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云宁初现晓寒轻

作者:一羿孤行 更新时间:2025/9/29 18:07:40 字数:6792

夜色如浓墨般被缓缓稀释,天际透出鱼肚白的微光,房间内依旧沉浸在一片青灰色的朦胧之中。破晓前的寒气透过窗棂缝隙渗入,带着竹叶特有的清冷潮湿。

封隨安,如今化名的墨宁,便是在这种镌刻进骨子里的紧绷感中苏醒的。即便身下是碧云宗提供的、铺着柔软崭新棉褥的木床,远比流浪时栖身的破庙草堆舒适百倍,她身体里那根名为“警惕”的弦,也只在极度疲惫后的深沉睡眠中才会短暂松弛。这是不到两年颠沛流离生涯赋予她的、难以磨灭的印记。

眼眸尚未完全睁开,带着暖意的小手已下意识地探向身旁——触手所及,唯有空荡与冰凉。本该睡着哥哥封遂安(墨安)的那一侧床铺,只剩下被粗略整理过的被褥,残留着一丝冷清。

“哥哥?”

一声带着浓重睡意和本能惊慌的低唤脱口而出。她猛地坐起身,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紧,骤然加速的跳动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咚咚作响。这种清晨摸空的恐惧,在过去数百个亡命天涯的日夜里,曾无数次上演,每一次都与分离、危险紧密相连。

赤着的脚丫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激起一阵寒颤,她却浑然不顾,甚至连那件视若性命、母亲留下的浅粉色小袄都来不及披上,便跌跌撞撞地扑向房门,急切地一把拉开。

微凉的晨风涌入,院中空寂,唯有渐亮天光下,竹影斑驳摇曳,沙沙作响,更衬得四周静谧得令人心慌。

哥哥不在。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而上,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灭门之夜那种天地崩塌、失去一切的绝望感,如同幽灵般再次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冰冷刺骨。她死死抓住冰凉的门框,指甲因用力而深深陷入木质纹理中,贝齿紧咬着下唇,用尽全身力气才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不能哭,哭了只会让本就承受着一切的哥哥更加担心和疲惫。

她强迫自己冷静,用力深呼吸,像哥哥反复教导的那样,先观察。琉璃色的眼眸急切地扫过小巧的院落——目光最终定格在哥哥常坐的那张光滑石凳上。那里,静静地放着一个半旧的皮质工具袋,以及一些闪烁着金属冷光的、结构精密的机关零件。那是哥哥从不离身的那柄奇特长枪的部件。

哥哥在修理他的武器……他没事,他只是起得很早,或许又是在用这种方式消化昨夜的噩梦或是筹划未来。

确认了这一点,紧绷到极致的心弦猛地松弛,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她几乎软软地顺着门框滑坐在地上,长长地、颤抖地舒出了一口积压在胸口的浊气。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让她鼻尖发酸。她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宣泄着方才的惊惧。

过了好一会儿,情绪才渐渐平复。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穿好那身改小了的青色宗服,仔细抚平褶皱,又将床铺整理得一丝不苟。做完这一切,她并没有立刻冲出院子去寻找哥哥,而是重新坐回床沿,目光静静地落在对面那张空荡荡的床铺上。

她知道的。哥哥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去面对那些她无法分担的沉重。她只是耐心地、安静地等待着,像一株依恋阳光的小草。小小的耳朵却竖得尖尖的,努力捕捉着院外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锉刀轻轻摩擦金属的细响,或是哥哥偶尔压抑的、几不可闻的叹息。

当那熟悉得如同自身心跳般的、刻意放得极轻的脚步声终于由远及近,停在院门外时,她像被注入了生命力般瞬间弹起,脸上早已练习过无数次般地,扬起一个混合着初醒懵懂与全然依赖的甜美笑容,恰到好处地掩饰了所有不安。

门被轻轻推开,墨安带着一身山林晨露的微凉气息走了进来,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疲惫,但在看到妹妹的瞬间,那冰封般的线条还是不易察觉地柔和了一瞬。

