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当她与世界静默断联

作者:Yaoun煬澐 更新时间:2025/9/27 16:07:39 字数:3036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琥珀色的平静中缓缓流淌。药效稳定地发挥着作用,那道无形的堤坝似乎确实拦住了感官不断滑向虚无深渊的趋势。苏璃的视界和听觉维持在那个模糊而隔膜的状态,没有变得更好,但也没有再恶化下去。

然而,那道堤坝似乎也拦住了别的东西。

一种深沉的、无味的淡漠,如同无色无味的惰性气体,渐渐充满了苏璃内心的空间。它不像绝望那样尖锐,也不像恐惧那样冰冷,它只是一种…巨大的、无动于衷的平静。对周遭的一切,对自己,对未来,都失去了那份细微却至关重要的情绪张力。

她依旧按时去“琉光”,依旧坐在熟悉的位置,指尖依旧会触碰那些冰冷的琉璃。但林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其中的“魂”似乎正在缓慢地消散。她的动作更加精准,更加一丝不苟,却也更像是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却无心的机器。创作不再是情绪的出口或与世界的对话,它退化成了一种纯粹的、消耗时间的物理动作。

变化是极其缓慢却不可逆转的。

起初,是她不再对林澈带来的小点心或新发现的琉璃料块表现出任何兴趣,只是平静地接受或放下。接着,是她的话变得更少,回应变得更加简短、客观,不再有任何情感的附加成分。后来,她甚至开始下意识地避免那些需要过多交互的协作,更倾向于独自完成所有步骤,沉浸在那片无人打扰的、绝对的寂静里。

放学后的图书馆,成了这种疏离感最清晰的展现场所。

她依旧会选择那个最靠里的、被书架半包围的角落,但不再与林澈相对而坐,而是选择坐在长桌的同一侧,一个既靠近又保持足够距离的位置。她摊开书或材料,然后便彻底沉浸进去,仿佛身旁的人并不存在。

林澈试图和她分享新找到的、关于光线衍射的论文,或者只是一首旋律简单的曲子。她会抬起眼,安静地听完,然后点点头,说一句“嗯,有意思”或者“挺好听的”,语气平稳得像是在评价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现象,随后便重新埋首于自己的世界,没有任何延伸的交谈欲望。

那种曾经存在于他们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电流,似乎彻底断路了。

她不再需要他的“翻译”,不再需要他帮忙隔绝外界的信息,因为她自己构建了一层更彻底、更内在的绝缘层。她与整个世界之间,都隔着一层坚韧而透明的、名为“淡漠”的屏障。

甚至,她开始无意识地回避图书馆里其他偶尔投来的、善意或好奇的目光。有低年级的学生认出她,怯生生地想上前请教关于琉璃工艺的问题,她只是抬起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轻轻摇摇头,便让对方所有的话语都噎在喉咙里,讪讪退开。她不是抗拒,只是…失去了回应的动力和能量。任何需要额外消耗心神的社会性互动,都被她本能地规避了。

林澈沉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攥紧,透不过气来。他看着她像一颗逐渐冷却的星辰,光芒并未完全熄灭,却不再散发任何热量,只是沉默地、固执地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离所有试图靠近的引力源越来越远。

一个周四的黄昏,图书馆里人很少。夕阳将最后的余晖涂抹在高大的窗玻璃上,染出一片暖橘色的、却无法真正温暖的色泽。

林澈看到苏璃合上了面前那本关于矿物结构的图册,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拿出下一本,而是微微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那片被夕阳渲染的天空。她的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空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开口,打破了沉默:“看什么呢?”

苏璃没有立刻回答,依旧望着窗外,过了好几秒,才极轻地开口,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没什么。只是觉得…外面的颜色…好像隔着一层很厚的玻璃。”

她顿了顿,似乎在费力地组织语言,来描述一种极其内在的感受。

“所有东西…声音,光,味道…甚至…情绪,”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传到我这里…好像都…减弱了。像…隔着…很远的水。”

她缓缓转过头,看向林澈,眼神里没有任何悲伤或抱怨,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因麻木而显得格外坦诚的困惑。

“林澈,”她轻声问,像一个在解一道无法理解公式的学生,“…这样…算‘好’了吗?”

