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林深奕閻羅,局中各懷鬼

作者:一羿孤行 更新时间:2025/11/3 22:24:44 字数:7206

暮色渐合,最后一抹残阳如同泼洒的丹砂,将西天染成一片凄艳的绛红,却又迅速被从群山背后弥漫上来的青灰色雾霭吞噬。林间光线迅速黯淡,仿佛巨兽合上了眼睑,只余下枝叶缝隙间漏下的、破碎而冰冷的天光。

封遂安独自坐在溪边那块惯常歇脚的青石上,手中是那柄已被命名为“留云”的机关长枪。指尖抚过冰凉枪身上那些父亲亲手镌刻的、繁复而精密的符文,体内微薄却精纯的灵力,正以一种独特的韵律缓缓注入,进行着每日不可或缺的「血饲」与「养灵」。这是他一天中为数不多的、能感到内心宁静的时刻。少女清冷的容颜与那双带着探究的明亮眼眸,又不期然浮上心头,他甩甩头,试图将这莫名的纷扰驱散。

然而,这份短暂的宁静,在下一刻被彻底碾碎。

一种无形的、冰冷粘稠的气息如同潮水般无声涌来,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间。空气仿佛凝固,鸟鸣虫嘶戛然而止,连潺潺的溪流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切。封遂安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冻结。他猛地抬头,循着那令人心悸的感应望去——

不远处的林荫下,不知何时,多了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月白长衫,衣料是肉眼可见的顶级云锦,暗绣的流云纹路在晦暗光线下泛着幽微的光泽。面容俊美得近乎阴柔,肤色白皙,一双凤眼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含情的形状,此刻却只盛着化不开的冰碴与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身并未刻意散发灵压,却自然形成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力场,仿佛整个森林的生机都被他抽取,凝聚成了无形的枷锁,牢牢锁定了封遂安。

是猎食者看待爪下猎物的眼神,不,更准确地说,是俯瞰蝼蚁、视其生死如无物的绝对冷漠。

封遂安的呼吸骤然困难,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胸骨跃出。体内那点微末的灵力本能地疯狂运转,试图对抗这泰山压顶般的威势,手中的「留云」更是发出一阵几不可闻、却急促无比的机括预鸣,仿佛受惊的活物,蓄势待发。

“我寻思…”

男子终于开口,声音温醇悦耳,如同上好的陈酿,然而字里行间渗透出的寒意,却能让血液冻结。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毫无温度的弧度,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在封遂安身上缓缓刮过。

“为何疏奕近来,总寻些由头往这荒山野岭跑…”

他微微歪头,动作优雅却带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原来,是这儿藏了只惹人怜惜的…小野狗。”

「野狗」二字,他吐得极轻,带着一种玩味的侮辱。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原本弥漫四周的冰冷气息骤然收束,如同万千无形的针尖,骤然刺向封遂安的灵台识海,那是远比威压更可怕的神魂冲击。

封遂安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角青筋暴起,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当场跪倒。他死死咬住下唇,依靠着顽强的意志力,将喉头涌上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握住「留云」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倔强地挺直了脊梁,不肯在这股力量面前彻底屈服。

“嘖嘖。”

一声轻佻中带着明显不赞同的咂嘴声,如同石子投入死水,打破了这单方面的碾压。

几乎同时,一股柔和却韧性十足的无形力量,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盎然的生机与奇异的包容性,巧妙地切入封遂安与那恐怖气息之间。这股力量并非硬撼,而是如太极般圆转卸力,将那尖锐的神魂冲击悄然引偏、化去大半。

封遂安顿感压力一轻,贪婪地吸入了半口冰冷的空气,循声望去。

只见旁边一棵虬龙般的老树枝干上,一位白衣女子正慵懒地斜倚着,以手支颐,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自己垂落的一缕墨发。她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仿佛眼前并非什么生死对峙,而是一出乏善可陈的街头闹剧。正是「千面狐」沈镜明。

“哟呵~”

沈镜明的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沙哑慵懒,尾音微微上扬,自带三分撩人。

“几月不见,你这欺负小孩的本事,倒是愈发登峰造极了?瞧瞧把这俊俏小郎君吓的,脸白得跟刚从面缸里捞出来似的,多叫人心疼呐~”

她说着,还朝勉力支撑的封遂安抛去一个安抚性的眼神,灵动眼眸中闪过一丝「有我在,别怕」的意味。

周闵文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的寒意更甚。

“沈镜明…”

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明显的不耐。

“…这里没你的事。现在离开,本宫可当作未曾见过你。”

“唷——!”