“哥哥,早呀!”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刻意营造的轻快,仿佛只是一个寻常的、充满期待的清晨。

“嗯”

墨安轻轻回应了一声,走到她面前,习惯性地伸手,仔细替她理了理其实本就平整的衣领,指尖拂过衣料,带着一丝凉意。

墨宁立刻像只依恋人的小鸟,自然而然地伸出小手,握住哥哥那带着薄茧和凉意的大手,仰起小脸,琉璃色的眼眸弯成月牙。

“哥哥,我们今天早上吃什么呀?我好像闻到厨房那边传来米粥的香味了,好香呀!”

她笑得一脸无忧无虑,仿佛世间最大的烦恼,不过是今日的早餐是否合口味。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指尖触碰到哥哥温热掌心的那一刻,那颗悬在半空、惶惶不安的心,才终于「咚」地一声,稳稳落回了原处。还好,哥哥的手是暖的。

晨光渐暖,驱散了最后的夜色。墨宁紧紧牵着哥哥的手,走在通往碧云宗学堂的青石小径上。路过的师兄师姐们看到这个穿着略显宽大青色宗服、脸蛋圆圆还带着婴儿肥、一双琉璃眸清澈见底的小师妹,大多会投来善意的微笑。墨宁则会下意识地更靠近哥哥一些,只敢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打量,回以一个怯生生却又努力想表达友好的浅浅笑容,脸颊上若隐若现的梨涡显得格外乖巧。

行至学堂门口那棵巨大的迎客松下,墨安停下脚步,习惯性地蹲下身,与她平视,再次仔细检查了她的衣冠,低声叮嘱。

“好好听课,莫要分心。申时三刻,哥哥准时来接你。”

“嗯!哥哥放心!”

墨宁用力地点着头,眼神坚定。

目送着哥哥挺拔却难掩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晨雾缭绕的山路尽头,她站在原地,直到再也看不见一丝踪影,才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气的空气,抱着自己那个小小的书囊,转身迈进了那扇对她也意味着未知与挑战的学堂大门。

学堂内宽敞明亮,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灵植特有的清新气息。执教的是一位气质温婉、面容柔和的女修,姓柳。今日讲授的是最基础的灵气感应与符箓常识。

当柳师叔引导众弟子尝试感应并引导空气中流动的灵气时,堂内顿时泛起各色微弱不一的光晕。然而,轮到墨宁时,情形却大不相同。她甚至无需刻意去「引导」或「捕捉」,那些活泼而亲和的光点,便如同受到无形吸引的萤火虫,自发地、欢快地汇聚到她白皙纤细的指尖,迅速形成一团柔和而明亮、远超旁人的乳白色光晕,光晕之中,竟有淡淡的云气纹理自然流转,玄妙非凡。

柳师叔走到她身边,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的欣慰,但更深处的,是一丝复杂难言的追忆与凝重。她语气格外温和,低声叮嘱。

“很好,墨宁。灵气体质天成,切记顺其自然,不必强求,亦不必……过分拘束压抑。”

这话语中似乎别有深意。

墨宁乖巧地点头,小声道。

“是,师叔,墨宁明白了。”

她能感觉到师叔的善意,也隐约明白这「不必过分拘束」背后的含义。

在随后描摹基础符文「静心符」时,她的天赋再次展现。笔下线条如行云流水,圆融贯通,注入的灵力均匀而充沛,使得那张普通符纸上的符文都隐隐透出一股宁静安详的韵味,远超其他弟子歪歪扭扭、灵光晦涩的练习之作。柳师叔看在眼里,心中暗叹。

“不愧是封家的血脉,再加上这‘云符灵体’果真非同凡响。”

然而,这份和谐与宁静,在课程进行到最简单的攻伐类符箓——「斥灵符」时,被骤然打破。

为让弟子们直观感受「斥」力,柳师叔目光扫过窗外,选定院中一株老树上旁逸斜出的一根枯细枝桠。

“看好了,此符之力,在于意念凝聚,瞬间迸发。”

