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恨噬心淵雲蔽月

作者:一羿孤行 更新时间:2025/11/22 2:35:01 字数:6531

回到碧雲宗後的幾日,封遂安像變了個人。

他依舊沉默,但那份沉默不再是內斂的堅韌,而是化作了一塊冰冷沉重的鐵,沉沉壓在他的心頭,也壓在每一個關心他的人眼中。他像一頭受傷後舔舐傷口、卻又迫不及待想要再次撲向獵物的孤狼,將所有的精力與時間都投入到了近乎自虐的修煉中。

演武場上,他揮動「留雲」的次數遠超平日,直至雙臂酸軟顫抖,虎口崩裂,鮮血浸濕了槍桿上父親親手雕刻的符文,也渾然不覺。每一次極限的劈、刺、掃、撩,都帶著一股狠戾的決絕,彷彿面前的空氣就是那素未謀面的仇敵「瘋虎」周閔武。

「飼血」的儀式也變得愈發頻繁和粗暴。他劃破掌心的動作又快又深,殷紅的血珠連成串地滴落在「留雲」冰涼的槍身上,被貪婪地吸收進去。

而每當夜深人靜,他在院中盤膝坐下,進行最為耗神、也最需心靜的「養靈」時,情況更是不堪。他的心神根本無法沉靜,周閔文那冰冷的話語、滅門之夜的慘狀、父母犧牲的畫面、以及「周閔武」這三個字帶來的刻骨恨意,如同跗骨之蛆,輪番啃噬著他的理智。

“不夠……還遠遠不夠……”

他緊閉雙眼,眉頭緊鎖,額角青筋跳動,齒縫間泄出壓抑的低語,充滿了焦躁與深入骨髓的自責。

“太慢了……這樣的速度,何時才能……我太沒用了……”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每一次心神激盪、恨意翻湧之時,與他血脈相連的「留雲」都會發出一陣極其細微、幾乎無法感知的低沉嗡鳴。那嗡鳴並非歡愉,更像是一種不安的震顫。器靈雖未誕生完整的靈智,但那經由他精血長期溫養、以及沈家血脈帶來的微妙靈性,讓它能模糊地感知到主人的情緒。它「知道」主人很悲傷,很痛苦,很憤怒,那股灼熱而混亂的情緒如同雜質,正隨著每一次靈力循環,試圖侵入它剛剛開始凝聚的靈性核心,讓它本能地感到排斥與不適。

這日午後,陽光透過竹葉,在青石板上灑下斑駁的光點。封遂安結束了一輪近乎虛脫的修煉,強撐著疲憊的身軀,準時來到學堂外那棵老鬆樹下等候妹妹。

放學的鐘聲響起,年幼的弟子們歡快地湧出。封隨安抱著小書囊,像隻輕快的小鳥從學堂裡跑出來,一眼就看到了樹下等待的哥哥。她臉上立刻綻放出安心的笑容,小跑著過來,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哥哥的手。

“哥哥!”

然而,她很快便敏銳地察覺到哥哥的不對勁。他的手比平時更涼,指尖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雙總是沉靜堅毅的眼眸,此刻卻像是蒙上了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深處翻湧著她看不懂的、讓她害怕的暗流。他雖然站在這裡,心思卻彷彿飄到了很遠、很沉重的地方。

“哥哥……”

隨安停下腳步,仰起小臉,琉璃色的眼眸裡盛滿了擔憂,小手輕輕搖了搖他的手臂。

“你怎麼了?是不是……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還是哪裡不舒服?”

封遂安猛地回神,對上妹妹純粹關切的眼神,心中一痛。他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揉了揉她的頭髮,聲音有些沙啞。

“沒事,哥哥只是有點累。”

他的安慰顯得蒼白無力。封隨安沒有像往常一樣被輕易哄住,她緊緊抓著哥哥的手,小眉頭蹙著,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哽咽:

“哥哥騙人……你看起來好難過……寧兒感覺得到……是不是寧兒哪裡做得不好,讓哥哥不開心了?”

