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雨幕下的和解与共契

作者:Yaoun煬澐 更新时间:2025/9/17 19:04:08 字数:3689

图书馆那个角落的位置,彻底空了下来。

苏璃没有再出现。林澈每天依旧准时坐在那里,面前摊开着那些越来越艰深的书籍和那本越来越令他感到迷茫的蓝色笔记,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心脏像是被那只空椅子硌着,沉闷地发痛。

他发给她的短信石沉大海。他去她宿舍楼下等过几次,只看到她的室友进出,她们看他的眼神带着些许困惑和疏离,只含糊地说“苏璃不太舒服”。他知道,那是她的托词,是她筑起的、将他隔绝在外的高墙。

一种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寂静笼罩了他们之间。那本笔记,非但没有成为连接的桥梁,反而成了砸穿冰面的巨石,让两人一同沉入刺骨的寒渊。

林澈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而残酷的错误。他以为自己是在与死神赛跑,却忘了,躺在死神镰刀下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会恐惧、会受伤的人。而他,举着名为“拯救”的火把,却最先灼伤了她。

他不再去图书馆了。那本蓝色的笔记被他塞回储藏室的最深处,仿佛那是什么沾染了诅咒的邪物。那些借来的天书般的专著也被一一归还。他试图回归“正常”,上课,吃饭,回宿舍,但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步履沉重,眼神空洞。

他常常一个人骑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穿行,最后总会不自觉地停在老街的入口,望着“琉光”那扇紧闭的深色木门,却没有勇气再次推开。那里不再是他和她的秘密基地,而成了他失败的纪念碑。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秋意已深,寒风萧瑟。林澈鬼使神差地走到了琴房楼下。他站在那棵光秃的梧桐树下,仰头望着那扇熟悉的窗户。

忽然,一段极其生涩、断断续续的钢琴声飘了下来。是那首《月光》,但弹得比最初还要糟糕,错音百出,节奏混乱,中间甚至长时间地停顿,只有几个单薄而犹豫的音符反复响起,透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沮丧和…心碎。

是苏璃。

她还在弹琴。但琴声里早已没有了之前那种沉浸的、小心翼翼的专注,只剩下一种机械的、仿佛在徒劳对抗着什么的挣扎。

林澈的心被那琴声狠狠揪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听出来了,那琴声里的孤独和绝望,比他最初在雨夜巷口遇见她时,还要浓重。

是他造成的。他亲手将她推回了更深的黑暗里。

他靠在冰冷的树干上,仰着头,任由那破碎的琴声像冰冷的雨点一样砸在他心上。他想冲上去,想道歉,想告诉她他再也不研究那该死的病了,他只想她回来。

但他没有动。他知道,此刻任何形式的出现,对她而言可能都只是一种更深的惊扰和压力。

琴声在一个刺耳的不和谐和弦后戛然而止,随后是长久的、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琴房的灯熄灭了。

几分钟后,教学楼侧门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身影。苏璃裹紧了外套,低着头,快步走出来,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

林澈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上前,脚步刚一动,苏璃就像受惊的鹿一样猛地抬起头,看到了他。

她的脸色在暮色中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慌和…一丝清晰的痛苦。她猛地停下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双手迅速藏到了身后。

这个细微的、充满防御和恐惧的动作,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林澈最后的心防。

两人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在萧瑟的秋风里沉默地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心碎的尴尬和伤痛。

“……我只是路过。”林澈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

苏璃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抿着唇,目光慌乱地落在地面上,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值得她全心研究。

“我……我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了。”他试图解释,声音里带着卑微的恳求,“不会再看了……对不起,苏璃,我真的……”

“没关系。”苏璃忽然飞快地打断他,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却带着一种刻意拉开距离的礼貌和疏远,“……是我自己的问题。不关你的事。”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林澈感到绝望。她不再责怪他,而是将一切归咎于自己,这意味着她已彻底将他排除在她的世界之外,连被责怪的权利都不再给他。

“我先回去了。”她低声说,不等他回应,便匆匆从他身边绕过,几乎是小跑着逃离,消失在暮色渐浓的校园小径尽头。

林澈独自站在原地,寒风灌满他的外套,冷得他浑身发抖。他抬头望向琴房那扇漆黑的窗户,又望向苏璃消失的方向,巨大的悔恨和失落如同黑夜般将他彻底吞噬。

他失去了她。在他试图用尽全力抓住她的时候,却因为用错了方式,反而将她推得更远。

疏离的冰层,在两人之间持续了数日。图书馆那个角落空着,琴房的灯也早早熄灭。林澈遵守着他的沉默承诺,不再出现,不再试图靠近,只是每日黄昏,会远远地、隔着一段令人心碎的安全距离,看着苏璃低着头,快步从教学楼走回宿舍。

他的心如坠铅块,却不敢再上前一步。他明白,任何形式的“打扰”,此刻都是伤害。

转机发生在一个骤冷的雨夜。

秋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晚自习结束的学生们惊呼着四散奔逃。林澈正从图书馆出来,下意识望向苏璃常走的那条小路,恰好看见她没带伞,抱着几本书,有些无措地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单薄的身影在昏黄灯光和雨幕中显得格外脆弱。