她并指凌空虚画,一道简单的「斥灵符」瞬间成型,化作一道无形气劲,精准地击中三丈开外目标。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在寂静的课堂内外格外清晰。枯枝应声而落。

对其他弟子而言,这只是术法效果的证明,引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和窃窃私语。但这声「咔嚓」脆响,听在墨宁耳中,却不啻于一道平地惊雷!声音与她记忆深处无数破碎、崩坏的声响猛烈地重合——是封家护族大阵光幕被巨力强行撕裂时的刺耳爆碎?是母亲封玲珑决然殿后、引爆本命法宝时那撼天动地的轰鸣?还是……父亲封子淳最后将他们奋力推入密道时,身后传来的、不知是石门还是骨骼断裂的绝望闷响?

她分不清了,无数混乱而血腥的画面碎片般冲击着她的脑海。

只见墨宁的小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而浅薄,胸口剧烈起伏,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气管,吸不进丝毫空气,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娇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抖。

柳师叔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异常,心中暗叫不妙。她先让几位胆大的弟子上前练习,待他们都能勉强催动符纸、推出微弱气流后,才将担忧的目光投向明显状态不对的墨宁,语气放得愈发轻柔,试图安抚。

“墨宁,你也来试试。莫怕,意念放轻,仅作感受即可,无需效仿师叔击断何物。”

墨宁僵硬地点了点头,努力想要驱散脑中可怕的幻象,小手微颤地拿起那支青竹符笔。然而,就在饱蘸朱砂的笔尖即将触及黄色符纸的瞬间——父亲那双充满不舍、沉重嘱托和最后力量的绝望眼神,以及更早之前母亲冲向敌人时那焚尽一切的刺目白光,如同鬼魅般再次清晰地浮现。

「攻击」

「推开」

「毁灭」

这些意念,在她脆弱的神经中,直接与至亲的牺牲和永恒的离别画上了等号。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仿佛只要她画出这道符,就会再次失去一切;她的手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一般,猛地缩回,符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案几上,溅开几滴刺目的红点。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种更强大的、源于「云符灵体」本能的、近乎自我保护般的冲动,压倒了她有意识的恐惧。她弃笔不用,并指如笔,竟凭空在眼前的空气中飞速勾画起来。

起初,从她指尖流淌而出的灵力,尚是她平日那般纯净剔透、宛如顶级墨汁渲染开的玄黑色,其中自然流转着云符灵体特有的、温润而尊贵的金色光晕——黑为底,金为韵,正是她天赋本源的力量显现。一道远比柳师叔所教「斥灵符」复杂玄奥、灵光湛然夺目的虚空符印,正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成型,展现出她堪称恐怖的符道天赋。

然而,就在这道虚空符印即将彻底凝聚成型的刹那——异变陡生。

那原本流畅而和谐的玄黑与金色灵光,猛地一滞,随即剧烈震颤起来。一丝丝如同干涸陈旧血迹般的暗红色,以及一股深沉粘稠如万丈深渊的浊黑色戾气,竟仿佛从她心脉最深处的创伤中被逼出,如同拥有生命的狰狞荆棘,又似怨魂的触手,猛地缠绕上她勾勒符印的纤细指尖与手腕。

这血红与浊黑的气息,充满了不祥、怨怼与毁灭的意味,它们粗暴地玷污、侵蚀、扭曲了原本纯净强大的符印,使其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混乱与危险波动。这已非寻常符法,而是心魔入侵、真元遭秽的凶兆。

“墨宁!不可!紧守灵台!驱散妄念!”

柳师叔脸色剧变,厉声清喝中蕴含了宁心静神的灵力波动,同时手掐玄奥法印,一道柔和而坚定的清辉瞬间打入墨宁眉心灵台,另一只手疾点而出,精准地命中那枚已被污染的虚空符印中心。

嗡——!