沈镜明拖长了调子,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具,轻盈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裙裾翻飞如白蝶展翅,落地无声。

“三殿下这是要清场啊?可惜了,这林子没写您的大名,我呢,天生骨头贱,就爱往热闹的地方凑。”

她莲步轻移,看似随意,却精准地挡在了封遂安与周闵文之间,虽未完全遮住,但那站位已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再说了~”

她歪头,笑容狡黠如狐。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是我辈江湖人的本色。您这金丹巅峰的大修士,对着个破凡境都没圆满的小家伙释放神魂威压,传出去,就不怕污了您‘温文尔雅、礼贤下士’的贤名?”

她刻意将那几个赞美之词咬得极重,讽刺意味溢于言表。

周闵文脸上那层完美的温润面具,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眸中冰芒骤盛。

“牙尖嘴利。”

他冷冷道,不再与沈镜明做口舌之争,目光越过她,重新锁定封遂安。

“墨安…?这化名倒也省事。封家遗孤,身负墨、封、沈三家血脉,躲在这碧云宗内,倒是寻了个不错的龟壳。”

此言一出,如同惊雷炸响。

封遂安浑身剧震,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与骤然升腾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杀意与警惕。

身份暴露了!这个皇室之人,如何得知?!是碧云宗内部出了奸细,还是……皇室的力量,早已无孔不入?!

沈镜明眼中也掠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但随即了然,心下暗凛:

这笑面修罗麾下的「影鳞卫」,果然名不虚传,竟能将手伸得如此之长,探得如此之深……

“不必如此惊讶。”

周闵文仿佛很享受他这种反应,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这天下,只要本宫想知道的,总会知道。便如……十个月前,洛京那场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以及……亲自带兵,不仅执行‘清剿’,更精准拦截了所有可能支援封家力量——比如,你外祖父墨家派出的那支精锐机关小队——的人,究竟是谁。”

他语速不快,每一个字却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封遂安的心口,将那些被他强行压抑、深埋心底的血色记忆,残忍地重新挖出,曝于光天化日之下。

火光、惨叫、母亲决绝的背影、父亲最后的嘶吼,还有……那支始终未曾等来的援军。

原来……原来不是没来,而是被人半途截杀了吗?!

“是……谁?!”

封遂安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破损的风箱,每一个音节都带着血淋淋的恨意与颤抖。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周闵文,身体因极致的愤怒与悲痛而微微发抖。

周闵文对他的反应满意至极,那是一种将他人情感与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冰冷的愉悦。他轻轻摩挲着食指上的那枚白玉扳指,缓缓吐出那个名字:

“正是本宫的好二哥,你或许也听过他的名号——‘疯虎’,周闵武。”

“周、闵、武!”

封遂安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嘶吼出这个名字,将它连同滔天的恨意,一同烙入骨髓!二皇子!不仅仅是不共戴天的灭门仇敌,更是亲手掐灭他们最后一线希望的元凶!

“告诉你这些,非是怜悯,亦非正义。”

周闵文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恶魔低语般的诱惑

“敌人的敌人,便是潜在的盟友。虽然以你如今的微末道行,尚不配成为本宫的‘盟友’,但作为一枚……还算有点意思、有些潜力的‘棋子’,倒也勉强够格。”

他终于图穷匕见,目光幽深如潭,注视着封遂安眼中燃烧的仇恨火焰。

“你想复仇,对吗?向周闵武,向那个默许甚至乐见其成、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复仇。单凭你,加上一个偏安一隅的碧云宗,无异于螳臂当车,自取灭亡。但若你愿入本宫局中,至少能获得一个……亲眼见证仇人崩塌,甚至亲手递上最后一刀的机会。”

复仇!亲手刃仇!

