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Bar
这些年来听过的最有意思的故事是一个同自己有过一夜情的女人讲述的。
那段日子多觉得人生无趣,朝五晚九的工作根本没人可以适应,只不过是咬牙勉强坚持下来的。女友与自己分手的事情更是让心情跌落谷底,我只感觉这样的日子像是一个叠到月球去的千层饼,可自己并不喜欢吃这种东西。若是真能回到过去,我当然会跟小时候的自己说一句不要期待长大这件事,因为长大后这个世界就变得不美好了,即使这对那时的我太过残酷了些。
我从上级那里买来为期三天的假期,打算休息一下,可自己知道这么做收效甚微,还可能无法还清上个月欠下的房租。你可知道,耕地的老牛只是稍微歇息一下就会被鞭笞的。
我选择了借酒消愁,这确实是一种伤身子的方法,不过我别无他法了。那天晚上,我去了那个因性价比而远近闻名的酒吧,到底是因为经济拮据。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处喝闷酒,毕竟朋友们都还在工作,总不能叫他们也买来几天假期吧。一个快要喝醉的女人正在到处推销她那个多么多么不可思议的故事,但每次都是讲了两三句过后就被别人轰走,可她那股劲头却依旧像是从事传销工作的,好像别人听不到这故事她便不肯罢休。
我以为她是不会注意到我这个毫无存在感的人的,结果她还是过来向我推销她的故事了,她做事真是滴水不漏。
于是我就邀请她坐在对面,也不算欣然接受,只是顺其自然,自己也刚好缺个说话的人。
“喝的什么酒?”她摇摇晃晃地坐下,这么问我。我说不知道,自己不懂酒,只叫调酒小哥随意发挥,能喝醉就好。
我观察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穿着露脐装,生的漂亮,大概只涂了粉底液和口红,却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我是一家小公司的推销员,你能看出来?”她喝一口自己杯中的酒,问道。
“当然,你不是来向我推销故事的?”我反问。
“哈哈,你还真是心急。”她轻轻一笑,“这故事是我亲身经历的,不管你信不信。”
“哦?”我来了兴趣,“你为什么要执着于讲一个别人可能不会相信的故事?”
“念随心动!哈哈,我——喝醉了!”她摆摆手,问,“西西弗斯为什么要推巨石?”
“那是神对他降下的惩罚。”我说。
“嗯,所以这是神对我降下的惩罚。”她说,“好了,请安静地听我讲故事吧。”
Story——Day
我是谁?我大概是个死人。可在父母眼中我是他们的女儿,在同学眼中我是可以借作业抄的人,在老师眼中我是个不折不扣的优等生,在医生眼中我是个精神病人,在路人眼中我是个路人,在世界眼中我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在他人眼中我好像还生龙活虎的,但其实我已经死了。
所以我叫什么?他们用深思熟虑后的三个字将我命名,就像古人将“树”命名为“树”一样,可我不喜欢这样,我便没了名字,但你可以叫我死人。
我退学了。因为医生说我得了精神病,所以老师不再要求我上学,父母不再赶我去上学,医生不建议我上学。不过我并没有住院,因为我逃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我乘坐了各种交通工具,共享单车、共享电动车、公交车、火车、高铁……在花光从家里带出来的钱后,才停止逃跑。
我现在正身处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
他们或许已经报警,我迟早要被抓回去,不过那些是后话了。
一个娇滴滴的女生从我肚子里钻了出来,就好像我肚子前挂着一个育儿袋,可我不是袋鼠,不,或许真的是,不然这个女生是怎么钻出来的?
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月前,也是我被确诊为妄想症之前。父母说我在白日做梦,我骂他们太过封建了,我相信以后的世界会变成我眼中的模样。
那女生告诉我,她叫“胃”,至于是谁给她起的名字,她已经记不清。
我说:“我真讨厌这名字!”
她回:“我也是!”
于是我想给另起一个名字,她却说:“不行、不行!我的名字可是不能随意改变的!我有十几亿个同名的姐妹,如果我改名了,她们的名字也会跟着改变的!”
