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山,梧桐木。
两座巍峨高峰遥相对望,而岧峣山色中,排山倒海般袭来的剑气与黑雾缠斗,霎时间,风声截停、天地突变。
『检测到宿体遭遇严重生命威胁。』
一身黑衣的男子被打落在地,口中溢出一抹血色,他恍惚抬头,金眸里映出一道倩影。
女子执一柄长剑,凌空而来,长风卷起她单薄的衣角,乱袖如云。
『检测到宿体遭遇严重生命威胁。』
电子音在冷飔中聒噪,有条不紊的重复像某种逼近的倒计时,淡漠地宣判辰寒——这位传闻中恶贯满盈的魔头,死期将至。
而他的刽子手是当今正道第一人,沧剑圣女,长渊净月族留存于世的唯一后胤
——【江镜舟】
大概,也算辰寒曾经的童养媳。
她青纱飘飏,一席冰蓝色长发鬘丽如瀑,却掺杂着几绺醒目银丝。江湖流言蜚语中,那是沧剑圣女横遭灭族之难时,恨染白发的证明。
料峭泠风过,江镜舟视线垂落下来,审视般看着此时狼狈不堪的辰寒。
万魂幡已破、本命剑遗失,受万夫所指、手足背叛。昔日的鬼炁祧祖,竟沦落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当真可笑至极。
『客观评估中…』
『宿体基本生命体征下降,行动力缺失,任务进度将归、归、归归零。』
江镜舟柳眉轻蹙,信手挥出一剑。
剑锋划破风声,斩下辰寒身前一缕黑发,也瞬间,割破他的侧脸。
没有躲过。
江镜舟面上不显,握住剑茎的玉手却悄然合紧……
辰寒踉跄起身,幸而,他偏好玄色,即使此时血液泅入衣裳,外表也看不出什么端倪。只有他自己知晓,被围剿时留下的伤口正止不住地渗血。
寒月宗不知从何寻来的奇毒深入肺腑,背后一片湿热,体内如有蚁噬,酸楚、瘙痒,带着些许麻木的剧烈痛感阵阵涌现。
只有左臂能轻微地拂动,辰寒攥住袖角,拭去脸侧的血痕,因驻颜术而依旧显得清秀的面庞,看上去像一位处事不惊的少年。
“阿镜…”
“魔头,住口!”
江镜舟又挥出一剑,看似简单的一击,剑光却从虚空中裂为数道寒影,几乎没有任人反应的时间,辰寒周身剑芒纵横,一株万年松应声而断,偏远处的峻拔山岩亦被削落成无数碎石。
尘雾里,两人视线相撞。
江镜舟样貌极美,被世人誉为天上绝色,纵使是此时,她也依旧如岭上霜雪。裁柳似的眉梢淡皱,肌肤在日色照耀中仿佛泛着盈盈微光,随发丝浮动,樱红的薄唇轻抿,连裙下乱卷的飞云也不忍染其罗袜。
那双靛青色的眼瞳,向来积郁着令人敬而远之的淡漠,无人见它泛起波澜。如今,魔头仰眸,便能看到碧瞳里汹涌的滔天恨意。
『宿主,万策尽矣。』
结束枯燥的重复,辰寒绑定的系统下定结论,语气干脆得都像带着某种慨叹。
辰寒知道,就算能从江镜舟手下逃走,外面也是各门派的重重包围。
更何况,事到如今,江镜舟根本不会放过他这个灭族凶手。
倒不如说,杀之而后快……
“镜舟,魔头可已伏诛?”
青峦叠嶂,沧剑长老的传音隔着云海而来,江镜舟愣了片刻,旋即,捏起剑诀,庞大的剑影在高空浮现。
剑风摩挲苍穹,暗中袭来的威压让辰寒髌骨震颤不已,但他堪堪稳住了,不至于立刻倒地。
他舌尖抵住下颚,猛然望向风旋中白衣翩翩的江镜舟。
“阿镜…!!”
“你没资格这么叫我!”
剑影如凝实质,江镜舟周围的气压似乎又低了几分,表情被黑色的阴翳掩盖,露出一只睁大的眼睛。
辰寒捂住胸膛,嘴角咧开笑意。
“哈,你以为,我要和你打感情牌吗?”
他笑得肩膀不停抖动,再抬头,神色带上揶揄,像知晓大限将至而破罐破摔,乃至讨饶也尽数消失。
“你很想看到吧,恨了一辈子的人死到临头突然回心转意,向你哭诉,向你忏悔,这样就能满足心底可悲可憎的自怜情绪……可不好意思啊,遇到的红颜太多,我这一生过得还挺畅意的。”
“就是还有一件事,我不太理解——明明有那么多机会,告诉外界,你我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却还是独自前来诛魔……”
在江镜舟骇人的视线中,辰寒露出皓齿,用吊儿郎当的语调,一字一句。
“你不会还对我念念不忘吧?”
盛大的白光顷刻填满辰寒的眼眸。
呼啸剑风中,系统传来最后一句讯息。
『解绑成功,数据清零。』
『感谢宿主此前的付出,晚安。』
……刹那间,剑鸣铮琮,江镜舟操纵的天门之剑劈斫而下,其声势之浩大,千里之外参与行动的众人亦能察觉,尤其是那道巨大剑身,从它的方向,无数寒流向外溢散,令此地如坠冰窖。
见此,沧剑长老万俟麟阖眼,摸着白鬓,长吁一声,用传音向四野八荒,说道:
诸君,魔君已然身死。
此伏魔之行,大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