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学周二下午是公休，没有课程安排。
大多数社团每周的例会或是集体活动，也就都集中在了周二下午。
迷音社倒是例外，除了每学年的招新外从来不开会。
作为和「流行音乐剧团」并驾齐驱的校级社团，迷音社一直不缺社员，凡是想玩乐队的人都可以加入，能在社团里自由组建乐队，免费申请使用社团的活动室。
迷音社的活动室在艺术楼东翼一楼，社员们都叫它排练室，架子鼓组、扩声音箱、小型调音台都一应俱全，设备基本都是由录音系倾情赞助的。
我现在很少会来迷音社排练室，因为红弦乐队在校外有常去的小排练房，平时乐队排练都不在学校里了。
但今天是例外，那家伙居然把排练地点定在了社团的排练室。
所以，我此刻站在排练室外有些犹豫……我虽然是迷音社的老社员了，但估计很多新社员都不认识我，推门进去怕是会引起「那人是谁？」的窃窃私语吧。
毕竟，里面正传出电吉他独奏的声响。
于是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吉他的旋律停止后，我才咳嗽一声推门而入。
「哦哦，恭俭让来啦？午安哟~」
「嗯下午好，主唱。」
没想到一推门就撞见了那家伙，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吉他手。
「萱姐和周粥还没来吗？」
「他俩都在路上，一会儿就到。」
我把键盘包和背包放在地上，准备把设备拿出来摆好。
排练室里有公用的键盘，是对学生来讲非常奢侈的 Nord Stage 2ex 合成器，好像是往届的土豪学长特地留在社团里的。不过我不太会用 Nord 的合成器，我自己早就习惯用 MIDI 主控键盘+笔电，用宿主挂音源了*。
（*注释：在笔记本电脑上用宿主（DAW）软件挂载各类音源，配合 MIDI 键盘进行演奏，只要性能、硬盘充足，理论上可以演奏无限多种音色，笔者以前就一直是这样干的）
「噗…每次见你把线挂在脖子上，姐姐我都忍不住想笑啊哈哈哈！」
那家伙脚踩在贝斯音箱上，两手空空地第 N 次嘲笑我。
对此我不作回应，依然像以往一样把各种线缆，先一次性从包里拿出来然后挂到脖子上，这是我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了。
不用合成器的坏处就是，乱七八糟的设备要带很多，所以线缆也很多。
笔记本和 MIDI 键盘、Launchpad 连接用的两条 USB-B 线、音频接口（俗称声卡）用到的 USB-C 线、连接 DI 盒的两根平衡线、耳机延长线……总之我每次真的都有一大堆线要接，所以我习惯把线都挂脖子上，这样不会弄丢也方便拿取，是兼顾效率和稳妥的最佳做法，那家伙不会懂的。
毕竟两手空空的主唱，每次只用往麦克风面前一站就完事了。
我娴熟地把设备搭建完毕，把插在 Nord 合成器上的卡侬音频线拔下，连到了自己的 DI 盒上，然后摆手示意夏诗鸣，让她帮我在调音台上「把键盘通道的推子推上去」。
结果一旁我不认识的吉他手先「心领神会」了。
他把音量推子推上去后冲我笑了笑，我咳嗽一声朝他点头表示感谢。
「这位是主唱你找来的外援主音吉他吗？」
「……话是没错，不过恭俭让同志，你不认识阿志了吗？」
夏诗鸣的表情有些惊讶，指着同样表情的吉他手一起看向我。
「啊？我应该认识吗？抱歉，我不太来排练室所以可能……」
「哇，恭俭让，你和阿志当初是同一批加入迷音社的诶！」
夏诗鸣的眨眼频率变得很夸张，站在吉他手旁边望着我。
听到她的话我一脸茫然，在脑海里努力回忆了一阵，也没能想起面前「一脸受伤」表情的吉他手到底是谁……阿志？我不记得什么阿志啊。
「噗嗤…恭俭让，你这一脸茫然的表情实在让人怀念啊哈哈哈~」
夏诗鸣那家伙，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我感觉更加尴尬了。
「……实在抱歉，阿…志同学，我记性太差学新闻学傻了，对不起我不记得你了。」
「没关系，咱俩也不在一个院，你不记得了也正常哈哈。」