他几乎本能地想冲过去,但脚步刚迈出,又硬生生钉在原地。他害怕自己的出现,会让她宁愿冲进雨里。

犹豫间,他却看到苏璃并没有冲进雨幕。她只是望着密集的雨线,微微出神,然后,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图书馆侧门屋檐下更宽敞的避雨处,挪动了几步。

两人之间,隔着大约五六米的雨帘。她站在那一头,他站在这一头。谁都没有说话,雨水砸在水泥地上的哗啦声充斥了一切。

林澈的心跳得飞快。这是她数天来,第一次主动缩短了两人之间的物理距离。尽管她依旧低着头,不看他,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他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极其谨慎的决定。他没有走向她,而是将自己手中的伞,轻轻放在了两人中间、雨水溅不到的地面上,然后向后退了一大步,退到了屋檐的更边缘,表明自己绝无靠近的意图。

苏璃看着地上那把黑色的长柄伞,又抬头看了看站在雨帘边缘、半个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的林澈,愣住了。

时间在雨声中缓慢流淌。

最终,她咬了咬下唇,极快地弯腰,捡起了那把伞。但她没有打开,只是紧紧攥着伞骨,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终于抬起头,目光穿过雨幕,看向林澈。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肩膀,他却只是安静地站着,眼神里没有之前的探究狂热,也没有焦急的歉意,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淹没的…悲伤和理解。

“你……”苏璃的声音被雨声压得很小,却清晰地带着颤音,“…为什么要做那些…没有意义的事?”

她问的不是“为什么研究我”,而是“为什么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这其中的差别,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澈心中的迷雾。

他看着她,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他非常缓慢,却异常清晰地回答:“对我而言,那不是‘事’。那是…和你有关的每一刻。”

苏璃的眼圈瞬间红了。

她握紧伞,声音带着哭腔,几乎是在质问:“可是然后呢?!研究清楚了…或者…或者像现在这样…陪着…然后呢?!”

雨水无法冲刷掉她话语里巨大的绝望。

“然后…”她的眼泪终于掉下来,混合着空气中的雨汽,“然后就是看着这一切消失!看着你…看着我…看着所有好的东西…一点点碎掉!变得透明!最后什么都没有!”

她不是害怕治疗,她是害怕这过程本身。害怕记忆里他的笑容越来越清晰,害怕依赖他的陪伴成为习惯,害怕自己透明化的掌心里曾留下的他的温度…所有这些无比珍贵的东西,都在为最终那一刻的彻底失去,积蓄着摧毁性的力量。

离别的痛苦,在相遇的最初,就已经预支了。

林澈站在雨里,浑身湿透,却仿佛感觉不到冷。他终于明白了她最深层的恐惧。那比害怕被当作研究对象更深,更痛。

他看着她,目光沉静而坚定,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穿透了哗哗雨声,清晰地抵达她耳边:

“苏璃,我找不到阻止离别的办法。”

他承认了。承认了命运的无可挽回。

“但我能找到的…是让‘现在’的每一秒,都真实地存在过。”

“即使最后会碎掉,会透明,会什么都没有…”他望着她,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那些存在过的瞬间,它们本身的重量,也不会消失。”

“我不是为了‘然后’才在这里的。”他轻声说,仿佛这是世间最简单的道理,“我只是为了‘现在’。”

雨还在下。苏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被雨水淋湿的、无比认真的脸庞,看着他眼中那毫不退缩的、接纳了一切结局的平静与深情。

她一直紧绷的、抵御着全世界也抵御着自己内心的那根弦,倏然断裂。

她没有说话,只是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撑着那把伞,走向他。

雨水敲打着伞面,发出密集的声响。她走到他面前,将伞举高,也将他笼罩在伞下的一方小小干燥里。

两人站在伞下,距离很近,能听到彼此清晰的呼吸声。雨水顺着伞骨流成小瀑布。

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极轻、却耗尽所有勇气的话:

“…可是…我会很疼啊…想到以后…”

林澈的心像被狠狠揪紧。他没有试图安慰说“不会的”,而是缓缓抬起手,极其轻柔地,用冰凉的指尖,拂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动作小心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绝世易碎的琉璃。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疼的时候,告诉我。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但至少,我可以陪你一起疼。”

这不是承诺拯救,而是承诺共同承受。

这才是她真正需要的。

苏璃望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将额头轻轻抵在了他湿透的、冰凉的肩膀上。这是一个耗尽了她所有力气的、信任和依赖的姿态。

林澈僵了一瞬,随即抬起手臂,非常非常轻地环住了她颤抖的肩膀。

伞外,冷雨倾盆。伞下,两个注定别离的灵魂,第一次真正意义上,拥抱了彼此无法改变的命运,也拥抱了彼此。

他们挽回彼此的方式,不是寻找生路,而是学会如何共同面对终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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