这几个字如同拥有魔力的咒语,在封遂安被仇恨充斥的脑海中疯狂回荡,几乎要压垮他最后的理智。他渴望力量,渴望手刃仇敌,渴望用仇人的鲜血祭奠父母的在天之灵。周闵文的话,为他漆黑一片的前路,点燃了一簇危险的、却极具诱惑的鬼火。

就在封遂安的意志即将被仇恨彻底吞噬,几乎要脱口答应这魔鬼交易的刹那——

“哎呀呀,三殿下这空手套白狼的功夫,真是越发炉火纯青,令人叹为观止了。”

沈镜明清脆又带着夸张赞叹的声音,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封遂安从仇恨的深渊边缘拉了回来。她拍着手,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讥讽。

“瞧瞧,几句话,画一张复仇的大饼,就想让个家破人亡、无依无靠的孩子去替你冲锋陷阵,对付你那手握重兵、凶名在外的‘疯虎’二哥?这算计,这心肠,啧啧……”

她摇头晃脑,目光转向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的封遂安,语气难得带上了几分认真,传音道:

‘小子,清醒点!与虎谋皮,小心被啃得渣都不剩。这‘笑面阎罗’的心,比他二哥的刀冷多了。’

封遂安悚然一惊,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他看向周闵文,对方依旧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可那眼底深藏的算计与冰冷,让他如坠冰窟。是啊,此人同样是皇子,是仇人之子,他凭什么相信他?自己不过是他用来对付政敌的一件工具,用完即弃。

周闵文对沈镜明一而再、再而三的搅局,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耐心。他眼神彻底阴鸷下来,周身气息变得危险而粘稠。

“沈镜明”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你一而再地挑衅本宫底线,是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沈家之人?还是自信你那点三脚猫的幻术把戏,能护着这小子从本宫手中逃脱?”

随着他的话音,林中阴影处,仿佛有数道无形的、冰冷的目光骤然亮起,如同暗夜中的毒蛇,死死锁定了沈镜明。那是隐在暗处的「影鳞卫」,气息晦涩,杀意凛然。

沈镜明却浑似未觉,甚至还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曼妙曲线展露无遗。

“动我?”

她嗤笑一声。

“三殿下,您确定要在此地,此时此刻,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孩子,跟我们沈家那帮老古板彻底撕破脸?我家老头子虽说顽固不化,但护短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再说了……”

她话锋一转,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封遂安,语气带着几分戏谑的亲昵。

“这小家伙身上流的,可不光是封家和墨家的血。真要论起来,跟我沈家也算沾亲带故。咱这个人呢,没别的优点,就是念旧,心肠软,看不得自家……嗯,远房表亲被人这么欺负。”

她这话半真半假,既点明墨安身负沈家血脉,让周闵文投鼠忌器,强调自己出手名正言顺,更是将「沈家」这块招牌立了起来。即便沈家再超然物外,也绝不会容忍自家血脉被皇室如此明目张胆地威胁利用,这无形中为封遂安增加了一道护身符。

周闵文眼神变幻不定,显然在急速权衡。利用封遂安是他计划中的一环,但为此过早与神秘莫测的沈家正面冲突,绝非明智之举。沈家巫祝之术诡谲难防,他不想节外生枝。

“更何况~”

沈镜明仿佛能看穿他心中所思,继续火上浇油,语气轻飘飘,却字字诛心。

“三殿下与其在这里威逼利诱一个孩子,不如多费心看看您身后。我近来听闻,二殿下对您那位宝贝四皇妹,似乎也突然‘关心’备至起来。毕竟,疏奕公主殿下那眉眼,那神韵,可是像极了某位……让您刻骨铭心的故人呢~”

「柳霰」之名她并未出口,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那了然于胸的眼神,已如同最锋利的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周闵文心中最脆弱、最不能触碰的逆鳞。

周闵文周身气息骤然一乱,轰的一声,身旁一株碗口粗的树木竟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他脸上那温文假面彻底碎裂,眼底翻涌起滔天的暴戾与几乎化为实质的杀机,俊美的面容甚至有一瞬间的扭曲。

周闵武?他竟敢!他竟敢把那双肮脏的手伸向疏奕!只因疏奕有着与霰儿那般相似的眉眼?!他怎么敢?!

