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阳下的钢羽·第一章枫红山屿的黑瞳与血色刀刃
教皇历1867年秋末,米蒂亚尔岛的风裹着枫香漫了整月。风掠过北岸山林时,成片的红枫像活过来的赤色龙鳞,簌簌抖落细碎的阳光,落在教堂顶端的白色十字架上——那十字架立了三十年,铜制的底座生了层淡绿的锈,风一吹,就跟着石板路的青苔一起,散发出潮湿的旧味。
教堂正殿里,圣父“耶和华”的雕像蒙着层薄灰。守尔希(米茄勒·卡塞尔)跪坐在雕像前的冰凉石板上,小小的身影像只被雨打蔫的黑毛小狗。他的黑发垂在脸侧,遮住了大半眼睛,只露出一截线条紧绷的下颌——那是被气的,也是被冻的,清晨的石板沁着凉气,透过粗布裤腿渗进膝盖,疼得他指尖微微发颤。
“守尔希!入堂两年了!”米森神父的声音像生了锈的水车,在空旷的殿里撞出回声。老人握着柄梨木戒尺,尺面刻着模糊的经文,边缘被磨得发亮,眼看要落在守尔希背上,却又迟迟停在半空,“怎就改不了这凶性?匹克斯不过说你句‘黑毛恶魔’,你就拿板凳砸人鼻子!今日必须在圣父面前忏悔!”
守尔希垂着头,不辩一句。他知道岛上的规矩:金发是神的恩赐,褐发是凡人的本分,唯独黑发,是“地狱的印记”。上周玩捉迷藏时,有孩子偷偷往他口袋里塞过死老鼠;昨天去领面包,修女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块随时会脏了餐盘的黑炭。可他不能退——匹克斯骂的不只是他的头发,还有他早逝的母亲,说“黑毛的娘定是跟恶魔睡过的**”。
就在米森神父想找个台阶下,比如骂两句就放他去后厨揉面时,一阵带着铃兰香的风卷进正殿。凯莉修女踩着轻快的步子进来,她的金发用根红绳束在脑后,发尾别着朵风干的铃兰,那是去年春天在后山摘的;身上的修女服洗得发白,却熨得平整,袖口还绣着朵小小的十字花——那是她自己绣的,说“这样看着暖和些”。
“米森神父大人,手下留情。”凯莉的话听着软,语气里却带着股狠劲,碧蓝色的眼瞳落在守尔希身上,满是心疼,“他昨日还帮后厨老嬷嬷修好了漏风的蒸汽炉,手上烫了个泡都没说——您饶他这一次,往后我盯着他,绝不让他再惹事。”
“你可知他把匹克斯的鼻子砸折了?”米森神父瞪圆了眼,把戒尺往旁边的供桌上一摔,“匹克斯父亲是岛上的纳税大户,要是闹起来,教堂的冬粮都要受影响!”
“那匹克斯天天欺负同学,上周还抢了艾莉娅的苹果糖,您怎么不说?”凯莉绕开老神父,伸手就把守尔希抱了起来。她的手臂很有力,托着守尔希的腿弯,像抱着自家弟弟,“我是替后厨老嬷嬷来要人的——您要是想以后三餐都喝没盐的土豆汤,尽管拦我。”
米森神父气得胡子发抖,却没敢再拦。这教堂本就靠后厨老嬷嬷们操持,冬天的腌肉、春天的果酱,全是她们一手弄的;真把人惹急了,往后怕是连口热汤都喝不上。看着凯莉抱着守尔希像抱崽的袋鼠似的冲出门,他只能跺着脚喊:“你会后悔的!等他去亚路撒冷读书,有你哭的!”
凯莉没回头,抱着守尔希冲进自己的宿舍。宿舍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桌上摆着个缺了口的瓷杯,那是她刚到岛上时,老嬷嬷送的。她把守尔希放在床上,点上一支牛油蜡烛,昏黄的光映着守尔希的黑发,忽然笑出了声:“怎么这么乖?没挨打吧?”
“谢谢凯莉姐,我没事。”守尔希爬起来,端端正正坐着,黑眸里没什么情绪,却悄悄往凯莉手边挪了挪——他喜欢凯莉身上的铃兰香,像春天的风,能吹散他心里的冷。
“你那点心思还瞒得住我?”凯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指腹触到他冻得冰凉的耳垂,语气软下来,“是不是受委屈了?匹克斯骂你什么了?”
