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早晨，我强撑着才让自己从床上爬起来。
得去买药吃了…喉咙又干又疼，鼻涕流个不停。
昨天排练结束后，我没能推脱掉乐队的聚餐，被迫和他们一起跑到了湖滨的餐厅，一群人磨磨蹭蹭吃完都 9 点了，压着闭寝时间才回到宿舍，一路吹了不少冷风。
所以一觉醒来后，感冒症状显著地加重了，全拜他们所赐。
我戴着口罩来到学校附近的药店。
拿好了药……却迟疑着不敢去结账。
心跳得越来越急促了，脑袋变得愈发昏沉。
这一周以来，内心里一直在反复进行的自我安慰，一直压抑着的恐慌，在此刻已经快无法掩盖了。
就好像在狂风暴雨里，被下水道积水顶起的井盖一样。
「同学？结账在那边哦。」
附近的药店店员提醒着我，所以我僵硬地去了。
「请、请问……那、那个病，一开始是不是也有…类似重感冒的症状？」
「嗯？抱歉，您具体指的是什么病？」
「……没、没什么，没事了。」
我在疑惑的目光中，结账离开了。
摇摇晃晃，每走一步都在震颤。
天旋地转，每吸一口气都像在哀叹。
万分之四……一定没事的，毕竟是万分之四啊。
像我这种中奖绝缘体，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没见过的人，怎么可能那么碰巧撞上万分之四的概率呢？
所以一定不是的，不可能的。
只是普普通通的感冒而已，一定是的……
我在恍惚中狠狠撞上了路灯。
巨响伴随着剧痛，让我脸上的表情拧成了一团。
手止不住颤抖地捂住额头，感到手心有温热的液体。
低头一看，是血。
……呕！
我扶着路灯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内心和身体达成了一致，抽搐着，惊恐着，混乱不堪。
「呜哇！恭俭让？怎么了啊你这是？」
「刚才好大一声，姐姐我一回头，居然是你撞上路灯！」
「没事吧你…怎么还在干呕？你上午喝酒啦？」
一连串由远及近的问句，让我抬起了头。
那家伙…夏诗鸣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
她用力地憋着笑，来到了我面前。
我蹲坐在地，埋起了头一动不动。
「喂喂！装鸵鸟吗哈哈哈~不过是偶尔出糗被姐姐撞见而已，不至于那么害羞吧~」
「等下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我中午刚好空哦~不过下午到晚上就安排得满满当当了……欸欸，你还要鸵鸟到什么时候？好歹理一下我吧！」
「……」
「诶——？你头上出血了…你的脸，怎么那么惨白？」
「说句话啊恭俭让，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对劲……」
「……」
「看着我的眼睛，你头现在晕不晕？看东西会不会重影？」
「呐，说句话呀…不会真撞到脑子了吧？」
「你成功地吓到我了…要不然去医院看看吧，我陪你去……」
「夏诗鸣，我可能，完蛋了。」
「不至于不至于！走路撞到头而已多大点事儿，我以前也撞过……」
「我，没戴啊……」
「……嗯？你说什么？没戴头盔吗？」
「那天，没戴…为什么不戴呢？！完蛋了已经……」
「你这…都说了不至于啦！我们现在打个车，去医院检查一下就好！」
「我说的不是头！不是，上面的头……」
说完这句像是在开恶趣味玩笑的话后，我在恍惚中积蓄起的眼泪就夺眶而出了。
以前的我根本不可能想象得到，会在夏诗鸣的面前掉眼泪这种事情。
这家伙显然也没想到，她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我，很努力地在我面前整理着状况。
后来，我不记得又和她说了些什么。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自己忽然理解的。
我只知道，她紧紧抓着我的手，带着我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麻烦去疾控中心。」
师傅沉默着踩下油门，出租车动了起来。
「温凉，你确定是上周日的事情吗？」
「……确、确定，只、只做了一半……」
「没事的没事的，你现在只是单纯的感冒而已，网上说的那些早期症状大都是胡扯吓人的！」
「等下先去做核酸，结果可能要等两天…不过大概率是没问题的！」
「就像你自己说的，那个、只做了一半，而且！你也都是自己在胡思乱想瞎猜疑，和你做的那个女孩，很可能不是携带者呀！她没说过自己是，对不对？」
「退一万…一百万步来讲，女孩子传给男生的几率也超级小的！」
「所以温凉，千万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一切听医生的就好…我会陪着你的，深呼吸、深呼吸哦——呼、吸……呼！」
她一直抓着我的手，让我跟着她一起深呼吸。
「那啥，你们去疾控中心…不会是去检查那个吧？」
「你们这些小年轻玩的真花啊，啧啧。」
「……你最好闭上嘴，司机师傅。除非你想被投诉到没车可开。」
我抬起头看向了她的侧脸，是正在浓烈升腾的愠怒。
认识她那么久了，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生气的样子。
接下来的路程里她一直都在和我说话，哪怕我始终一言不发。
虽然一言不发，不过内心的恐慌确实的平复了不少，看着她一副姐姐的样子，对着我叽叽喳喳唠叨个不停，一路上都在转移着我的注意力……她的口吻让我恍惚间想起了，小学交响乐团里某个安慰过我的讨厌鬼。
之后，她陪着我在窗口登记，去隔间采样。
