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莱尔从高天之上下坠，一如那曾经被地面上的人所仰望的，永恒的天空之城。
为了阻挡其中的一座，他耗尽了力气，残缺的羽翼不再能支撑他在天空中飞翔，失去了平衡，流星般朝地面坠落。
但在坠落之前，有东西接住了他。
在他的生命开始流逝之时，身体中所封印的恶魔终于逃出了牢笼。
“墨菲斯。”
赫莱尔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恶魔，这是他们自二十一年后第一次见面。
自然，他仍旧毫无变化，就像他们当年的初见。
只是这一次，只剩他一人独自面对。
远处不断传来巨响，那是天空之城的残垣断壁坠落的声音，透过墨菲斯血色的身躯，远处火光弥漫。
“赫莱尔。”
墨菲斯露出一个残忍而又饶有兴趣的笑容。
“现在，你后悔吗？”
“事到如今，你全部的人生，不过就是在一个虚假的故事里，战胜了一个虚假的怪物，最后迎来一个虚假的胜利。”
“老家伙们骗了你，你的队友全都白白牺牲，而站在他们的尸骨中活下来的你，被他们变成了一个虚假的神像。”
“所以，你后悔吗？”
赫莱尔的紧锁着眉头，目光阴沉。
“脱困后又将我救下，结果仅仅只是想要羞辱我吗？”
“羞辱？不，非要说的话，我敬仰你呀，赫莱尔。”
墨菲斯低沉的笑声令他的话语听起来尤为扭曲。
“尽管你只是个懦夫。”
“不过正因如此，我才想要给你一个选择，不，不不不，赫莱尔，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做笔交易。”
“让我赋予你重来一次的选择，从头来过。”
高大的恶魔微微转过身子，看着身后已然升起的冲天火光，兴致盎然。
“交易？”
赫莱尔的目光中仍旧满是怀疑，他不明白墨菲斯的目的是什么，在现在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自己，然后加入目前正上演到高潮的狂欢。
“你难道就不想改变这一切吗？或者，让你的朋友们有活下来的机会，譬如…亚兹拉。”
恶魔轻描淡写的说道，但这个似乎被他无意间提起的名字，却让赫莱尔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从那个男人死在他的怀中开始，他便以为自己清楚的知道，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在他面前提起那个名字。
可是，即便过往的一切都因为亲历者的逝去而被悄然埋葬，甚至被彻底改写，但身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赫莱尔自然不允许自己遗忘。
“你不许提他，恶魔……”
赫莱尔低垂着眼帘，语气悲伤，往事就这样轻而易举的追上了他，让他身陷囹圄。
“所以，你后悔了？”
墨菲斯笃定的说道，喉咙中滚出几声可怖的低沉声响，像是在笑。
“你想要我拿什么来交换呢？我的灵魂吗？”
赫莱尔说道，在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绝望悄无声息的爬上他的脸颊。
“灵魂？”
“嗯……你的灵魂的确值得收藏，不过，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墨菲斯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我要，和你签订一份契约。”
“契约？”
“啊，一份契约，这个世界上最为神圣的东西。”
魔鬼低声劝诱道：“我会履行契约，将你送回过去，并帮助获得远比你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而作为代价，我要你在契约上签名，发誓永远不得伤害我。”
“什么？”
赫莱尔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只是一份不得伤害他的契约，也能够称得上是代价吗？即便自己真的履行了承诺，那又能如何呢？重来一次，他相信自己的身边会重新汇聚伙伴，即便不需要他，也能够再一次的将这个魔鬼封印，甚至是赶回地狱！
但正因如此，反而让赫莱尔有些犹豫起来。这项契约实在有些过于无关痛痒，甚至像是墨菲斯想要刻意帮助他一般。
但这不可能。
尽管此刻的墨菲斯表现的万分友善，但赫莱尔并没有忘记这家伙的真实身份——他是个恶魔，一个魔鬼，最擅长的便是玩弄人心。
千万不可中他的诱惑！
然而，赫莱尔光是想到墨菲斯所描绘的图景，便感觉到痛苦起来，无论如何，他都想要与墨菲斯签订这份契约。
就像墨菲斯所说的那般，他后悔了，他的确后悔了。
如果可以再来一次，如果他真的可以再来一次，他愿意付出任何的代价！
若这个魔鬼所垂涎的是他的灵魂，那么他将会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他，从而换取重来一次的机会。
可是，偏偏这份契约看上去却毫无威胁，这个恶魔竟毫无所求？
“你还在犹豫什么呢，赫莱尔。”