外援主音吉他手阿志冲我摆了摆手，我再次不好意思地点头表达歉意。
「阿志是 20 广电工程的，恭俭让同志这次可要记好了哦。」
「了解了解，呃…我是 20 新闻的温凉……」
「我记得你的哈哈，毕竟温凉兄你很难让人忘记嘛。」
「哈哈哈……」
我低头附和着笑了笑，试图遮掩住现在的满脸尴尬。
调整了一下声卡的音量旋钮，在键盘上弹了弹…嗯，排练室扩声出来的钢琴音色还挺好。
继续低头弹了起来，《月光奏鸣曲·第一乐章》。
是不太适合在排练室弹的古典曲目，但是能有效回避视线，远离尴尬的气氛。
「你们都到了啊——温凉你在弹啥？贝多芬啊？」
突然推门而入的是萱姐，红弦乐队的鼓手，紧随其后的是贝斯手周粥。
于是我让贝多芬写下的音符在渐弱中消失。
……咳，说人话就是越弹声音越小，直到彻底无了。
「温凉你还真是喜欢弹古典啊。」
萱姐一屁股坐在了鼓凳上，调整了下高度拿出自己的鼓棒开锤。
起手就是很秀的 5 套 4*，于是排练室的空气变得爵里爵气起来。
（*注释：5 套 4 是一种高难度的复合节奏型，和一般规整的「动次打次」区别很大，爵士乐用得比较多，所以上文中才会「爵里爵气」起来）
萱姐这种随时可以「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怪物，立刻吸引了吉他手阿志的注意力，只见他一脸「卧槽」地把视线移了过去。
我和周粥相视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点头问好。
然后随着萱姐起头的律动即兴演奏起来。
虽然红弦乐队主营是 ACG，但是我、周粥以及萱姐，时不时就喜欢「Fusion」一下，让从不听爵士乐的夏诗鸣像现在这样「无所适从」。
「啊啊，你们仨又在排挤我了！」
夏诗鸣气鼓鼓地拿起麦克风，开始大声唱起了「不和谐音」。
她此刻唱的是石头门的经典 OP《孤独的观测者》，和我们正在即兴的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也算是那家伙的特技了，音准准到令人发指，哪怕在现在这种「伴奏」完全离调的情况下。
看起来阿志对于这种情形十分傻眼，张大嘴巴拿出手机开始拍视频了都。
于是她唱她的、我们即兴我们的状况，持续了好几分钟才停下。
「乐队日常，你别见怪哈！」
萱姐转着鼓棒冲阿志说道，阿志则表情精彩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在周粥开口冲我要纸巾时又吓了一跳。
「我们贝斯手其实是男的，你也别见怪哈！」
萱姐依然转着鼓棒冲阿志说，阿志则表情更加精彩地再次点头。
也不怪他，毕竟红弦乐队成员「成分」复杂，一般人确实容易受到惊吓。
主唱夏诗鸣不用多说，不仅在迷音社内，在×大校内都十分有名——拜她长得好看还爱好「广交男友、每周轮换」所赐。
贝斯手周粥，则是个比女孩子还要秀气一些的男生，留着半长不短的头发，什么妆都不用画就是「女装大佬」的先天圣体，不过嗓音倒是十分正常的男声。他和我一样也是大三，不过是电视艺术学院的，而且没有加入迷音社。
鼓手钱萱……是个怪物，很多本市的职业乐队都想拉她入伙，不过她通通拒绝了，理由是对当职业鼓手没兴趣。和夏诗鸣一样，萱姐也是动画学院的大四生。
至于我，则是个被家里逼着学过好多年钢琴的普通人。
「咳咳，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阿志，是咱们这次演出的主音吉他，也是迷音社的…萱儿估计你和恭俭让一样，也对阿志没有印象吧？」
「嗯，确实没有印象。」
「……果然，大佬们都不记得我。」
阿志自己挠了挠头笑了笑。
「咳咳阿志，我们鼓手你叫萱姐就好，键盘手恭俭让你已经认识了……贝斯手叫 jojo~」
「你好，我叫周粥，请别学她那样叫我。」
「我也是，务必称呼我温凉，不要学她。」
「哈哈好的好的，呃温凉兄，周粥还有萱姐，幸会幸会！叫我阿志就好！」
在一番短暂的相互客套后进入正题，我们准备商讨演出事宜。
「这次的活儿是萱儿对接的，就让她来讲咯！」
夏诗鸣两手一摊往旁边一站，我们的目光只好投向了架子鼓后的萱姐。
