[碧雲宗·弟子居所]
夜色深沉,如濃墨般潑灑在天際,吞噬了最後一縷天光。萬籟俱寂,唯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更襯得夜涼如水。
他又一次墜入了那個永世無法掙脫的血色夢魘。
沖天的火光將記憶中的天空染成不祥的猩紅,熟悉的庭院淪爲修羅場。幽影衛冰冷的面具無處不在,如同索命的鬼魅,刀鋒揮落間,熟悉的族人、僕役接連倒下,溫熱的鮮血濺在臉上,帶着鐵鏽般的腥氣。他拼命奔跑,嘶喊着父母和妹妹的名字,雙腿卻沉重如灌鉛,每一步都像是在粘稠的血漿中掙扎。
畫面猛地撕裂、轉換。母親封玲瓏決絕地衝向家族大陣核心,周身爆發出焚盡一切的刺目白光,元嬰燃燒產生的熾熱能量風暴幾乎將他的神魂也一同撕裂。
“帶孩子們走——!”
母親那充滿無盡眷戀與決絕的嘶吼聲,彷彿穿透了時空,依舊在他耳畔尖銳地迴盪,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慄。
緊接着是父親封子淳。他如磐石般擋在密道入口,雙手結出那個古老而邪異的巫印,一口殷紅的精血噴在族長令牌上,臉上血色瞬間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敵人同歸於盡的慘烈與瘋狂。
“以吾之血,燃吾之魂…”
父親低沉而瘋狂的吟誦聲被無數刀光劍影和爆裂的機關轟鳴徹底吞沒。最後刻入他眼中的,是石門轟然落下前,父親那雙望向自己的、充滿了不捨、沉重囑託和最後力量的眼睛。
“不——!爹!娘!”
他在夢中無聲地吶喊,胸口如同被巨石壓住,窒息般的痛苦扼住了喉嚨,幾乎要將他撕裂。
畫面再次扭曲、崩壞。他看到妹妹封隨安被一個高大的幽影衛拎起,那雙琉璃色的大眼睛裏充滿了無盡的恐懼與絕望,淚水漣漣。
“哥哥——救……”
她尖利的哭喊聲戛然而止,被一隻覆蓋着鐵甲的手死死捂住……
“随安!”
墨安徹底從噩夢中掙脫,心臟狂跳,彷彿要撞碎胸骨躍出體外。冷汗早已浸透了他的額發和裏衣,帶來一陣陣冰涼的戰慄。他急促地喘息着,目光第一時間急切地掃向房間另一側的牀榻——
墨寧正抱着柔軟的被子,蜷縮着睡得香甜,小臉在透過窗櫺的微弱月光下顯得安寧而純淨,呼吸均勻,偶爾還咂咂嘴,似乎夢到了什麼好吃的。
還好……只是夢。妹妹還在。
他長長地、顫抖地吐出一口積壓在胸口的濁氣,努力平復着翻涌的氣血和那刻骨銘心、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悲痛與恐懼。他悄無聲息地起身,替妹妹掖好被角,確認她無恙後,才輕輕推開房門,走入清冷的夜風中。
雲胤宗主爲保護他們兄妹,特意將這處位於主峯山腳下、被幽靜竹林環繞的獨立小院劃撥給他們居住,平日裏罕有人至,正好掩人耳目。
月光如水銀瀉地,灑在院中光滑的青石板上,映出一地斑駁的竹影。墨安在冰涼的石頭凳上坐下,從懷中取出一個半舊的皮質工具袋和一些零散的、閃爍着金屬光澤的機關零件——這是他前幾日向宗主申請,從煉器峯討要來的基礎材料和工具。他需要做點什麼,用熟悉的、能掌控的機械邏輯來轉移注意力,強行壓下心底洶涌的驚濤駭浪。
他小心翼翼地拆卸下「無名」長槍上幾處在與馬賊頭領和金丹人傀的激烈戰鬥中略有磨損或輕微變形的精密零件。藉着皎潔的月光,他拿起特製的銼刀、刻針,專注地進行校準、打磨、更換潤滑油。他的動作穩定而熟練,指尖彷彿擁有自己的記憶,每一個細微的觸碰都精準無誤。雖然沒有母親封玲瓏那般驚豔絕倫的符籙天賦,但他完美繼承了父親墨子淳在機關術上的絕頂天賦和深刻理解,這些複雜的結構、精妙的齧合關係,早已如同呼吸般深深刻入他的本能。