看著妹妹瞬間泛紅的眼眶和那泫然欲泣的模樣,封遂安喉嚨哽住,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淹沒。他該如何告訴她那些血腥的真相,那些沉重的仇恨?他只想將她護在身後,為她擋住一切風雨,卻連自己的情緒都無法妥善隱藏,反而讓她擔心。

“不是寧兒的錯。”

他蹲下身,與妹妹平視,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的濕意,聲音低沉而艱難。

“是哥哥……哥哥在想一些事情。一些……必須要去做的事情。”

他的話語中透露出的沉重與決絕,讓封隨安更加不安。她伸出雙臂,緊緊抱住哥哥的脖子,把小臉埋在他的肩窩,悶悶地說。

“哥哥不要不開心……寧兒會害怕……寧兒只有哥哥了……”

妹妹的依賴和恐懼像一根根針,扎進封遂安的心裡。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將湧上來的酸楚強壓下去,輕輕拍著妹妹的背。

“嗯,哥哥知道。哥哥會永遠陪著寧兒。”

只是,這份陪伴的代價,或許遠比他想像的更加沉重。

[次日,演武場上]

沈靖遠例行巡至演武場時,便察覺到此地氣氛異常。場邊圍攏了不少弟子,竊竊私語聲中夾雜着不滿與擔憂。場中,那道熟悉的墨青色身影正與一名身材高壯的弟子纏鬥。

是墨安。

然而,眼前的墨安與平日那個沉靜刻苦的師弟判若兩人。他的招式失去了往日的精準與靈巧,只剩下近乎瘋狂的以傷換傷,每一次格擋都顯得笨拙而吃力,彷彿感受不到疼痛,只求在對手身上留下痕跡。那雙眼睛——沈靖遠看得分明——如同他們在柳山鎮初遇時那般,是一頭受傷困獸的眼神,但更深處,卻翻涌着比那時更濃稠、更黑暗的,幾乎要將他自己也吞噬殆盡的仇恨。

“嘖,這墨安師弟瘋了嗎?這麼打下去,不死也殘啊!”

“宗主親傳就能如此不顧同門之誼?”

“聽說他來歷不明,怕不是練了什麼邪功……”

議論聲傳入耳中,沈靖遠眉頭微蹙。他正欲上前制止,場中異變陡生。

與封遂安對戰的那名弟子,久攻不下,又被封遂安這種不要命的打法弄得心煩意亂,眼見又一次交鋒被勉強擋下,他後撤一步,臉上露出一絲譏誚,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人都聽清:

“哼,墨安,你橫什麼?真以爲自己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是個被滅了滿門、無家可歸的孤兒罷了!還有你那個寶貝妹妹,聽說在學堂連最簡單的攻擊符籙都用不出來,就是個漂亮的小廢物!你們兄妹,一個瘋狗,一個……”

“閉嘴!!”

那弟子的話音未落,封遂安喉嚨裏爆發出一聲近乎野獸般的嘶吼。一直強行壓抑的理智瞬間崩斷。他可以忍受任何針對他的污衊和嘲諷,但絕不能容忍任何人侮辱他的妹妹,侮辱他用生命守護的隨安。

一直被他強行引導、以免傷及同門的靈力驟然失控,手中「留雲」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嗡鳴,槍身符文驟然亮起刺目光芒,帶着一股毀滅性的氣息,不再是切磋,而是直取對方咽喉。

這一下變故太快,那口出惡言的弟子已然嚇呆,眼看就要血濺當場。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道暗紫色身影如鬼魅般切入兩人之間。

沈靖遠並指如劍,後發先至,一道凝練至極的碧色靈光精準無比地點在「留雲」力道最狂暴、卻也最不穩定的一點上。

鏗——!

刺耳爆鳴響起,那股毀滅性的力量被強行引偏、瓦解。封遂安如遭重擊,悶哼一聲,連人帶槍被震得踉蹌後退,體內氣血翻涌,一口逆血終是忍不住噴了出來,染紅了身前衣襟。他單膝跪地,用「留雲」死死支撐着身體,纔沒有倒下,擡起頭,赤紅的眼睛死死盯着沈靖遠,裏面充滿了未被宣泄的怒火、巨大的痛苦,以及……一絲在看清來人後,下意識想要收斂,卻無法做到的混亂。

他甚至,在這種狀態下,還記得眼前之人是大師兄,是需要行禮的對象。那瞬間掙扎的眼神,讓原本只想制止騷亂的沈靖遠,心中某根細微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沈靖遠揮袖,一股無形氣勁將那名口出惡言、已嚇傻的弟子和其他圍觀者清退出場外,聲音冰冷:

