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塑料盒盖上那层细微的、略带涩感的灰尘。
凌晓辰跪坐在地板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刚从床底拖出的、略显陈旧的储物盒上。
它像是一个沉默的潘多拉魔盒,里面可能装着揭示所有荒谬真相的答案,也可能封存着更深的、他尚未准备好去面对的未知。
他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胸腔里那擂鼓般的心跳,冰冷的空气似乎让混乱的大脑稍微清晰了一点。
不再犹豫,他用力掀开了盒盖。
没有预想中的神秘光芒,也没有任何超自然的现象发生。
盒子里只是整齐地、甚至可以说是井井有条地摆放着一些私人物品。
最上面,是一本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些许使用过的磨损痕迹。
他的目光首先被笔记本旁边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那是一个透明塑料卡套,里面清晰地装着一张卡片。
他将其拿起,指尖传来硬质卡片的触感。
卡片上方印着一所看起来规模不小的学校的大门图案,下方是几行清晰的日文和数字:
櫻庭学園 高等部
2年B組
高橋 凛 (Takashi Rin)
学生证。
照片上的少年,有着和他刚才在镜中看到的别无二致的俊美面容。
黑色的头发梳理得整齐,穿着笔挺的白色衬衫和深蓝色西装校服,系着领带。他的表情略显冷淡,眼神直视镜头,带着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特有的、不易察觉的锐利和……距离感。
照片拍得非常好,几乎可以直接用作偶像宣传照。
“高桥……凛……”凌晓辰无意识地念出了这个名字,声音干涩。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日本名字,此刻却仿佛成了钉在他灵魂上的一个崭新标签,沉重得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学生证冰冷的触感透过塑料卡套传来,像是一块寒冰,冻得他指尖发麻。
所以,这具身体的名字,是高桥凛。
一名樱庭学园高中二年级的学生。
他将学生证放到一边,动作有些僵硬。盒子里还有一个黑色的皮质钱包。他拿起它,入手的感觉质感不错,似乎价格不菲。
他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搭扣。
钱包里插着几张钞票,面额是陌生的日元,他粗略估计了一下,大概有几万日元,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这绝不是一个小数目。除此之外,还有一张塑封好的交通卡,以及几张看起来像是便利店和文具店的积分卡。
然后,他的手指触碰到了夹层里的一张硬质照片。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抽了出来。
那是一张家庭合照。
照片的背景像是在某个宁静的公园里,阳光明媚,绿草如茵。照片中央,是穿着休闲服的“高桥凛”——也就是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比学生证上更年轻一些,大约十五六岁,脸上带着浅淡的、还算温和的笑意,虽然依旧能感觉到一丝不易接近的气场。
他的身旁,站着一对中年夫妇。
男人穿着得体的POLO衫和休闲裤,身材保持得很好,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面容温和,嘴角带着礼貌的微笑,透着一股知识分子的儒雅和沉稳。
女人则穿着一件素雅的连衣裙,颈间系着丝巾,容貌秀丽,气质温婉,她的手轻轻搭在“高桥凛”的肩上,笑容温暖。
他们看起来是一对非常登对、而且经济条件相当不错的夫妇。
照片的整体氛围和谐、温馨,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凌晓辰将照片翻到背面。那里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日文,他费劲地辨认着其中的汉字:
“家族の思い出” (家族の思い出 - Kazoku no Omoide)
家族的记忆。
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
照片上的“父母”看起来如此真实,他们的笑容如此具有欺骗性的温暖,这反而加深了他的孤独。
他们是谁?现在在哪里?和“高桥凛”的关系真的如照片上看起来那么融洽吗?
而他自己,凌晓辰,他的父母又该如何看待儿子的离奇消失?
巨大的时空隔阂和身份错位带来的酸楚,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默默地将照片重新塞回钱包夹层,仿佛那温暖的画面会烫伤他的手。
盒子里还有几样小东西:
一个看起来是获得某种运动比赛优胜的镀金奖牌,上面刻着“優勝”和模糊的日期;
一盒未拆封的、价格不菲的绘图铅笔;
几张风景明信片,来自不同的地方,但都没有写收件人和寄件人信息。
最后,他的目光回到了那本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上。
这像是一本日记,还是随笔?