“好像…還沒給你取個正式的名字。”
他摩挲着冰涼的槍桿,低聲自語,彷彿在與一位沉默的老友交談。想起父親曾說過,要與自己的武器「打好關係」,需得將其視爲有靈性的夥伴,而最重要的儀式,便是「取名」。
他沉吟片刻。此槍雖能千變萬化,但長槍形態卻是他最熟悉、最常用、也是寄託了父親最多心血的基礎形態。
“留雲定嶽,化刃千行……既要沉穩如山,可靠不移;亦需靈動似雲,變化由心。”
他輕聲道,目光落在槍身上那些流轉着微光的符文上。
“便叫你‘留雲’吧。”
他並指如刀,催動一絲靈力於指尖,輕輕劃破掌心,殷紅的血珠頓時涌出。他緩緩將流血的手掌覆於槍桿之上,以自身溫熱的精血細細浸潤其中。這是父親教他的、名爲「血飼」的「養靈」之法,據說源自神祕的沈家祕傳巫術,能加深使用者與具有靈性潛質武器之間的血脈羈絆。他至今也不明白,身爲墨家子弟的父親爲何會精通這等詭異的法門。
奇異的是,血液觸及冰冷的金屬槍身,竟如同滴入乾燥的海綿,被緩緩吸收進去。長槍「留雲」微微一震,發出一聲幾不可聞、卻直抵靈魂深處的清越嗡鳴,彷彿沉眠的器物被注入了生命,與他產生了一種微妙而堅實的聯繫,溫柔地迴應着他的呼喚。
[柳山鎮]
次日,墨寧與其他年幼弟子一同前往學堂修習基礎課業。而墨安則跟隨大師兄沈靖遠下山,例行巡視周邊村落,並採購一些宗門日常所需的用品。
再次穿上碧雲宗的制式青衫,行走在柳山鎮逐漸恢復生機的街道上,墨安的心境與初次狼狽逃難至此已截然不同。街坊鄰居們對碧雲宗弟子異常熱情,不斷有人送上瓜果點心,關切地詢問宗門近況,感念他們守護一方安寧。而當他們認出墨安正是當日那個渾身浴血、死戰馬賊、幾乎以一人之力護住半條街的少年時,熱情更是達到了頂點。
“是小仙師!哎呀呀!快看!是昨天那個小英雄!”
一位被救下的老嫗顫巍巍地想要跪下道謝。
“來來來,剛出爐的炊餅,還熱乎着,您千萬別客氣!一定要收下!”
壯實的肉鋪老闆不由分說地塞過來一大包油紙包。
“仙師您身上的傷都好利索了嗎?可一定要多保重身體啊!咱們鎮子可都記着您的恩情呢!”
一位抱着孩子的婦人眼神裏滿是真摯的感激。
面對如潮水般涌來的質樸善意,墨安顯得有些無措,他不習慣成爲焦點,更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直白的熱情,只能笨拙地點頭回應,身體微微僵硬。沈靖遠在一旁看着,面色依舊冷峻,卻並未出言阻止這熱烈的場面,只是默不作聲地移動半步,用自身氣場將過於激動的人羣與墨安隔開些許距離,既避免了衝撞,也給了師弟一絲喘息的空間。
路過那個熟悉的燒餅攤時,墨安停下了腳步。那面相憨厚、曾在他最狼狽時給予他善意的攤主一眼就認出了他,臉上立刻堆滿了發自內心的笑容。
“哎喲!是您啊小仙師!今天想吃點啥?剛出爐的,芝麻撒得足!管夠!不要錢!”
他熱情地招呼着,伸手就去拿餅。
墨安搖了搖頭,默默從懷中取出幾枚遠超過四塊燒餅價格的銅錢,清晰地放在攤主油膩的木案上。
“老闆,四個燒餅。這是錢。”
他的聲音平靜卻帶着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
攤主一看,連忙用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抓起銅錢就要塞回去。
“使不得!使不得!上次都說好了是送您的!您這就太見外了!這不是打我的臉嗎?”
