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并非身体某处具体的创伤性疼痛。
而是一种源自颅内深处、猛烈且蛮横的撕裂感，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他的脑髓中疯狂搅动。
凌晓辰的意识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从无边无际的混沌黑暗中强行拽出。
“呃……”
一声压抑而痛苦的呻吟从他喉间溢出，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猛地睁开双眼，视线却是一片模糊，只能捕捉到天花板上朦胧的、带着现代简约线条的吸顶灯轮廓，以及从侧面窗户透入的、被某种栅格分割开的刺眼光斑。
眩晕感如同滔天巨浪，一波接一波地冲击着他残存的理智，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疯狂旋转、扭曲。
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按住仿佛要炸开的太阳穴，却发现手臂沉重得不可思议，仅仅是抬起几厘米就耗尽了力气，最终无力地摔落回去，砸在身下质感陌生的床铺上。
这不是他的床。
他那个租来的小单间里，只有一张硬板床，铺着用了好几年的、有些起球的旧床单，躺上去能清晰地感觉到下面床板的硬度。
而此刻身下的触感，却异常柔软而富有支撑力，面料光滑微凉，贴合着皮肤，带来一种……陌生的舒适感。
剧烈的头痛和眩晕开始缓缓退潮，虽然依旧残留着阵阵钝痛，但至少不再妨碍他思考。
凌晓辰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疼。
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开始用逐渐清晰的视野和尚未完全恢复的其他感官，贪婪地收集着周遭的一切信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完全陌生的天花板。
纯白色，没有任何污渍或裂纹，造型简洁，嵌着他刚才看到的那个线条利落的吸顶灯。
这绝非他那间因为楼上漏水而留下些许水渍痕迹、墙皮偶尔还会剥落的老破小公寓天花板。
空气的味道也不同。
他那个拥挤的房间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由外卖盒、速食食品和长时间不通风混合而成的微妙气息。
而这里的空气里，带着淡淡的、似乎是某种柑橘调的清新剂味道，底层还混杂着一丝阳光晒过织物的暖香，以及……书页的墨香？
他微微偏过头，视线掠过房间。
阳光从一侧的窗户涌入，被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光栅，斜斜地投射在浅色的木质地板之上，形成明暗相间的条纹，光斑之中，细小的尘埃如同微型的星屑，在光束中无声地飞舞、沉浮。
房间不大，但布置得整洁而富有格调。
一张看起来价格不菲的书桌靠墙摆放，桌面上略显凌乱地散落着几本摊开的书籍和笔记本，纸张的页脚被风吹得微微卷起。
书脊和封面上的文字……
凌晓辰眯起眼，努力聚焦。
是日文。
大量的、清晰的日文。
夹杂着一些他依稀能辨认出的汉字词汇——“古典”、“世界史”、“数学”。
书桌的一角，放着一台轻薄款的银色笔记本电脑，旁边还有一个黑色的、造型简洁的闹钟，指针无声地走着，显示着此刻的时间：
上午七点三十二分。
墙面上贴着几张他完全陌生的动漫海报，画风精致，角色是他从未见过的。
一个半开放式的衣柜里，挂着几件看起来像是校服的深色西装外套和长裤，以及几件日常的休闲服饰，品味相当不错。
彻头彻尾的陌生环境。
每一个细节都在尖叫着“不对劲”。
凌晓辰，一个普通的二十六岁中国社畜，毕业于一所不上不下的大学。
之后便一头扎进了沿海大城市的某个中型互联网公司，成为一名运营专员。
他的生活轨迹简单到近乎乏味
每天在通勤地狱里挣扎往返。
处理着永远也回复不完的工作群消息和邮件。
绞尽脑汁完成KPI，吃着千篇一律的外卖。
偶尔在深夜属于自己的那一点点时间里，靠着动漫、游戏和网络小说来麻痹疲惫的神经，换取片刻的逃离。
他出生并成长于中国南方一个宁静的三线城市，父母都是温和本分的普通职工。
家庭不算富裕，但也从未短过他的吃穿用度，提供了力所能及范围内最好的教育。
父母对他最大的期望就是安稳踏实，找一份靠谱的工作，然后在合适的年纪结婚生子。
他们爱他，但这种爱是含蓄的、带着传统中国式家长的现实考量，偶尔会唠叨他工作的稳定性、薪资以及遥远的终身大事。
凌晓辰自己也习惯了这种按部就班。
他性格里带着点儿天生的轻度社恐和不争不抢，算不上特别出众。
但做事认真负责，是同事眼里靠谱的搭档，领导心中听话的下属，朋友间值得信赖的树洞。
他就像城市里数百万默默无闻的螺丝钉之一，努力维持着自己的运转，却也知道自己或许一辈子都无法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
他最大的冒险，或许也只是在游戏里挑战高难度副本，或者是在喜欢的动漫作品更新时，在弹幕和论坛里发几句吐槽。
他看过不少网络小说，包括那些脍炙人口的“穿越”题材。
但当这种超现实的情节似乎真切地砸在自己头上时，第一反应绝非兴奋或期待，而是源自人类本能深处的、对未知环境的巨大恐惧和强烈的不安。
“冷静……凌晓辰，冷静下来。”
他在心里默念，试图用深呼吸来平复过快的心跳和仍在微微颤抖的手指。
“无论发生了什么， 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再次尝试活动身体。
这一次，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减轻了许多。
他小心翼翼地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
就在这个简单的动作中，另一种强烈的违和感猛地攫住了他。
身体……感觉不对。
太轻了。
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记忆中那具因为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缺乏运动而总是感到沉重、疲倦，偶尔还会这里酸那里痛的亚健康躯体，此刻却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蓬勃欲出的活力。
肌肉线条流畅而结实，蕴含着一种他久违了的、属于年轻人的轻盈力量感。
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异常顺畅深沉，肺腑间没有丝毫滞涩。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摊开在眼前。
这是一双极其好看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却不显粗大，皮肤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阳光落在那完美的轮廓上，几乎给人一种艺术品般的错觉。
这绝不是他那双因为经常打字、偶尔帮忙搬东西而指节略显粗大、皮肤也稍显粗糙的手。
心跳又开始失控地加速。
他颤抖着，将指尖缓缓触碰到自己的脸颊。
触感光滑，紧致，充满弹性。
没有任何胡茬的粗糙感，只有年轻人特有的、饱满的肌肤质感。
指腹下的骨骼轮廓清晰利落，颧骨、下颌线……都与他熟悉的触感截然不同。
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竭力维持的冷静。
穿越？
借尸还魂？
还是什么超现实的恶作剧？
无数光怪陆离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狂闪现。
他必须看到更多！他需要确认！
凌晓辰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喉咙口的堵塞感，双臂用力，彻底撑起了身体。
眩晕感再次袭来，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很快稳住了重心。
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在操控一具尚未完全熟悉的提线木偶。
他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穿着一套灰蓝色的、材质柔软舒适的纯棉睡衣，款式简约，同样陌生。
他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一步一步，有些摇晃地走向房间一角——那里立着一面等身高的穿衣镜。
每一步都踏在投在地板的光斑上，明明应该是温暖的阳光，却让他感觉脚底一片冰凉。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镜子的方向，仿佛那里面藏着揭示一切真相的、令人恐惧又无法回避的答案。
空气中，只有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以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