墨菲斯轻声说道，这声音听上去竟然像是亚兹拉，原本赫莱尔应该再这声音中清醒过来，然后斥责这个玷污了他挚友的魔鬼，并义正言辞的表达自己绝对不会与他同流合污！
但是……
如果那时候，死掉的是自己的话就好了。
这个想法竟然在此刻不受抑制的冲破了他的内心，有什么东西拽住了那条下坠的命之绳，一点一点的往外攀爬着。
“来吧赫莱尔。”墨菲斯朝赫莱尔伸出了手：“我们一起，改变这一切。”
“我……”
赫莱尔情不自禁的抓住墨菲斯的手，有些羞愧的低下头。
他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挣扎的，他的内心应该要在与恶魔做交易与坚守自己的底线所挣扎的！
他不应该如此轻易的便伸出手，他不该如此！
然而，虽然如此，他还是开口，以近乎祈求的声音对墨菲斯说道：“我同意…我同意与你的交易。”
话音刚落，一张形似羊皮卷般的东西便凭空出现在了赫莱尔的面前。
在赫莱尔的名字印在契约的末端之后，墨菲特露出得逞的笑容，继而伸手刺穿了赫莱尔的身体！
原本赫莱尔的生命便已经接近终点，墨菲特的这一行为无疑加快了这一过程，这对于墨菲特而言只是顺手为之，就像吹灭一只即将燃尽的蜡烛。
“你……”
赫莱尔刚想说什么，却感觉到一阵剧痛——如果是身体上的痛楚未免也太过迟钝了一些。
“安心，我只是取走你灵魂的一小块碎片。”
墨菲斯轻描淡写的回答道：“用于维系契约的媒介。”
“噢……”
疼痛结束，赫莱尔眼前的世界终于开始变得模糊，生命的消逝让他感觉周围的世界竟然一下子变得安静了下来，就连天空中还在坠落的火光都变得如此温顺。
“我需要先经历一次死亡吗？”
他这样问道，又好像是在对自己说。
“原来死亡是这样的感觉。”
比他想象的要来的更加平静和温柔，他原以为死亡是如此糟糕、肮脏、冷酷又**。
“嗡——”
就在这平静过后，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嗡鸣，如同某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里，因逐渐疲惫、衰朽的身体而感受到的轻响。
周围的一切突然全部都变得暗淡、晦涩，黑暗充斥了整个世界，而在这一片死灰的虚空之中，一道大门静默的矗立在赫莱尔的身前。
大门似乎刚刚够他穿越过去，宽阔的门框上镶嵌着数不胜数的精美装饰，但它只是静默的伫立。没有门扉，大门洞开，但却丝毫望不见门内光景，门后从赫莱尔这边看去，仅仅是一片无边的黑暗。
赫莱尔望着门，似曾相识。
它散发着幽暗深邃的引力，引诱着赫莱尔向它抬腿迈步。黑暗包裹着他，在这一望无际的黑暗虚空中，只有他与面前的这扇大门。
只需穿过即可。
伸手，抬腿，迈步。
突然，脚下开始变得柔软，赫莱尔被这柔软包裹着向下坠去，这是他所感受到的，最为温柔的坠落，甚至有些不像是坠落，反而是向着天空飞翔了。
“呼…”
赫莱尔有些茫然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光景让他踏实不已。
夏日强烈的光线毫不费力的穿透了窗帘，令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阵令人躁动的温度。
“这是…什么情况？”
赫莱尔有些茫然，身体被撕裂的痛感似乎还历历在目，然而她的身体并没有任何的异常，一切的火光、晦暗以及艰涩的死亡全不过是昙花一现的虚假幻梦。
然而窗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喧闹，和着明媚刺眼的阳光瞬间将阴霾一扫而空，生命的跃动感驱使着她疯狂的拉开手边的窗帘，继而被迎面照射而来的阳光刺的睁不开眼睛。
窗外的一切轻而易举的给予了赫莱尔熟悉的感觉，只是，这种感觉太过久远，久到她根本没法确认，眼前的一切究竟是什么。
直到一个稍显厌恶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重获新生的感觉如何？赫莱尔小姐。”
“我们成功了？”
赫莱尔下意识的问道，继而才猛然意识到身体的异状。
“你说……什么？”
陌生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赫莱尔在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后，立刻便皱着眉头看着身旁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们的协议里似乎并不包含这一条？！”
“别傻了赫莱尔。”
墨菲斯毫不在意的说道：“对于那些家伙而言，他们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救世主，而不是两个，当你和赫莱尔的命运相交的瞬间，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说着，墨菲斯的身影化作一阵青烟消失不见，房间里只回荡着他令人作呕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