我想,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世界肯定会乱套的,就只好作罢。
她问:“那么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我没有名字。”
她问:“那么别人平时怎么称呼你?”
我回:“女儿、孙女、外甥女、侄女、同桌、同学、班长、年级第一、学姐、69床……”
她说:“原来你有这么多名字!”
我说:“可我都不喜欢!不如叫我‘死人’吧!”
她一脸疑惑:“这么不吉利的称呼,怎么能用到活人身上呢?”
我解释道:“毕竟我的胃都从我的身体里出来了,那我肯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说:“原来如此!那我以后就叫你死人了!”
就是这么个事情,我的胃从我的肚子里出来了。她当然还能回去,于是我的肚子长出个育儿袋,像个无底黑洞。
胃的身子很弱,虽然她有个强有力的武器——胃酸——但却是很容易得病。而且她很麻烦,因为她时不时地就会从育儿袋里钻出来,吵着闹着要我带她去吃饭。就比如现在,我刚刚踏足这座陌生的城市时。
“呐,死人,带我去吃饭嘛——”她一出来就扑到我的怀里撒起娇。这倒也好,因为她出来后我就不必忍受饥饿,需要忍受的人变成了她。
“我们没钱了。”我说,“当务之急是要找到一份工作,否则要不了多久你就要死了。”
“我会死?!有那么严重吗?”她满脸不可思议。
“当然!”
可是我已经连续赶了一个星期的路,根本不想去找什么工作。但由于我和她的生命是相连的,为了不让自己死,我只好把手伸进育儿袋里,从里面掏出了自己的灵魂。
这一瞬间只感觉天旋地转,躯体直直向后倒去,摔在地上,灵魂像一颗被扔出去的皮球,足足飞了十米远。
我感觉不到疼痛,因为痛的是那具躯体,而我是灵魂。我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十米外的躯体和胃。我走过去,把躯体扶起来,然后使劲拍了拍她的脑袋,她像一个被唤醒的机器人一样,睁开了无神的双眼。
在清了清嗓子后,我开始给躯体里的脑子下命令:“死人!赶快去找个小时工,把今天的温饱解决了!”
她掷地有声道:“是!”然后左转,跑向远方。
胃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
我问她为什么笑,她反问我:“自己叫自己死人难道不好笑吗?”
“当然不好笑!——”至于为什么不好笑,自己竟说不出。
之后我和胃来到一个公园。不用担心躯体找不到我们,我能感应到她在哪里,不过有距离限制,等一天结束后自会去找她。
我和胃坐到长椅上,其实也不用坐着休息,因为我们都感觉不到身体的累。可我还是会累的,不同于前面的累,这种累很难缓解缓解,只有死了才能完全解决。但我还不想去死,即使我已经是死人。
“你有梦想吗?”胃问我。
“没有梦想,只有不想。”我回。
“可是人不都有梦想吗?”她问。
“谁告诉你的?”我说。
“我的姐妹们,哦,不,她们也说了有一些人是没有梦想的,那些人只知道填饱肚子,然后睡觉,她们把那类人称为行尸走肉。你属于后者了?”她说。
“大概是吧。”我说,“我只有不想,最不想的,是不想当一个死人。”
“可你活的好好的啊?”她又不理解了。
“先不说你擅离职守了,我都已经灵魂出窍了,怎可能是个活人?”我说。
“哦哦哦,原来如此!”她一脸恍然大悟。但我知道,凭她的智商,是不可能理解的。也不必太过苛刻,毕竟她又不是脑子。
我将长椅旁的狗尾草连根拔起,而后叼到嘴里,问她:“你觉的这根草是个活人吗?”
“当然不是啦,它又没有思维。”
“那植物人不是活人喽?”
“……那它是个活人了?”她又改口。
“哈哈哈,谁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将草拿出来,又看了几眼,然后把它随手一扔。
我好像听见了它在骂我:“我明明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把我拔出来?!你个杀人犯!”