墨安堅持地將對方推拒的手擋回,語氣沉穩。
“收下吧。日後…或許還需常來叨擾,就當是預付的餅錢了。”
說罷,不等攤主再說什麼,他便拿起用油紙包好、燙手暖心的燒餅,快步跟上已走出幾步、正與一位前來詢問宗門收徒事宜的老者交談的沈靖遠。待沈靖遠簡短迴應完那位老者,兩人便一同繼續前行。走過一個街口,沈靖遠側頭對墨安簡短交代了一句。
“我去驛站查閱近期往來文書,你自行採購清單所列之物,申時三刻鎮口匯合。”
得到墨安點頭回應後,他便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人羣中。
攤主留在原地,手裏攥着那幾枚沉甸甸的銅錢,看着少年挺拔卻略顯孤寂的背影融入人流,又是感動又是無措,最終化作一聲感慨的嘆息。
“真是…實誠得好讓人心疼的孩子啊……”
[柳山鎮外·小溪邊]
傍晚時分,完成採購的墨安,鬼使神差地再次來到了柳山鎮外的那片森林,來到了初遇那位神祕碧衣少女的小溪邊。夕陽的餘暉爲林間萬物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光邊,溪水潺潺流淌,閃爍着碎金般的光芒,一切彷彿與那日並無不同,寧靜得能撫平人心頭的褶皺。
他撫摸着「留雲」冰涼的槍桿,對着它,也像是自言自語般低聲道。
“留雲…你說…她那天只是偶然路過,還是…會不會再出現在這裏呢?”
聲音很輕,融化在風裏,帶着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連他本人或許都未曾明晰的期待與淡淡的迷茫。
“你取名的品味…嗯…有點獨特呢~”
一個清脆中帶着些許戲謔和熟悉傲嬌語調的聲音,如同林間躍動的精靈,突然自身後不遠處響起。
墨安全身肌肉瞬間繃緊,幾乎是刻入骨髓的戰鬥本能,身形猛轉,腳步一錯,長槍「留雲」已然化作一道蓄勢待發的烏光橫在身前,眼神銳利如鷹隼,死死鎖定聲音來源,周身散發出冰冷的警惕氣息。
待看清月光下那張帶着幾分調侃笑意、精緻得如同瓷娃娃般的臉龐時,他緊繃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但戒備之色仍未褪去,眉頭微蹙。
“是你?”
他聲音低沉,帶着毫不掩飾的探究。
“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竟完全沒察覺到她是如何接近的,這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周疏奕被他這如驚弓之鳥般的激烈反應嚇了一跳,下意識後退了半步,隨即因自己這瞬間的膽怯而有些惱羞成怒,雙手叉腰,下巴微揚,努力擺出一副興師問罪的大小姐派頭。
“喂!姓墨的!你這人怎麼回事?打招呼的方式就是拔槍相向嗎?這林子刻你名了?本小姐來不得?這是你家開的?!”
她語氣裏滿是被冒犯的不爽,但靈動的眼眸中卻閃爍着一絲狡黠與不易察覺的得意——看來她偷偷練的潛行匿蹤功夫還沒落下,連這感官敏銳的傢伙都沒發現。
“倒是你,碧雲宗的弟子,這麼晚還在荒郊野外徘徊,對着兵器自言自語,還取了這麼個……嗯……文縐縐的名字。”
她故意拉長了語調,目光挑剔地掃過他手中的長槍,努力讓點評聽起來像是嫌棄,卻掩不住那點細微的、對其獨特性的欣賞。
墨安沉默地收回長槍,但目光依舊如同實質般在她身上掃過,帶着審視。
周疏奕眼神飄忽了一下,迅速找了個自認爲合理的藉口,語氣盡量顯得自然隨意,彷彿只是偶然提起。
“咳咳,本小姐…我家族在這附近有處別院,我偶爾會來小住散心。今日悶得慌,出來走走透透氣罷了。”
她迅速反問,試圖轉移焦點。
“那你呢?碧雲宗弟子也喜歡夜半逛林子?”
“購置些日常用品,歸來晚了,途徑此地。”
墨安的回答依舊簡短,帶着明顯的疏離和保留。
“哦?”
周疏奕走近幾步,目光在他嶄新的、代表碧雲宗弟子的青衫上轉了一圈,想起那日他渾身是血、搖搖欲墜卻死戰不退的慘狀,語氣不自覺地軟了一分,卻仍帶着那股彆扭的、不肯直接表露的關懷。
“傷……都好了?看你那天挺慘的,現在倒是人模人樣,能跑能跳了。”
“勞姑娘掛心,已無大礙。”
墨安的態度依舊客氣而冷淡,彷彿隔着一層無形的牆。
氣氛一時有些僵冷。周疏奕暗自氣惱。
這根死木頭!怎麼這麼難聊天!比宮裏那些說話繞彎子的老狐狸還讓人憋氣!