“看夠了?若覺得精彩,不妨親自下場,領教一下他這身‘瘋狗’的本事。”

人羣瞬間噤若寒蟬,迅速散去。

“還有你,宗門清修之地,口出惡言,挑撥同門,自己去刑律堂領三十鞭。若再讓我聽到半句閒言碎語,便不是鞭子能了事的。”

那弟子渾身一顫,連滾爬爬地跑了。

隨後,沈靖遠的目光才落回掙扎欲起的封遂安身上。他看着封遂安那混雜着血污、淚水與極致恨意的臉,看着那雙幾乎被黑暗吞噬的眼睛,心中那絲因對方竟還記得向他行禮而產生的微弱動容,迅速被一種「果然如此」的冷然所覆蓋。

沒辦法坐視不理。但這等狀態,實在難看。

“怎麼,被幾句不入流的閒話,就激得連腦子都不要了?”

他聲音清冷,帶着毫不掩飾的苛責。

“方纔那一槍,靈力運轉滯澀,氣息紊亂不堪,破綻之多,宛如篩子。若非我出手,你現在已因靈力反噬,經脈受損。這就是你作爲宗主親傳弟子的‘實力’?”

封遂安死死咬着牙,血與淚混合在臉上,屈辱與憤怒讓他身體劇烈顫抖。

沈靖遠看着他這副狼狽又倔強的模樣,想起他方纔失控的緣由,心中那絲因他下意識記得行禮而產生的微弱動容,被他習慣性的冷硬話語所掩蓋。他試圖規勸,卻選擇了最笨拙、也最符合他認知的方式——引用道理,並加以他特有的尖銳點評。

“宗門之內,同門切磋,講究控制。你這般心緒激盪,靈力暴走,與自毀何異?”

他頓了頓,想起了更廣義的因果之說,便補充道,語氣略帶一絲譏誚。

“冤冤相報何時了?這話或許陳腐,但你現在這副尊容,除了證明仇人若在此地,能輕易用言語將你玩弄至死之外,還能證明什麼?證明你的仇恨,廉價到幾句辱罵就能輕易點燃,然後……燒死你自己,或者連帶燒死你身邊無辜的人?難不成你還指望仇人看到你這副模樣,會心生憐憫嗎?”

他以爲這是在點醒他,讓他看清沉溺仇恨的「無用」。

然而,這話如同冰錐,狠狠刺入封遂安最深的傷口。

“你懂什麼……你什麼都不懂!”

他猛地擡頭,嘶啞的聲音如同泣血。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說得輕巧!你經歷過眼睜睜看着所有親人死在面前的感覺嗎?!你試過抱着妹妹在死人堆裏逃命、連哭都不敢出聲的滋味嗎?!你什麼都不懂!憑什麼叫我放下!憑什麼——!!”

他幾乎是嘶吼着說出這些話,每一個字都帶着血淋淋的溫度和絕望的控訴。

沈靖遠怔住了。

他看着眼前崩潰的少年,聽着那字字椎心的自述,一向冷靜的心湖被劇烈攪動。他意識到,自己那些基於「效率」和「結果」的冰冷分析,那些帶着譏誚的「道理」,在如此慘烈的現實面前,是何等的蒼白、無力,甚至……殘忍。

……直到此刻,他才知道,他說錯話了。

他沉默了。他的點評本質在於一針見血,但此刻,任何鋒利的話語都可能造成更深的傷害。這不是他憑藉劍道洞察就能解決的問題。一種前所未有的無力感涌上心頭。

他默然彎腰,拾起「留雲」,遞到封遂安面前。動作比之前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鄭重。

他想說點什麼。或許是一句「先回去療傷」,或許……是一句遲來的、他並不擅長的歉意。

但就在他脣瓣微啓的剎那——

封遂安猛地一把奪過「留雲」,用盡最後力氣躍起,甚至沒有看他一眼,如同逃離般衝出了演武場,消失在竹林小徑的盡頭。

沈靖遠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緩緩落下。他獨自站在原地,演武場的風掠過他冷峻的臉龐。