于是我又多了个称呼:“杀人犯。”
“你为什么要离开身体呢?”胃问我。她的好奇心很强,关于我的事,世界的事,生与死的事,她都会时不时地向我询问。
“你不应该操控着身体生活,或是说生存?你要靠双手赚钱,然后换成食物吃下去,还要按时睡觉……”她接着说。
“不,你看,我现在离开身体了,不也没发生什么?”我说,“从很久以前开始,还没见到你之前,我就有一种看着身体生活的感觉。现在倒是实现了。”
“不担心身体会出什么意外?”她有些担心。
“那样也好,作为灵魂活着有什么不好?”我说。
“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身体死了的话,你也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她说的着急,“难道你不想活着了?”
我这才想起来,灵魂的生命和身体的也是相连的,我们的生命都是相连的。“我还不想死。”我说。就在下一秒,我突然感觉到躯体快要离开自己的感应范围,于是我连忙拉住胃的手,朝躯体那边跑过去。
可惜自己没钱再去刷一辆共享电车,所以即使是十万火急,也只能跑着过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我不用再遵守交通规则,只需一个念头,我就能穿过任何物体,真是奇妙的感觉。
好在自己的身体已经停了下来,那里的人很多,有很多声音,还有香味,不过具体是什么地方,我并不能感知到。换句话就是,我只知道那家伙的坐标,但不知道那个坐标处有什么建筑。
虽然她已经不再往远离我感知范围方向前进,但我还是决定过去看着她,毕竟那家伙现在只是个行尸走肉——即使有脑子在她体内——我还是有点担心她会出什么意外。
于是我跑啊跑,跑啊跑,边跑边骂,骂那家伙在那么短的时间,跑出去那么远的距离,即使我感觉不到累,可是胃她已经没了力气。
“嘿,伙计!你看起来需要帮助!”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去,可是身后并没有人。直到一阵风刮过,我才意识到刚才和我说话的是谁。
“哦,谢了!我希望你能载我去xxxx。”道谢后,我将躯体所在的经纬度告诉了风。
风点了点头,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端个盘子都不认真!卖什么吃的?!洒了顾客一身,还不道歉?!”
我回过神来,劈头盖脸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的痛骂。这里好像是一个餐馆,周围的人全都看着我。我手里什么都没有,于是看向地面,是一盘凉菜,洒在了地上,陶瓷盘子碎了一地,波及到了一旁正在用餐的顾客。
我赶紧用手摸了摸肚子,育儿袋消失了。我的胃并没有出来,我只感觉很饿,很累。那么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想吗?
“对不起……”我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滚!滚!赶紧滚!别在我这里打小时工了,真是晦气!”那中年男人仍骂着我,直到这时我才捋清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只好离开,那老板便转头向那名顾客道歉。“那人身上一分钱都没有,难为她也没用,你看这顿饭给您免单如何?”
我走啊走,走啊走,又走回了刚才那个公园。
“呐呐呐——工作怎么丢了啊?那样我还怎么吃饭。”胃她又擅自跑了出来,我的肚皮上又长出了育儿袋,我就说刚才的一切不是梦。
我很生气,于是又把灵魂拿来出来,准备狠狠教训这具没用的躯体一顿。
“你真没用!除了学习好点,就一无是处了!你个废物!”
一个女生突然从育儿袋里钻了出来,连忙说道:“你怎么可以骂你自己呢?你不应该自暴自弃。”
“你是谁?”这是我第一次见她,但我知道,从育儿袋出来的,都是我的器官。
“我叫‘脑子’。”她说。
“原来是你,站到一边去,别说话!”我习惯性的朝她下命令,可现在它却不听话了,仍挡在那具躯体面前。
“你——”
“你什么你?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她说。
我被这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好啦,你们别吵了!一惊一乍的,我都快被吓死了!”一个个头矮小的女孩子从育儿袋里爬了出来,说道。
她满头大汗,像是刚结束运动。
“你又是谁?都跑出来气我是吧?”