林澈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尖锐的疼痛蔓延开来。他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关于“延缓就是希望”的苍白安慰,都卡在喉咙里,无法出口。

延缓了消失,却付出了感受活着的、最鲜活的代价。这到底算好,还是不好?

他无法回答。

夕阳彻底沉没,图书馆内的阴影迅速聚拢,将两人吞没。苏璃没有得到答案,似乎也并不执着于答案。她收回目光,重新低下头,打开了另一本书籍,仿佛刚才那个问题只是掠过脑海的一阵微风,吹过便了无痕迹。

只留下林澈独自坐在渐深的暮色里,看着她被台灯光勾勒出的、安静而疏离的侧影,心中充满了巨大的、无声的悲凉。

淡漠如同无声的潮水,缓慢而固执地漫过苏璃生活的堤岸。

起初,只是去“琉光”的时间变得不那么规律。她不再每天准时出现,有时会晚到很久,有时只是待一小会儿便安静地离开,留下的半成品静静地躺在工作台上,仿佛时间在那里停滞了。

林澈发去的短信,回复变得越来越简短,间隔也越来越长。“好”、“知道了”、“不用等”,成了最常见的字眼。电话偶尔接通,背景音总是极其安静,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纹,听不出情绪,也听不出任何交谈的欲望,仿佛只是完成一项必须的通讯程序。

然后,连“琉光”也渐渐失去了她的踪迹。

林澈依旧每天去开店,打扫,整理工具,将那些未完成的作品小心地收好。工作台对面那把椅子,空置的时间越来越长。他常常对着那空位怔怔地出神,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属于她的清冷气息,却又抓不住,摸不着,最终被尘埃和寂静吞没。

他尝试过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她下来了,穿着简单的家居服,脸色平静,看不出病容,也看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她看着他,眼神像蒙着一层极薄的、擦不掉的雾。

“我没事,”她先开口,声音平稳得像在朗读说明书,“只是最近…不太想动。想一个人待着。”

没有解释,没有歉意,也没有邀请他上楼坐坐的意思。那层无形的屏障,已经从她的内心世界,延伸到了物理空间。

林澈所有劝慰和关心的话,在那双过于平静的眼睛注视下,都哽在喉咙里,显得苍白而徒劳。他只能点点头,将手里还温热的、她以前喜欢的点心递过去。

她接过去,轻声说句“谢谢”,然后转身离开。没有回头。

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角落,也彻底空了出来。她不再出现,甚至连书本和常用的那套放大镜工具都没有带走,就那么安静地留在桌面上,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仿佛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却再也没有回来。

林澈去帮她收拾过一次。他极轻地拂去书本上的灰尘,将工具一件件收进盒子。他的指尖触碰到那本她常翻的狄金森诗集时,停顿了很久。书页间还夹着一枚她用来当书签的、极薄的透明琉璃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微弱而冰冷的光。

他最终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只是将一切维持着原样。仿佛只要东西还在,那个安静的身影就总有一天会回来,重新坐在那里,指尖拂过书页。

但他心里清楚,那个会因为一道光影而眼眸微亮,会因为一句诗而沉默许久的苏璃,正在以一种比透明化更寂静的方式,从他熟悉的世界里,一点点淡出。

她并没有消失,她只是…关上了所有的门和窗,退守到了一片无人能够触及的、绝对寂静的内陆。那延缓了感官消亡的药物,似乎也同时凝固了她与外界所有的联结通道。

最终,连那条每日例行的、报平安般的简短短信,也中断了。

林澈站在再次空无一人的“琉光”里,窗外是城市寻常的黄昏。工作台上,那件未完成的、模仿放射虫骨架的琉璃装置,在渐暗的光线中呈现出一种孤寂而脆弱的轮廓。旁边,放着那瓶还剩下一半的、标签冷峻的药。

他伸出手,指尖极轻地碰了碰冰凉的药瓶,然后又缩回手。

延缓了结局,却抽空了过程。

这究竟是一场艰难的拉锯,还是一次…静默的告别?

暮色彻底笼罩下来,将店铺内部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没有深浅的灰蓝。只有那琉璃装置内部包裹的一点点未凝固的、金红色的胶体,在黑暗中,还固执地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暖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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