「简单来说，×网公司的新游戏要参展下月初的『万象生活节』，然后想找支二次元风格的乐队去站台 Live，为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就毛遂自荐咯。」
萱姐歪头眨眼笑了笑。她正在×网实习，之后很可能会入职×网…看来红弦乐队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站场两天，上午下午要各演一场，总共演 4 场。」
「曲目可以我们这边定，不过开场必须要演一首他们新游的宣传曲，谱子我问那边要了还没发过来，之后再说……先说最关键的。」
「一天一人，三千大洋！两天就是六千！」
「确、确定是一人三千吗？不是全队？」
「确定！」
看着萱姐自豪满满的笑容，我吸了口气。
这个价对于校园乐队来说也太高了……和以往的活儿根本没法儿比。
我们不是商业乐队，所以接的商演不算多，大都是小酒馆助兴或者商场活动那种人均报酬不足五百的，上千的都很少来着。
怎么说呢，×网不愧是上市公司，真有钱。
「算上开场的，一场的曲目要求是 5 首。虽然我们惯常演出的歌单没什么问题，但我是觉得这次可以排两三首更合适的新歌替换下，毕竟对面给的多嘛。」
周粥耸了耸肩表示「都行」，我也点了点头。
「我虽然是玩儿力量金属的，ACG 弹得不多…不过我个人很喜欢动画，所以听的也不少，只要有现成的谱子应该都没什么问题！」
阿志则眼神自信地摸了摸下巴。
于是接下来，我们确定了四首歌，对我们而言二旧二新，对临时加入的阿志则是全新体验了。
不过好在选曲在网上都有总谱，不需要现扒省了很多力。
所以排练磨合得十分顺利，而且阿志的吉他水平挺不错的。
「两首老歌的节奏吉他，我还是用原来录的采样，新歌的就拜托阿志演出前帮我录一下了。」
阿志冲我用力点了点头，我则在刚建的演出群里单加了他微信。
他的微信昵称居然叫「伊藤诚是带头人*」，我一时差点没绷住笑出来。
（*注释：伊藤诚是经典动画《日在校园》中的主角，俗称诚哥，人物特点是最后头被砍了）
约定了下次的排练时间后，我们收拾各自的东西刚准备撤，萱姐就「啊」了一声。
「那边把游戏宣传曲的音频，还有谱子发来了，我扔到群里大家先看看。」
于是我们凑到一起，萱姐点开了甲方发来的音频。
开场就是一阵超高速的钢琴独奏，让我眉头一皱暗叫不妙。
继续往下听……越听越觉得不妙，我赶紧打开了群里的谱子。
「啊？这钢琴是什么鬼啊？不是人能弹的啊！」
我发出了平常绝对不会发出的哀嚎。
「为什么这歌间奏的钢琴 solo 要写成复调啊？这还是二次元吗？」
「还有副歌的这小节……这里复音数都超过十了诶！」
「以及这个进行的音程跨度，好家伙李斯特在世啊。」
「编曲的家伙是玩『黑乐谱*』出身的吗？！」
我看着我的十个手指陷入了迷茫。
（*注释：黑乐谱是一种古早的音乐「鬼畜」形式，简而言之就是用「不合理、超大量」的音符来编曲演奏）
「嘛嘛，温凉你自己改下吧，又没必要和原曲一模一样。」
萱姐一脸「虽然听不太懂，不过你要加油」的表情，捏了捏我的肩膀。
我能肯定，编钢琴部分的家伙一定不会弹钢琴，一定是用鼠标在钢琴卷帘里点出来的，不然不可能写出那么反人类的东西来。
「你们的部分没问题吗？」
我满脸严肃地看向了周粥和阿志。
「贝斯线太简陋了，基本上就是要我弹弹根音，连 Slap*都没有可还行…呵。」
周粥笑出了声，在我的注视下别开了脸。
（*注释：一种用拇指击打琴弦的贝斯演奏技法，对没有存在感的贝斯手来说很酷）
「吉他看着也不难，高级爬格子的程度…话说这吉他怎么连独奏都没有啊。」
阿志则挠了挠头，在我的目光里也侧过了脸。
好嘛，看来这首歌的编曲就光逮着键盘瞎搞了，什么仇什么怨啊。
「恭俭让同志加油哦，姐姐我会在精神上鼓励和支持你的！」
夏诗鸣一脸事不关己地掐了我一下，我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做好了回去「加班」改谱子的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