“我是‘心’。你们几个能不能安静点?都不想活了?”她有些傲娇,把腰一叉,还嘟起来嘴。
自己确实拿这个小女孩没任何办法,要是搞不好,我们几人就要一块暴毙了。
“好了,好了!都回去吧,我不生气了。”我先把脑子塞回育儿袋,接着是心,然后自己钻进去,让灵魂回归了躯体,只留下胃一个人。
最后一屁股坐到长椅上。
“还是你好,胃。”我说。
“唉?我哪里好了?”她有些意外,“我很贪婪的,只知道吃吃吃,这样的我有什么好的?”
“你安静、听话,只要满足你的欲望。”我说,“相反脑子有时会不听我的话,心就是个小祖宗,只能娇生惯养着,这么一比较,你就是最好的。”
“那个最好的为什么不能是你呢?不过我还是太饿了,先想办法让我填饱肚子再来聊这些吧?”她轻轻一笑。
是啊,为什么不是我呢?可仔细一想我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老师口中的优等生罢了,不过只是一个书呆子罢了。
“好啦,你先回来吧,我……再去找一份工作。”胃乖乖钻回育儿袋,可自己却没有勇气找工作,我害怕没人会录用自己,我害怕失败,于是又想来一招灵魂出窍,命令脑子操控躯体去重新找一份工作。可上份工作就是被她们搞砸的……
Day——Bar
“你看你看,那育儿袋以前就长在这里。”她站起来,用手指指着自己的肚脐,我这才理解她为什么要穿露脐装。
“嗯。”我被她口中那光怪陆离的故事吸引,便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那之后还有别的器官跑出来?”
她摇摇头。
“别人能看见她们?”
她摇摇头。
“她们随时都有可能出来?从育儿袋里。”
“胃只会在饿的时候出来,心只会在难受时出来。至于脑子嘛,她只在一开始时听我的话,可越到后面就越难管教。”
“你的育儿袋是怎么消失的?假如这个故事是真的。”
“哎!”她拍了拍酒桌,“你这家伙是名记者吗?”
“我只是个需要九九六的白领。”我说。
“我死了,她们自然就消失了。”她坐下,然后说。
“死人还能再死一遍?”我开玩笑道,其实自己心知肚明。
“活人还能再活一遍呢。”她把嘴一撅。
然后她接着讲述故事。
Story——Dream
“醒醒!到吃药时间了,69床。”
我是在一个白房里醒来的,或是说我梦到了自己在一个白房里。但究竟是何时入睡的,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上一秒我还在和我的器官争吵,这一秒我就出现在了这里。
三个奇特的生物站在房间门口,他们的身体和人类无异,脑袋却糊成了马赛克,不,是根本没有脑袋,他们的身体上面只是一团酷似马赛克的空气而已。我有些好奇他们的生殖器是什么样子,他们是如何繁衍后代的。更好奇他们是如何活下来的,毕竟人没了脑袋后是不可能继续生存的。他们已经是死人也未可知。
我也想不通他们是用什么部位发声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我注意到他们都穿着白大褂,这里像是医院,但肯定不是,因为医生不可能是这种奇特的生物,难道这里是SCP收容所吗?