他微微蹙眉,低聲自語,語氣依舊帶着他特有的冷靜,卻少了之前的鋒銳,多了一絲複雜的意味:

“麻煩的小鬼……倒是比我想的,更棘手。”

他意識到,有些傷痕,非劍刃可觸及;有些痛苦,也遠非他所擅長的「道理」與「訓斥」可以化解。

夜色漸深,竹影搖曳。

封遂安獨自坐在院中石凳上,再次開始了「養靈」。然而,效果依舊微乎其微。心中的雜念如同洶湧的暗流,不斷衝擊著他試圖構築的心防。「留雲」在他膝上安靜橫置,但那層原本溫潤的血色光暈,此刻卻顯得有些明滅不定,彷彿也受了他心緒的影響,變得不穩定起來。

他閉上眼,周閔武那張想像中猙獰的臉、幽影衛冰冷的鐵面、父母逝去的容顏……交替閃現。恨意如毒藤般瘋長,幾乎要將他吞噬。

“年輕人,介意老頭子我坐在你的身邊嗎?”

一個溫和的聲音忽然在身旁響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靜。

封遂安猛地睜開眼,只見宗主雲胤不知何時已來到院中,正含笑看著他。月光雖然被烏雲遮擋,隱約勾勒出他清癯的面容,他自稱「老頭子」,但他看起來不過四十許人,氣質沖和,眼神深邃如星海。

“師父!”

封遂安連忙起身,想要行禮。

雲胤卻隨意地擺擺手,自顧自地在旁邊的石凳上坐了下來,姿態閒適得像個來串門的鄰家老伯。

“唉,有沒有外人在這裡,不用那麼在意禮節。隨意些,隨意些。”

“怎可,禮不能……”

封遂安依舊有些拘謹。

“你呀,就是太犟了。”

雲胤搖頭失笑,目光卻彷彿能洞穿人心。

“心裡裝著事,比山還沉,卻偏要一個人硬扛著。怎麼,連師父我也信不過?”

封遂安抿緊了脣,低下頭,半晌,才用一種近乎哽咽的聲音艱難地問道。

“師父…你也是來勸我放下仇恨的嗎?”

他害怕聽到勸慰,害怕聽到那些「冤冤相報何時了」之類的大道理,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痛苦和憤怒都成了笑話。

雲胤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他微微仰頭,望向被濃密烏雲徹底籠罩的天空,故作沉思地頓了頓,然後才悠然道。

“嗯……其實老頭子我啊,是來賞月的。”

“賞月?”

封遂安一愣,也下意識地擡頭望去。只見夜空中烏雲密佈,莫說月亮,連一絲星光都難以窺見。

“可是…今天烏雲頗多,根本看不到月亮。”

“哈哈哈,你說的對。”

雲胤撫掌笑了起來,笑聲爽朗,驅散了些許夜的沉鬱。

“但人啊,總有些執著的地方。我雖說是來賞月,但既然月亮不賞臉,那麼我也可以看看這一片星空嘛。”

“徒兒不解。”

封遂安眉頭皺得更緊,完全跟不上師父這跳脫的思維。

雲胤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轉而平和地注視著封遂安,臉上的笑意漸漸斂去,化作一種深沉的溫和。

“遂安,仇恨並不是任何人能來勸你放下的。靖遠不能,隨安不能,甚至是我這個做師父的,也不能。”

封遂安猛地擡頭,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但是…”

雲胤話鋒一轉,語氣變得鄭重。

“你要知道,你的仇恨是因為什麼,是對著誰。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被一股無名之火吞噬,不分對象,不問緣由,只是一股腦地埋進裡面,讓恨意矇蔽了你的雙眼,攪亂了你的心神。”

他伸手指了指漆黑的天幕。

“你看,今夜無月,你若執意只想著賞月,便會覺得天地無光,前路一片黑暗,心生焦躁與絕望。可你若肯將目光稍稍移開,便會發現,即便沒有月亮,這片被烏雲覆蓋的夜空本身,這片我們所在的竹林,這拂過竹葉的晚風,甚至你膝上這柄與你血脈相連的長槍……它們依舊存在,依舊別有一番風景,一番意義。”

雲胤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如同涓涓細流,潤入封遂安乾涸焦灼的心田。

“我並非來勸你放下仇恨,那對你,對封家,都不公平。”