她努力尋找着話題,目光最終又落回到那柄奇特的武器上。
“你那武器……很特別。”
她評價道,試圖讓語氣顯得客觀冷靜,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
“那天看你用它,變來變去的,不像尋常法器。叫……‘留雲’?”
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覺得念起來倒有幾分特別的韻味。
墨安指尖微微一緊,關於「留雲」的祕密,關於它的來歷和父親的心血,是他絕不能輕易向外人透露的底線。
“家傳之物罷了,略有奇特。”
他再次含糊其辭,一語帶過。
又是一陣令人尷尬的沉默在林間蔓延。周疏奕的耐心快要耗盡了,她不由得微微蹙起精心修剪過的眉毛。
“喂!死木頭!”
她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帶着些許嬌嗔的惱怒。
“怎麼我問一句你答一句,惜字如金嗎?!本小姐好歹,也算……也算幫過你吧?指了條明路呢!你就這態度?”
墨安擡眼看着她。月光下,少女因微惱而臉頰泛紅,急得甚至輕輕跺了跺腳;比起宮中傳聞的冷漠疏離和初遇時那份刻意維持的沉靜,顯得鮮活生動了許多,甚至有點……孩子氣。他心中那根始終緊繃的、警惕的弦,莫名地鬆動了一絲。
“並非此意。”
他放緩了語氣,臉上的線條似乎也柔和了些許。
“只是不知姑娘身份,難免謹慎。那日指引之恩,墨安銘記在心。”
他頓了頓,補充道,聲音比剛纔真誠了幾分。
“還有……多謝。”
聽到他道謝,周疏奕心裏那點不快立刻煙消雲散,甚至有一絲微小的、雀躍的漣漪盪漾開來。她努力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擺擺手,故作大方和不在意。
“哼,知道就好。本小姐不過是舉手之勞,看你們兄妹可憐罷了。”
她猶豫了一下,像是下定決心般,從腰間一個用料考究、繡着暗紋的精緻繡袋裏取出一個小巧剔透的玉瓶,遞了過去,語氣依舊帶着那種居高臨下的施捨般的傲嬌。
“喏,這個給你。”
“這是?”
墨安沒有立刻去接,目光中帶着審視。
“宮……是我家煉製的上好傷藥,”
周疏奕差點說漏嘴,急忙改口,臉頰微熱,強行將玉瓶塞進他手裏。
“用的是上好藥材,對癒合內傷、固本培元有奇效。看你臉色還是有點白,肯定是上次沒好利索,又強撐着到處跑。拿着吧,我……我多得是,用不完也是浪費。”
她飛快地解釋着,彷彿只是爲了消除浪費。
冰涼的玉瓶入手,質地細膩溫潤,觸手生溫,顯然絕非凡品,似乎還殘留着少女的一絲體溫和淡淡的、清冷的香氣。墨安看着這絕非尋常富貴人家能擁有的靈藥,再看向眼前眼神閃爍、強裝不在意卻悄悄觀察他反應的少女,心中泛起一絲複雜難言的漣漪。他沉默片刻,終是將玉瓶穩妥地收納入懷。
“……謝謝。”
這次的感謝,比之前更多了幾分重量,也多了幾分親近。
見他收下,周疏奕暗暗鬆了口氣,心情莫名地晴朗起來,彷彿做成了一樁大事。她看了看逐漸沉下的天色,道。
“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她轉身欲走,邁出兩步,卻又停下腳步,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看了他一眼。月光勾勒出少年冷峻而清晰的側臉輪廓,那雙總是帶着警惕和沉鬱的眼睛,此刻在月光下竟顯得有幾分迷茫。
“喂,墨安。”
她忽然叫他的名字,聲音比平時輕軟了些。
“嗯?”墨安擡眼望去。
“……好好活着。”
她說完這句有些突兀、甚至與她平日表現不符的話,不等他反應,便迅速轉身,身影如同靈巧的蝴蝶般,輕盈地幾個起落,便徹底融入了密林的深邃陰影之中,消失不見,只餘下林間細微的沙沙聲。
墨安獨自站在原地,懷中那枚溫潤的玉瓶似乎還在散發着微弱的暖意,空氣中似乎還縈繞着一絲清冷的、與衆不同的檀香。他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良久,低聲自語,帶着深深的困惑。
“你究竟……是誰?”