一声轻微的、如同气泡破裂的声响。那枚交织着纯净与污秽、创造与毁灭的符印应声而碎,血红与浊黑的气息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雪,迅速消弭溃散,只余下几缕淡淡的灵气涟漪在空中荡漾。

灵力被强行中断带来的反震,让墨宁浑身剧烈一颤,如同从一场无边噩梦中被猛地拽回现实。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微微颤抖、仿佛还残留着冰冷黏腻触感的手指,然后才是柳师叔那张写满了凝重、后怕与深切心疼的脸庞。

“哇——!”

劫后余生的惊惧、被心魔控制的委屈、还有对自身无法控制力量的恐慌,种种情绪如同决堤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装已久的坚强外壳,化作响亮而悲切的哭声爆发出来。她小小的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滚落不止。

“不是…呜…爹爹…娘亲…不是这样的…宁儿不是故意的…”

她语无伦次地抽噎着,像个迷路的孩子。

柳师叔立刻上前,将她颤抖的、冰冷的小身子轻轻拥入怀中,一下下拍着她的背,声音恢复了以往的温和,带着难以掩饰的怜惜。

“好了,好了,不怕了,师叔在这里。是师叔不好,不该让你练这个……都过去了,乖,不哭了……”

柳师叔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她原已知晓这孩子的身世和体质特殊,却万万没料到,那晚的惨剧竟在她心中种下了如此深重的心魔。这心魔与她的天赋之力纠缠不清,一旦触及相关意念,便会失控暴走。宗门对这对兄妹的职责,远不止是提供庇护,更要助她降伏心魔,稳固道心,否则这绝世天赋,恐将成为催命符。

接下来的课程,柳师叔不再让墨宁触碰任何与攻伐、冲击相关的符箓,转而耐心引导她绘制具有安神、治愈效果的「清心符」和「小回春符」。果然,当笔意转向宁静与生机时,墨宁的状态迅速平稳下来,指尖灵力重新变得温顺柔和,虽然眼眶依旧红红,但情绪渐渐安定。

申时三刻,放学的钟声清脆地敲响。

学堂外的空地上顿时热闹起来,年幼的弟子们像归巢的雀鸟,欢快地奔向早已等候的家人或师兄师姐,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墨宁抱着自己的小书囊,安静地走到那株标志性的老松树下,选择了一块光滑的青石站定。这是她和哥哥约定好的地方。

她看着一个个小伙伴被接走,身影消失在蜿蜒的山路或附近的房舍间。喧闹的人声如同潮水般退去,最终,空荡荡的场地边缘,只剩下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小身影。夕阳将她瘦小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长长的,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孤寂。

时间悄然流逝,申时三刻过了,山路的尽头没有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申时四刻也过了,夕阳又下沉了几分,天边泛起橘红色的晚霞,映得山林一片暖融,却依旧不见墨安。

内心的恐惧开始如同滴入清水的墨汁,一点点扩散、弥漫。各种不好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

哥哥是不是在山下遇到了麻烦?是不是旧伤复发?是不是……像爹娘那样,遇到了可怕的敌人,再也……回不来了?

她的脸色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小手紧紧攥着书囊的带子,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但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焦躁地踱步、张望,或者委屈地哭泣。她只是更紧地、几乎要咬破嘴唇般地咬住了下唇,琉璃色的眼眸死死盯着山路转弯处,小小的身体站得笔直,像一棵在崖壁上扎根、迎着风雨的小松树,倔强而沉默地坚守着。

几位心善的师兄师姐路过,看到这情景,不免心生怜意,上前关切询问:

“小师妹,天色渐晚,山里凉,要不要师兄先送你回弟子舍?”

“你哥哥许是被要事耽搁了,在此干等无益,先随我们回去,师姐帮你留话可好?”