雲胤的目光深邃,彷彿看到了很久以後。

“我只是來勸你,不要將復仇當作人生的唯一目標。若你眼中只剩下仇恨,那你的人生也將被仇恨填滿,變得扭曲、狹隘,最終失去所有色彩,甚至……失去你真正想要守護的人。”

他的目光若有似無地瞥了一眼封遂安兄妹居住的廂房方向。

“你的父母犧牲自己,是為了讓你們活下去,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為了讓你們變成只為復仇而存在的行屍走肉。好好看清你身邊的人吧,感受他們給你的溫暖與支撐。正如我現在一般,既然賞不了月,那就好好看看周圍。這片星空,這片竹林,這縷清風,還有……身邊關心你的人。”

雲胤緩緩站起身,輕輕拍了拍封遂安的肩膀,那手掌溫暖而厚重,傳遞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力量。

“記住,力量源於守護的意志,而非毀滅的慾望。當你心中有所愛,有所護時,你的刀才會更穩,你的路才會更遠。莫要讓仇恨這朵烏雲,遮住了你生命中所有的星光。”

說完,雲胤不再多言,負手而立,真的就那樣悠然地看著烏雲密佈的天空,彷彿在欣賞什麼絕美的景色。

封遂安怔怔地坐在原地,師父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反覆迴響。他低頭看著膝上的「留雲」,槍身上那抹因他心緒不寧而略顯晦暗的血色光暈,似乎在他心潮漸平的過程中,重新變得穩定而溫潤。他再擡頭,看向師父挺拔而祥和的背影,又想起妹妹擔憂的眼神……

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清明交織著湧上心頭。他依舊恨,那仇恨並未減少分毫,但那股幾乎要將他撕裂的焦躁與盲目,卻彷彿被一隻溫柔而有力的大手輕輕撫平了一些。

他不再試圖強行驅散雜念,而是學著師父的樣子,緩緩擡起頭,不再執著於尋找那被烏雲遮蔽的月亮,而是將目光放遠,嘗試去感受這片夜色的深沉與寧靜,去聆聽竹葉在風中的沙沙低語。

就在這時,一陣夜風拂過,恰好吹開了天際一團厚重的烏雲。一彎極細極淡的月牙,如同羞澀的少女,悄然從雲縫中探出點頭來,灑下幾縷清輝,雖不耀眼,卻瞬間照亮了一方小小的天地,也彷彿……照進了少年那顆被陰霾籠罩的心。

月光下,「留雲」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舒暢般的清吟。

封遂安深深吸了一口帶著竹葉清香的冰涼空氣,一直緊繃的肩膀,終於微微鬆弛了下來。

前路依舊漫長,仇敵依舊強大。但在此刻,他彷彿觸摸到了一點不同於以往的東西——那並非放棄,而是另一種,更為堅韌,也更為沉重的……力量。

他沒有察覺,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月色的幻影,悄無聲息地立於遠處的竹梢之上,將方纔的一切盡收眼底。

待到雲胤宗主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那道白色身影才輕盈地落下,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封遂安身後。

“喲,小子,心情好點了沒?”

封遂安一驚,猛地回頭,只見沈鏡明不知何時站在那裡,依舊是一身扎眼的白衣,臉上掛著那慣有的、帶著幾分戲謔的笑容。

“是你?”

封遂安皺眉,對這位神出鬼沒的「千面狐」,他始終抱持著警惕。

“別緊張。”

沈鏡明擺擺手,懶洋洋地靠在一旁的竹子上。

“姐姐我可不是來找你麻煩的,只是受人之託,來給你傳個話。”

“傳話?”

“嗯哼~”

沈鏡明點點頭,眼神在他身上轉了轉,帶著點探究。

“有個傻丫頭,在老地方等你。去不去,隨你。”

他說完,也不等封遂安反應,身形一晃,便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竹林深處的黑暗中,只餘下幾片微微晃動的竹葉。

封遂安愣在原地。

老地方……傻丫頭……

他立刻想到了那條小溪,那個總是帶著清冷檀香、眼神複雜的碧衣少女——周疏奕。

她找我做什?

猶豫了片刻,封遂安還是握緊了手中的「留雲」,起身朝著那片熟悉的竹林小溪方向走去。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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