好像是的,我长出来个育儿袋,那么我自然也算是个奇特生物。我把手伸进上衣,摸了摸。
“69床,该吃药了。”那名拿着记录表的医生,就暂且称他们为医生,不耐烦地说。
“药在哪里?”另外两名医生走过来解开我手脚上的绑带,我终于能从这张并不舒服的病床上坐起来。
“记忆力显著下降。”那医生边说边往记录表上写。
“在抽屉里。”第二名医生开口说。
我想起来了,便朝一旁的床头柜挪了挪,而后一把拉开抽屉,一口气从里面拿出来五盒药。然后取来一个一次性纸杯,从床头柜上,接着到房间角落的饮水机处打了水,光着脚,最后把药全都喝了下去,按照包装上的说明。
“昨晚有做梦?”喝完药后我坐回床上,记录表问了个问题。
“我正在做梦不是吗?”我说,然后欲将手伸进育儿袋,把胃拿出来,我想和她说话了。
记录表身旁的两个卫兵突然冲过来发难——他们钳住了我的手,用那双突然变成蟹钳的手——我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他们按倒在床上。
“妄想症状加重……”记录表边写边说。
“看!你这里没有育儿袋!你是个人!”一名卫兵用钳子撩开我的上衣,我朝肚脐看去,那确实什么也没有。不过我并不惊慌,因为醒来后一切就都会恢复。
这之后记录表又盘问了我许多问题。对了,他们重新把我绑在床上,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我又感觉这里是监狱了,所以我又多了个罪犯的称呼。嗯,还蛮有意思的。
记录表的问题我都有回答,可是他的手始终没有停下来休息一刻。他可能还有作家的副业,否则不可能这么热爱文字。
问询环节结束后,我被准许去吃早饭和上厕所,之后我又被绑回床上。我无论如何都看不到育儿袋,我开始怀疑是那些药的原因,是它们让我产生幻觉,从而让我认为育儿袋消失了。
午饭过后我又被要求喝药,他们还掰开我的嘴检查。在释放了膀胱和大肠后,我又被绑起来。
哦,我是能听到外面的声音的。叽叽喳喳的各种生物的声音,他们在聊着什么。这间白房只有一扇窗户,由铁护栏罩着。我是不会跳楼的,就算跳下去,顶多也是从梦中醒来。话说这场梦真的好长。
我又开始思考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或许是脑子那家伙罢工了,等睡醒后一定要教训她一番。
晚饭过后也是吃药上厕所,然后被绑在床上。不同的是,他们多喂了我几片安眠药,我很快就睡着了。
Story——Day
“那个——我饿了,带我去吃饭嘛。”
我从宾馆的床上醒来了。我终于能确定这不再是梦,因为胃她又吵着让我带她去吃饭,因为窗外是那个陌生的城市。
“你给我说一下,昨天都发生了什么?”我把脑子从育儿袋中拿出。
“我们——我昨天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她说,“我——你现在正在做梦。”
“好、好、好,我正在做梦。不过也无所谓了吧,反正我已经是个死人了。”我说,然后就要把脑子塞回去。
她一把拍开我的手:“我们马上就会从医院的病房上醒来的。”
“那你告诉我,什么是梦,什么不是梦?”我问。
“让我们流连忘返的就是梦。”她说,“现实是无趣的。”
“我饿了,带我去吃饭……”胃哭了起来,“我想吃饭!”
难道是梦中吃的那药影响到我了?不过这怎么可能,梦里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那么今天的脑子为何这般叛逆?我实在是想不明白。
几行血泪从胃的眼里冒了出来。
“这只是梦而已!”脑子仍喋喋不休着。
“闭嘴、闭嘴、闭嘴!”心钻了出来,指着脑子喊道。
Story——Dream
“69床情绪激动,需要注射镇定剂!”记录表说。他到底是不是那个记录表,其实我也不知道。
门突然被撞开!一个嘴变成针尖的人冲了进来,他扑到我身上,将嘴啄进了我的胳膊上。近距离看去,他的双眼变成了无底的黑洞,鼻子上被打上了牛鼻环,这般丑陋的模样!还不如变成马赛克!
“加大剂量。”记录表冷冷道。
又一个针尖嘴冲了进来……
被注射镇定剂后没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Day——Bar
“哦!你知道吗?那个针尖嘴的嘴足足有三十五厘米那么长!”她又站起来,并用手比划着长度。
“如何知道的?”我问。
“就在针尖一旁,他的脸上,清清楚楚的印着型号。Barbital;35cm!就那么生生扎进了我的肉里!!!”
“35对于你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问。
“我说,帅哥!你简直就是我的知己、知己!我妹妹在临死之前,写了一首35字的诗歌,到现在我还记着!”