他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紧张感,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的字迹与学生证上的名字一样,工整、清晰,带着一种克制的美感。但内容却让他有些失望——并非预想中的私人日记,而更像是一本学习笔记和随想杂糅的册子。
一页页翻过,大多是课堂重点的摘要、一些复杂的数学公式推导、偶尔出现的英语单词列表,字里行间透露着书写者的认真和聪慧。
但在页面的边缘空白处,或是章节的间隙里,也会出现一些截然不同的内容。
那里散落着一些看似随意的涂鸦:
精细的机甲结构草图、某个动漫角色的侧脸速写、几笔勾勒出的运动场景动态线稿……甚至还有一两句没头没尾、笔迹略显潦草的话语,像是心情的碎片:
“又是一个人吃饭。”
“父亲来了电话,还是老样子。”
“天空的颜色,像褪了色的蓝。”
“……不想去。”这些零碎的、不经意间流露的情绪碎片,像一扇微微开启的窗户,让他窥见到了高桥凛这个完美外表下可能隐藏的、更为复杂的内心世界的一角。
他并非只是一个空洞的俊美皮囊,他似乎也有着属于自己的烦恼、孤独和思绪。
凌晓辰正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更多信息时,一阵轻微却持续的嗡鸣声突然从书桌的方向传来,打断了他的沉思。
他抬起头,看到书桌上那台银色笔记本电脑旁边,一部他刚才没有特别注意到的、黑色超薄智能手机的屏幕亮了起来,显示出来电界面,同时伴随着嗡嗡的震动声。
手机!
他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了它。
冰凉的玻璃屏幕贴着他的掌心。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日本号码,没有存储姓名。
铃声(是一首他没听过的、旋律轻快的流行歌)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接?还是不接?
如果是“高桥凛”认识的人呢?
他该怎么说话?
他的日语水平仅限于看动漫学来的几句简单对话,根本无法进行正常交流!
巨大的恐慌再次攫住了他。
就在他犹豫的几秒钟内,铃声戛然而止。
屏幕暗了下去,显示出一个未接来电的提示。
他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手机屏幕又立刻亮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来电,而是如同潮水般瞬间涌入的、大量的消息通知提示!
它们来自一个他隐约认识的、在日本非常流行的通讯软件——LINE。
一条接一条的提示音和预览信息飞快地刷过屏幕,几乎让人眼花缭乱。
【石川达也】:[昨日 22:15] “凛!作业借我COPY!明天开学别迟到啊!”
【石川达也】:[今日 07:20] “已读不回?还没醒?不会是假期过傻了吧?”
【石川达也】:[今日 07:25] “看到速回!急!”
【夏目葵】:[今日 07:30] “高桥君,早上好!今天是开学日呢,天气真好!要一起走去学校吗?(^^)/”
【夏目葵】:[今日 07:45] “暑假作业方面,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不用客气哦~”
【神崎夜月】:[今日 07:50] “高桥同学,早安。这是国文课的预习笔记摘要,我整理好了。…如果不介意的话,请用。” (附文件传输通知)
还有几个其他的名字,信息稍微少一些,大多是“早上好”或关于开学的只言片语。
凌晓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洪流,大脑一片空白。
石川达也、夏目葵、神崎夜月……这些陌生的名字,却用着极其熟稔的语气在对“他”说话。他们是谁?朋友?同学?看起来关系似乎都很亲近……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慌张和一种深切的、如处孤岛的孤独。
他死死地盯着那些不断弹出的信息预览,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却如同被冻住一般,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任何一个错误的回复,都可能立刻暴露他并非真正的“高桥凛”。
最终,在极度的无措和恐慌中,他做出了一个笨拙却可能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他伸出手指,几乎是逃避般地,用力按下了手机侧面的电源键。
屏幕瞬间变黑,所有的声音和提示都消失了。
房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颓然地坐倒在椅子上,手中的手机变得无比沉重,仿佛烫手山芋。
他该怎么办?开学第一天,他必须去学校。
他必须面对这些陌生的“熟人”,扮演好“高桥凛”这个角色。
可是,他连第一步——回复信息——都做不到。
冷汗,无声地从他的额角滑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