守尔希的脸被揉得发红,却还是摇了摇头:“真没有……就是他抢了艾莉娅的糖,我才跟他动手的。”
凯莉忽然收了手,从口袋里摸出块叠得整齐的蜡纸,里面包着半块方糖——那是上周岛主夫人来教堂祷告时,赏给她的,她一直没舍得吃。“跟你说个好消息,”她把方糖塞进守尔希手里,糖块的硬实感透过蜡纸传过来,“你要去亚路撒冷读书了,下周一就出发。”
守尔希愣住了,手指紧紧攥着方糖,蜡纸的纹路硌得掌心发疼:“神父说的不是气话?”
“不是。”凯莉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去年我把你写的《枫山颂》偷偷递去了亚路撒冷,没想到真被大主教看中了——他说你有天赋,要让你去圣力学院读书。这机会要抓住,为了你妹妹艾莉娅,也为你自己。”
“我会的。”守尔希用力点头,把方糖放进贴身的口袋里——他要留给艾莉娅,妹妹最爱吃甜的,上次吃方糖还是三个月前。
正说着,凯莉的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中午忙着整理学生的课本,忘了吃饭;晚上又急着去救你,没让老嬷嬷留饭……小守尔希,能不能给我煮碗你最擅长的蘑菇清汤面呀?”
“没问题!”守尔希从床上跳下来,动作快得像只小松鼠。他知道后厨的小野菇泡在水里,是昨天刚采的,还带着泥土的湿气;那口铜锅煮面最香,煮出来的汤泛着奶白色,撒点盐就鲜得很。
后厨的门没锁,他熟门熟路地摸进去。水池隔间的墙缝里,藏着他的小菜刀——那是老嬷嬷特意为他定做的,刀刃只有巴掌长,木柄被他摸得发亮,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希”字;他弯腰打开食材壁橱,翻出用布包好的小野菇,刚要往水池边走,后颈突然传来一阵灼热的疼——
“砰!”
后衣领被狠狠拽住,巨大的力道让他脚跟离地,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紧接着,一条实木板凳重重砸在他背上,疼得他眼前发黑,手里的蘑菇散了一地。他想挣扎,却被三四只手死死摁住四肢,手腕被按在石板上,磨得生疼。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滴滴答答”的声响里,守尔希看见匹克斯的脸,鼻子上还缠着绷带,眼神里满是恶意。
“小杂种,算账的时候到了!”匹克斯踩着他的手背,力道大得像要把骨头踩碎,“你以为凯莉那个**能护着你?我早就请了人,在门口等着她呢——那女人长得不错,正好让兄弟们乐呵乐呵!”
守尔希的眼睛红了,挣扎得更狠:“不准你碰凯莉姐!”
“碰她怎么了?”匹克斯蹲下身,凑到他耳边,声音又阴又毒,“你妹妹艾莉娅长得也挺乖,等她再长两年,我也来调教调教——你母亲是被男人玩腻了的臭**,你妹妹以后也是!你们这种黑毛种,就只配做这种事!”
“不准你说我母亲!”
守尔希突然爆发,不知何时摸到了掉在地上的小菜刀,手指紧紧攥着木柄,猛地扎进匹克斯的小腿里!
“啊——!”匹克斯惨叫着摔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裤腿,像朵恶心的红枫。守尔希爬起来,拔出刀还想再扎,却被冲进来的两个流氓狠狠踹倒在地,刀也飞了出去,落在离他指尖几寸远的地方。
就在这时,教堂外突然亮如白昼!
刺眼的灯光穿透雨幕,照得后厨纤毫毕现。守尔希眯着眼,看见一排黑色装甲车停在教堂门口,车身泛着冷硬的金属光,引擎的余温在雨里蒸出白雾;身穿白色军服的士兵列队站着,动作整齐得像钢铁雕塑,手里的枪托抵在石板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中间走过来一个女人。她穿着白金色的长风衣,衣摆绣着暗纹的羽翼,领口别着枚泛着金光的徽章——那是亚路撒冷教宗的标志;一头银发在灯光下如丝绸般流动,垂到腰间,眼神冷得像极寒的冰,扫过满地狼藉时,没有丝毫波澜。
流氓们吓得立刻跪地,头埋进泥土里,连大气都不敢喘。女人走进后厨,高跟鞋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嗒嗒”声,最后停在守尔希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
“米茄勒·卡塞尔,这样的欢迎,我并不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