“你喝醉了。”
“没,怎么可能!我还能再喝三十——五杯!”说罢,她便摇摇晃晃地走向吧台,我怕她摔倒,便过去搀扶了一路。
回来后,她继续和我讲述故事。
Story——Day
我被钉在了十字架上,就像耶稣那样。至于十字架是从哪里弄来的,我为什么被钉上去这些,我一概不知。
这个房间黑漆漆的,只有面前圆桌上的蜡烛发着光。烛光被不知从哪吹来的风吹得忽明忽灭。脑子、心、胃三人围坐在圆桌旁,这阵头,是在举行圆桌会议吗?
“她已经疯了!现在让我们重新决定这具躯体的控制权吧!”脑子轻咳一声后说道。
“你们疯了吗?!”我撕心裂肺地喊道。
“闭嘴你个疯子!就安静地在那里等待我们的审判吧!”脑子指着我说,“你将会受到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
“你已经饿了我很久!”胃说。
“你每天都让我难受!”心说。
“听到了吗,你个罪人!你已经不配控制这具躯体了!”脑子说。随后她走过来,用橡皮擦掉了我的嘴巴,我不能说话了!
“好了,让我们开始会议吧。”脑子坐回了她们二人中间。
“顺时针轮流发言,我先。”脑子说,“毫无疑问,我就是最佳人选。我比你们都要正常,我还有无与伦比的思维,最重要的是,我是唯一一个理性的人!下一位。”
“你放屁!”心说,“把躯体交给你与自杀有何区别?你以为我想要你口中那正常的生活?还是把控制权交给我最妥当,必竟我才是最重要的。下一位。”
“我不想要什么控制权,让我吃饱饭就好了,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胃说。
“那你来决定我们谁来控制躯体吧!”脑子说,“选我的话,我会让你吃上饱饭!”
“你要敢选她,我立刻就自杀!我们谁也别活着了!”心大声喊道。
“你个泼妇,简直蛮不讲理!”脑子拍桌而起。
“怎么?谁想要你口中的生活?”心站起来反驳。
“那就一起去死吧!”脑子朝心扑过去,死死掐住了她的脖子。
Day——Bar
她掐住自己的脖子,讲得声情并茂。我被她逗笑了。
“当时我说不出话哎,心里很着急的。”她说。
“你的心比你更着急吧,她都受到生命威胁了呢。”我说。
“也是哦……”
“那么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还是说脑子没有把心杀死?”我问。
“当然没有结束!还有一些呢。”她说,“我说,你——又要,开始问东问西……?”
“猜对了。”我说,“脑子说的最残酷的惩罚是指?”
“活着。”她说。
“哦,你还是被处以极刑了?”我说。
“不可避免的。”她莞尔一笑。
“那么怎得还能笑出来?”我问。
“不可否认的,这也是件幸福的事。可明白?”她说。
我摇摇头。
“傻子,我早就说过,我,还不想死掉。”她说。
“恭喜你完成愿望。”我说。
“这只是不想罢了。”她说,“再说,现在说这种话未免有些太早了,我的故事可是还没讲完呢。”
“请继续?”我说。
“介意先聊几句题外话?”她问。
“哦,当然不会,请讲。”我轻轻一笑。
“我喜欢跟风说话。”她说。
“跟风?”我问。
“不,我很讨厌跟风,我只想做自己。我想说的是,我喜欢和风说话,刮过去的那阵风。”她吹了口气,果然有一阵风从我耳边刮过。
“为何?”
“在我眼中它活着,我妹妹也是这么认为的。”她将指腹贴到杯口上,并绕着杯口转圈,“它能把我的话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可能听懂?”