[萬鳳山·棲梧殿]
雲霧繚繞的險峻山巒之巔,古老的宮殿與參天梧桐共生,宛如上古神蹟。巨大的梧桐樹冠遮天蔽日,其枝幹間天然形成並修築着華美絕倫的巢宮「棲梧殿」,流淌着寧靜而強大的洪荒氣息。
青羽靈禽收斂起如青金鍛造的華麗羽翼,帶着一路風塵,落於殿前光華流轉的玉臺之上,化爲羽衣俊雅、但神色無比凝重的男子形態。他快步穿過由巨大羽毛和流光符文裝飾的廊柱,走入大殿深處。
殿內核心,氣息浩瀚如淵海的鳳王正閉目凝神,周身有淡淡的七彩光暈流轉,尊貴而威嚴,彷彿與整個山脈的呼吸融爲一體。
“陛下。”
青羽躬身行禮,聲音低沉而急切,打破了殿內永恆的寧靜。
鳳王緩緩睜開眼眸,那雙瞳孔深邃無盡,彷彿有日月星辰在其中生生滅滅。
“青羽,何事令你如此匆忙急切?”
“臣奉命巡狩人間,探查四方靈氣異動,途經人族大周王朝都城洛京。”
青羽語氣沉凝,帶着前所未有的嚴肅。
“發現……執掌‘禁制’權能的封家本宗,已化爲一片焦土廢墟,生機絕滅,死氣瀰漫。”
鳳王周身平穩流轉的光暈微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
“封家……竟被滅了?”
鳳王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自然帶着一種令空氣凝滯的無形壓力。
“詳細道來。”
“是。”
青羽詳細回稟,語氣沉重。
“現場慘不忍睹,斷壁殘垣,屍骸遍野,殘留極強的殺戮與毀滅氣息,絕非尋常爭鬥或意外。乃是有組織、有預謀、極其徹底的滅絕之舉,時間……根據殘留氣息判斷,應在數月之前。”
他頓了頓,金色的瞳孔中銳光一閃,說出了最關鍵的信息。
“臣在現場,感受到了極其微弱的……龍氣殘留,雖被多種力量刻意擾亂、掩蓋,但那唯我獨尊、鎮壓一切的霸道意志,確與周室皇族之氣同源。”
他繼續補充,指向另一個方向。
“不僅如此,在封家遺址更北方向的區域,臣還察覺到了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力量殘留——是極其精純凌厲的墨家機關術特有的金戈銳殺之氣!這股氣息與龍氣殘留隱隱有對峙、激烈碰撞之勢,顯然曾發生過短暫卻極爲激烈的衝突。根據方位和氣息判斷,似是墨家派出支援封家的力量,被另一股攜帶龍氣的力量中途攔截阻撓。”
“龍氣?墨家金氣?攔截?”
鳳王的目光驟然變得無比銳利,他緩緩起身,走到殿邊,望向雲海之下那片廣袤的人間疆域,語氣中帶着深深的思慮。
“周擎動的手?他還同時派兵阻撓墨家救援?他想同時扳倒兩大權能家族?鼎元帝留下的制衡之局,他要親手打破?他不怕天道誓言反噬?不怕‘禁制’權能失控,動搖王朝根基?此舉……瘋狂且愚蠢!”
“臣亦覺此事蹊蹺萬分,背後恐有更深層的驚天陰謀。”
青羽眉頭緊鎖。
“陛下,封家世代鎮守的幾處通往我妖域地界的古祕境通道,其核心封印皆與封家血脈及其權能息息相關,如今封家若真血脈斷絕,那些依靠其血脈與誓言維持的古老封印,力量必然會逐漸流失衰減,遲早徹底失效。”
“封家若亡,封印漸消,人族與妖族之間維持了數百年的脆弱平衡將被打破。”
鳳王打斷他,語氣變得無比嚴肅,帶着山雨欲來的凝重。
“此事關乎兩族邊界穩定,非同小可。青羽,即刻加派得力人手,密切監視大周朝堂動向,尤其是周擎及其心腹近臣的一舉一動,任何蛛絲馬跡不得放過。同時…”
他加重了語氣。
“…暗中尋訪,看封家是否尚有血脈遺孤存留於世。此乃關鍵!”
“遵命!”
青羽肅然領命,深知肩頭責任重大。
“多事之秋啊……”
鳳王望着腳下翻涌不休、變幻莫測的雲海,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凜然。
“人皇昏聵,自毀柱石,平衡已破。這天下大勢,恐將再起波瀾。山雨欲來風滿樓……我族,需早做準備了。”
棲梧殿內,再次恢復寂靜,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悄然瀰漫開來,彷彿暴風雨來臨前死寂的海面,預示着即將到來的滔天巨浪。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