这瞬间的失态,将他内心最深的伤疤与软肋,暴露无遗。

沈镜明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毫不犹豫,对封遂安疾声传音:

‘傻小子!还不快走!留得青山在!变强!只有活下去,变得足够强大,你才有资格谈复仇!’

封遂安瞬间清醒,心如明镜。他深深看了一眼因「柳霰」之名而气息骤乱、濒临失控的周闵文,将这张俊美而扭曲的脸,与今日之言所带来的震撼、仇恨与警示,一同牢牢刻印在灵魂深处。然后,他不再有丝毫犹豫,体内灵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身形如一道贴地疾飞的青烟,朝着碧云宗的方向,将「留云」的辅助速度催发到极致,头也不回地激射而去。

周闵文眼见封遂安要逃,眼中戾气暴涨,理智被怒火灼烧出一个缺口。他下意识便要抬手,袖中一道隐晦阴冷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即将破空射出,直取封遂安后心。

“三殿下~”

沈镜明却在此刻轻笑一声,声音带着奇异的、仿佛能钻入耳蜗深处的魔力。

“您的对手,在这儿呢。岂能如此分心?”

话音未落,她双手已在胸前结出一个繁复而古老的手印,指尖流淌出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色光晕。她红唇轻启,一段空灵而诡异的咒文,如同梦呓般在林间飘荡开来:

“魂迁梦扰三纤丝,”

随着第一句咒文落下,周闵文只觉得周遭光线猛地一暗,仿佛瞬间从黄昏步入了深夜。那射向封遂安的乌光竟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方向,没入一旁的树干,悄无声息。更诡异的是,他耳畔似乎响起了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女子啜泣声,那声音……带着一丝熟悉的、让他心脏为之抽搐的委屈。

“七魄乱縛九夜祠。”

第二句咒文接踵而至。周闵文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重叠。沈镜明那带着讥诮笑意的脸仿佛化作了重重鬼影,四周的树木枝桠如同活过来的鬼手,张牙舞爪地向他抓来。鼻尖似乎萦绕起一股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旧血迹与泥土的腐败气息,正是他记忆中乱葬岗的味道。那株孤零零的桃花树,树下小小的坟茔,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

“牽機引煞懸命線,”

第三句咒文如同最后的锁扣。周闵文感到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无数根无形的、冰冷滑腻的丝线缠绕、拉扯,思绪变得迟滞混乱。暴怒、杀意、对柳霰的思念、对周闵武的憎恨、对周疏奕的担忧……种种极端情绪被疯狂放大、搅成一团,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他仿佛看到柳霰满身血污地站在迷雾深处,哀怨地望着他;又仿佛看到周疏奕被周闵武狞笑着拖入黑暗,向他伸出求救的手……幻象纷呈,真伪难辨,直攻他心神最脆弱之处。

“一夢沉淪永夜織。”

最后一句咒文落下,沈镜明指尖的灰色光晕骤然一亮,随即彻底消散。她脸色微微白了一分,气息稍显急促,显然施展此术对她而言也非全然轻松,但远未到伤及本源的地步。这「永夜织梦咒」本就是沈家巫术中偏重心神干扰与制造幻觉的巧术,旨在以对手自身的心魔与执念为引,编织短暂的沉沦梦境,而非硬碰硬的杀伐之术。

此刻,周闵文已彻底陷入了这精心编织的幻境之中。他双目赤红,眼神涣散,时而对着空处发出低吼,时而又流露出深切的悲伤,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与无形的敌人和内心的噩梦搏斗。那枚白玉扳指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周身灵力因心神失守而有些紊乱地鼓荡,震得脚下落叶盘旋飞舞。

然而,周闵文毕竟是周闵文,是心志坚韧、在深宫倾轧中长大的「笑面阎罗」。不过两三个呼吸的间隙,他眼中猛地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破!”

一声蕴含着强大灵力与坚定意志的厉喝,如同惊雷般从他口中炸响。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烈的刺痛混合着浓郁的血腥味,瞬间刺激着他近乎麻痹的神经。强大的金丹境神识强行凝聚,如同利剑般狠狠斩向那些缠绕神魂的无形丝线。

“嗤啦——!”