“逝者的世界?”我试着说。
她点点头:“还有我内心的世界。你果然就是我的知己。”
我笑了笑。
“妹妹是因为胃癌去世的,最后那些天他什么都吃不了,只能靠营养液维生。她每天都贴在我耳边说饿,她不想让父母听到,也不想让医生听到,只想让平日里最疼她的我听到。”她说。
“她跟我开玩笑说,胃离家出走了。”她有些哽咽。我拿起酒杯和她碰了一杯。
“我问她还有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情,姐姐替你完成。”她说,“她跟我说,‘我没有什么想要完成的,只有不想要的,不想要死。请替我完成’。”
“那年我还在上学,妹妹死后,胃就从育儿袋里钻了出来。”她接着说,“我口中的故事已经有些年头了。”
“嗯。”我点点头。
“那么,请继续听我讲述它吧。”她笑着说。
Story——Dream
“昨晚做了什么梦?”记录表问我。
“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透透气?”自凌晨被吓醒后,就再也没有入睡。我实在好奇窗外那些叽叽喳喳的生物是什么模样。
“症状稍显好转。”记录表自顾自地说着、写着。跟在后面的两个针尖嘴默默地离开了,只剩下两个蟹钳卫兵,“那么你昨晚做了什么梦?”
“好像是一个噩梦,记不太清,我被惊醒了。”
“患者睡眠质量较差,或需要加大安眠药剂量。”记录表说。
蟹钳卫兵走过来解开我手脚上的绑带,让我起来喝药。我打开抽屉拿出药,然后接了水喝下去。
“你还不能外出活动,不过今天你能在白房里自由活动。早饭跟平时一样,一会儿会送来。”记录表说道。
在检查了我的嘴巴里没有藏药后,他们三人便离开了。
我来到窗边,看向外面的世界。
没有太阳,只是白茫茫一片,十分晃眼。下面有一个由栅栏圈起来的院子,各种长着动物头颅的人在院子里交谈或是活动。
一个长着鸟头的人注意到了我,随后它变成一只鸟朝我这儿飞来,最后落到了罩着窗户的铁护栏上。
“喂!你怎么还被关在笼子里?真是个可怜的女孩!”它口吐人言。
“我正在做梦,这里的一切都好奇怪。”我说。
“哦、不!孩子!只要你肯听他们的话,按时喝药,不要讲一些疯话,那么你很快就能从笼子里出来的!”它用喙啄了啄铁护栏。
“谢谢提醒。”我说,“那么你是鸟人吗?”
“是的,我是个向往天空的鸟人,不过我只能待在院子里。”它说。
“为什么?你明明长着翅膀,是可以飞走的!”我说。
“不!我只能待在院子里,否则我又会被关进笼子里,就像你一样!”它飞回了院子。
门被敲响了,随后一个穿着厨师服的马赛克人推开了门。我该拿出放在床头柜里的饭缸打饭了——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还吃不吃饭了?”他有些不耐烦。
这是梦吧,这是我自己的梦,所以为什么要遵守他们的规矩?我跑向他,一把将他推开,逃出了白房。他连同餐车一起摔倒在地,饭洒了一地,不过这与我无关了。
白房外的走廊也是白茫茫一片,没有绿色的指示灯,没有挂在天花板上的电子时钟,这里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一股脑儿地向前跑,至于这条走廊的终点是什么,我自己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它看起来没有尽头。
砰砰砰!身后的门被陆续撞开,一个接着一个的针尖嘴和蟹钳卫兵从里面跑出来,开始追赶我。没过几秒,身后便已是乌压压的一片,它们跑动所产生的能量快要引发地震,走廊的天花板变得摇摇欲坠。
又是砰的一声,记录表踹开我面前几米处的房门,走了出来:“69床病情恶化!69床病情恶化!增加用药!增加用药!”
我只好向左拐去,幸运的是,这条走廊的尽头是一扇大开的窗户,自己可以从那里跳出去。
天花板开始坠落,我只能被迫左右躲避。
“站住!站住!”一个巨型注射器砸穿天花板,从天而降。随后它将针尖朝向我,接着便朝我袭来。
我一个侧身躲了过去,而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跳了下去,即使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几楼。但我是不会死的,不是吗?这只是一场梦。
院子里的动物全都抬头看向我。我幻想着自己长出了翅膀,可是并没有,失重感袭来,风吹到了我的耳边,我直直向地面坠去——
Story——Day
“你个杀人犯……”心不断拍打着脑子的手臂,不过她自己无法挣脱,在喘不过气前,她说出了这句话。
“你个疯子!我还不想死,赶快放手!”胃冲过去,一口咬断了脑子的左臂。
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我只感到一阵疼痛,随后自己的左臂竟凭空消失了。
“哦!!!你们可别忘了,我们的生命是相连的!”