墨宁抬起头,努力在苍白的小脸上挤出一个感激却无比坚定的笑容,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

“谢谢师兄师姐好意,真的不用了。哥哥答应过墨宁,申时三刻一定会来接我的。他从未食言过,这次也一定会来的。”

她相信哥哥。这份信任,源于无数次绝境中的相依为命,比任何承诺都更加牢固。她开始在心里默默地、一遍遍地数数,从一数到一千,再从头开始。用这种简单而重复的方式,对抗着内心随着时间流逝而越来越浓重的恐慌和寒意。她甚至能隐约感觉到,在这看似无人的山林角落,或许就有宗主或大师兄安排的守护力量在默默注视,这份隐约的感知,也给了她一丝额外的、支撑她等待下去的勇气。

当那个带着一身仆仆风尘、步伐明显比平日急促凌乱许多的身影,终于踉跄着出现在山路尽头,披着一身夕阳余晖向她奔来时,墨宁那双几乎望穿秋水的眼眸,瞬间被点亮了,如同夜空中炸开了最绚烂的烟火。所有强装出的镇定堡垒,在这一刻土崩瓦解,被巨大的安心和喜悦取代。

但她还是没有像箭一般冲过去。她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小手紧张地捏着衣角,等到哥哥气喘吁吁地几乎跑到她面前,近得能看清他额上细密的汗珠和眼中未散的焦急时,才扬起小脸,露出一个无比自然、甚至带着点儿撒娇意味的甜美笑容,仿佛刚才那漫长一个多时辰的煎熬等待,从未在她心中留下任何痕迹。

“哥哥,你来接墨宁啦~”

声音清脆甘甜,听不出一丝一毫的埋怨或委屈。

墨安看到妹妹安然无恙地站在树下,小小的身影在夕阳下拉得老长,悬了一路的心这才重重落回实处,随之而来的是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的自责与愧疚。他快步上前,几乎是半跪下来,双手紧紧扶住妹妹瘦削的肩膀,气息尚未平复,声音因急速奔跑和心中的懊悔而显得异常沙哑。

“宁儿,对不起……是哥哥不好,山下…山下有些事情耽搁了,哥哥来晚了……你……你在这里等了好久了吧?是不是很害怕?冷不冷?”

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妹妹的小脸,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存在的恐惧或不安。

墨宁看着哥哥眼中清晰可见的疲惫红血丝、额角脖颈处淋漓的汗水,以及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歉意,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她用力地、夸张地摇着头,伸出有些冰凉的小手,用柔软的袖口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擦去哥哥额角滚烫的汗珠,脸上绽开一个比晚霞还要灿烂明媚的笑容,语气轻快得如同林间欢唱的小鸟。

“没有等很久呀!真的!哥哥你看,要不是你今天来晚了一点点,墨宁都不会有机会认识刚才那位特意送我一块甜甜桂花糕的师姐呢!还有那位师兄,他告诉我后山竹林里有一窝刚出生没多久、毛茸茸的小兔子,答应下次带我去看呢!我认识了可多新朋友了!”

她努力让声音充满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将自己漫长而煎熬的等待,轻描淡写地、巧妙地扭转成了一次因祸得福的「有趣际遇」和「意外收获」。

夕阳的金辉为相依为命的兄妹二人勾勒出一圈温暖的光边,将他们的影子紧密地融合在一起。墨安深深地望进妹妹那双清澈得如同山涧溪水、能完整倒映出自己狼狈身影的琉璃色眼眸,那里面盛满的全然信任、深切依赖和笨拙的体贴,没有丝毫杂质。他如何能不明白妹妹这番精心编织的、「漏洞百出」的谎言背后,藏着怎样一颗敏感而善良的心?

一股混合着酸楚、温暖和无比坚定责任的激流猛地冲撞着他的心脏。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伸出双臂,将妹妹那单薄而温暖的小身子,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拥入怀中。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妹妹柔软的发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嗯,哥哥知道了。我们回家。”

墨宁依偎在哥哥宽阔却并不强壮的胸膛前,听着那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渐渐平缓,用力地点了点小脑袋,声音闷闷的,却充满了依赖和满足。

“好,回家。”

短暂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呢?所有的恐惧和不安,在哥哥温暖的怀抱里都烟消云散。她只要哥哥平安就好。

只要和哥哥在一起,无论碧云宗的小院,还是曾经的破庙山洞,都是家。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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