仿佛有无数细丝被崩断的声音在灵魂层面响起。

周闵文周身紊乱的灵力骤然平息,赤红的双目迅速恢复清明,只是眼底残留着一丝被愚弄的暴怒与惊悸。幻象如潮水般退去,林间还是那个林间,只是暮色更深了几分。他抬头,眼前哪里还有封遂安的影子?只有沈镜明站在不远处,白衣胜雪,虽然脸色微白,却依旧笑靥如花,仿佛刚才那场凶险的神魂交锋与她无关。

“沈、镜、明!你找死!”

彻底的暴怒如同火山喷发,周闵文袖袍鼓荡,远超之前的恐怖灵压如同实质的海啸,向沈镜明碾压而去。他竟被这妖女用如此诡计戏耍,生生放走了那枚关键的棋子。

“三殿下何必动怒?”

沈镜明拍了拍手,好整以暇地道。

“年轻人,总需要时间成长。逼得太紧,雏鸟折翼,反为不美。您真正的目标,始终是军权在握、声望日隆的二殿下,不是吗?何必在一个尚未长成的孩子身上,耗费太多不必要的精力?”

她这话,既是点醒,也是给周闵文一个台阶下。

周闵文死死盯着沈镜明,胸口剧烈起伏,半晌,脸上那扭曲的表情竟慢慢平复,重新挤出了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比万年玄冰更冷,比毒蛇的信子更让人不寒而栗。

“好,很好。千面狐,本宫今日,算是真正领教了。”

他一字一顿,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

“能被三殿下如此‘铭记’,是小女子的荣幸。”

沈镜明微微欠身,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笑容依旧明媚张扬。

“若殿下无其他指教,小女子便先行告退了。毕竟,家里还有只别扭的小捕快,等着我回去‘自投罗网’,哄她开心呢~”

语罢,她身形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轻轻一晃,便彻底消失在愈发浓重的暮色与林影之中,只余下那带着几分戏谑与慵懒的余音,在林间缓缓飘散。

周闵文独自站在原地,脸色在明暗交错的光线下变幻不定。他摩挲着白玉扳指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今日之行,虽未竟全功,但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他确认了封家遗孤的现状,在那孩子心中种下了更深的仇恨引信,更重要的是……沈镜明最后那几句话,如同点燃了积压已久的火药桶。

“周闵武……你动谁都可以,唯有疏奕……唯有她不行!”

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而危险,蕴含着滔天的怒火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恐惧失去而产生的战栗。

“还有父皇……你纵容他毁了我的霰儿,如今,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他再毁掉疏奕吗?你们欠我的,欠霰儿的……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全部讨回来!”

他抬头,望向封遂安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如古井,仿佛穿透了重重密林,看到了遥远的未来。

“封遂安……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但愿到那时,你这枚棋子,能给本宫带来足够的……惊喜。”

袖袍一拂,周闵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融入阴影,仿佛从未出现。林间那股令人窒息的冰冷压力也随之消散,只余下溪水潺潺,以及那若有若无、逐渐散去的冷冽檀香,证明着方才一场无声却凶险的交锋。

而此刻,正全力奔逃在返回碧云宗山路上的封遂安,心潮却如同沸水般翻涌不息。周闵文的话语,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

“周闵武……拦截墨家援手……”

原来,他们曾经期盼的生机,是被这样残忍地扼杀。原来他的仇人名单上,除了那高高在上、冷酷无情的皇帝,还有这些为了权力倾轧、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子。

他紧紧握住「留云」,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灼热的心稍微冷静。

「力量」

他从未像此刻这般,如此渴望强大无匹的力量…不仅是为了守护妹妹的安宁,更是为了积蓄足以撕碎仇敌、颠覆这黑暗现实的实力。

周闵文的「合作」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但他所揭露的残酷真相,却像一柄重锤,砸碎了封遂安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为他指明了复仇道路上必须跨越的、具体而狰狞的障碍。

前路,迷雾重重,杀机四伏。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脚下的路已不再仅仅是逃亡。他已被卷入一场更宏大、更黑暗的棋局之中。而他要做的,便是在这棋局中,努力活下去,拼命变强,直到有一天,能从任人摆布的棋子,变为……执棋之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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