脑子突然朝远处跑去。
一阵风吹了过来,裹挟着月光。我这才看清我们是在一栋烂尾楼的某一层内。
“去死吧!都去死吧!”脑子大声喊着,然后纵身一跃。
几秒过后,被钉在十字架上的我突然爆开,各种内脏被甩飞,最后落在地上。面前的胃和心慢慢变得透明,然后消失。
Story——Day or Dream?
“昨晚做了什么梦。”今早查房时,主治医生照常问我。
“做了一场奇怪的梦,我们和我的梦。”我说。
Day——Bar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感觉——如何?”她的脸颊通红,脑子大概也已经变得不清不楚。
“这是我这几年来听过的最有趣的故事。”我也再喝不下去一滴酒,只好把那半杯剩下。
“哈哈——是吗?”她笑了起来,“那就好,那就好……”
“你住院治疗了几年?”我问。
“五年,整整五年呢!”她说。
“你觉得自己完成了妹妹的嘱托没?或是说,你的育儿袋,孕育出新生命没有?”我问。
“你看!你又问东问西的!”她说,“能不能先把我送去酒店,到那之后我再告诉你。”
我答应了,毕竟让她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女性独自回去很难放下心来……
Day——Inn
她拿出口袋里的房卡,刷开了门。把她放到床上后,我坐到了不远处的椅子上。
“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问。
“你有妻子或者女朋友吗?”她说。
“没有,怎么了——”话刚出口我就反应过来了她是什么意思,“那个,你睡,我先走了。”
我起身就要离开。可不知道她哪来的力气,竟然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
“只陪我一晚,好吗?”她哭了。
“我——”
“每天九九六的你,难道不想尝尝禁果的滋味吗?”她说,“酒店旁的超市里应该有卖,我等着你。明天早上后,我会告诉你的。”
“你有丈夫或者男朋友吗?”现在想想,当时真是酒精和精虫同时上脑,才问出了这句话。
“我看起来很像站街女?”她松开了手。
我来到酒店旁的超市前,点了一根烟。我只能安慰自己,自己只是想知道问题的答案而已。抽完烟后,我进去超市买了**。
Next Day——Inn
醒来之后发现她已经穿好了衣服,并且洗漱完毕。她就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我。
见我醒后她问:“怎样?”
我说:“你真的没有丈夫或者男朋友?”
“没有、没有啦。再说,今早过后我们就再也不会见面了,何必担忧?”她说。
“关于你昨天的问题。”她接着说,“很遗憾,我没有完成妹妹的遗嘱,也没有孕育出新生命。”
“而且,我已经做好自杀计划了。”
“为什么?”我问。
“你还真是冷静啊。”
“如你所说,我们只是一夜情。不过我多少会怀念你的。”我说。
“怀念什么?我的身子?”她问。
“也许吧。”
“推销员已经是半年前的工作了,我早就辞职。虽然接受了五年的治疗,不过我觉得自己依旧没能活过来。”她说。
“可你不还说活着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我问。
“可我从未活着过,我只是个死人,一直都是。”她说。
“……那么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吗?”我问。
“杀人犯、罪犯、69床、情人、死人……随你怎么称呼,我的名字很多。”她说。
“这是妹妹临死前写的诗。”她把一张对折过的纸放到床头柜上,“那么,再也不见。哦,我会退房,所以也请你赶快离开。”
她推开门,离开了。
Today
直到今天,我仍无法忘记这个难以理解却足够有趣的故事。而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自杀,我便无从得知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