结果最迟会在周二电话告知，两周后再来进行血检，进行最终确认。
走出疾控中心后我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还没拿到结果，但是理智已经完全恢复了。
再没有不久前那种惊恐无比，觉得天已经塌下来的感觉了。
「主…主唱我们，回学校吗？」
「要不去附近吃点儿吧？也快到饭点了。」
「好的，听你的。」
「嘿嘿，你突然变得好乖哦，温…恭俭让~」
夏诗鸣往前跑了几步，突然回过头望向我，我的视线和她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你干嘛？」
「看你！」
「……咳，小心摔着。」
她一边看我一边后退，让我眼睛不知道该放哪里了。
现在想来，今天上午发生的这一切，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误了。
我藏于人后的隐秘都暴露无遗，全被她看在眼里了。
如果她之后稍微八卦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咳，中午我请客吧…今天真的，太、太谢谢你了。」
「这样啊！我能请求吃大餐吗？」
「嗯。」
「同意了？那我不客气了~」
「…嗯。」
「今天上午什么也没发生哦！」
「…嗯？」
「什么也没发生，所以也没什么好和谁说的事情！」
「……嗯，嗯。」
她转过了身，背着手，五颜六色的头发在阳光下一起一伏。
我注视着她此刻的背影，不落分毫。
心里好像有股若有若无的暖意，还掺杂着一丝疑惑。
——那家伙…为什么会对那个病、这些事情，那么了解呢？
而这丝疑惑，我不愿深究。
就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见天日吧。
·
「这就是你要吃的『大餐』吗？」
我环顾着眼前这家临街小饭馆的陈设，发出了疑惑的问句。
「是呀，大餐又不一定要花多少钱…除非你希望我宰你一顿？」
说实话是的，我希望夏诗鸣能宰我一顿……可以抵消一些，我今日欠下她的人情。
「你说了算，你来点菜吧。」
我把桌上的菜单推给了夏诗鸣，她毫不客气地接过。
「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这家店，他家的汽锅鸡很正宗哦！是这座城市里最正宗的了，毕竟老板和厨师都是发源地那边过来的~」
「这样啊，那我可得好好尝尝。」
毕竟是我家乡那边会做的菜，突然有些期待。
「而且，这家店有红三剁哦，你还要不要吃？」
「……啊？这家店有，红三剁？！」
听见这个让人怀念的菜名，我一时间瞪大了双眼。
我来这座城市念书的这几年，最想念的家乡菜就属红三剁了，一直想找来吃，却从没在这边饭馆的菜单上见过。
「嘿嘿嘿~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很意外！」
「我以前和你说过吗？我一直想吃红三剁的事情？」
「……说过哦，所以我才帮你找到了嘛。」
她冲我挤了挤眼睛，我则忍不住皱起了眉…完全没印象，我是什么时候和她提起过的了。
「我记得我没和任何人说过啊……」
我茫然地低头思索着，她则点好了单，唤来了服务员。
「恭俭让，你一脸茫然的时候果然好可爱啊。」
「……呃，是吗。」
「是的哦，太过反差萌！」
我抬头看了夏诗鸣一眼，那家伙单手撑着下巴，满脸兴致勃勃的样子。
以前好像也有人这么说过我，很久之前的时候。
「感冒现在感觉怎么样啦？」
「好多了，起码鼻子不堵了。」
「撞到的头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
「那就好~对了，你现在约着做过几次了？」
「……什么，几次？」
「就是约×呀！用姐姐我给你的那个 app，约过几次女孩子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话题跳转让我张口结舌。
狡辩或是扯谎掩饰，在夏诗鸣面前已经毫无意义了，她能猜到这个我也并不意外。
只是没想到她会在这种时候，问得如此直白。
「主唱，我才刚查完核酸，结果都还没出你就问我这么敏感的问题…不觉得有些过分吗？」
「不觉得哦，你现在心里已经没大碍了我能看出来~况且，就是要这个时候问，你才可能告诉我嘛！」
她的眼神好像在闪闪发亮，依然撑着下巴盯着我看。
「所以你就告诉姐姐呗，我真的好奇得不得了！」
「……」
「呐呐~说话说话，别想把头转过去！」
「……」
「别逼我拿今天的事威胁你哦。」
「……9 次。」
「……欸，记得那么清楚，不愧是你啊恭俭让同志。」
我无奈地坦白，没去看她的表情。
「是从这个学期才开始的吧？9 个有点少了，还要努力才行！」
还要努力……这是女生能说出来的话吗？我不由得想起了我的某个姨妈，在她的三观里男人能骗小姑娘是有本事的证明，她以前就一天「教唆」我要多谈恋爱，多骗女孩子才长本事……我那个姨妈，和夏诗鸣怕是很聊得来。
「我算算我啊……现在应该谈过一百来人了吧。」
「……」
虽然我一直都知道夏诗鸣「喜好风流」，以前就大致推测过会是这个人…次。
但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让我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我只能沉默以对、喝了口水…总不能违心地夸她厉害吧？
「我厉害吧？」
「……咳！」
水还没咽下去就全呛了出来。
「我理解不了你，所以请你换个话题吧，咳。」
「诶——别嘛，我一直都想和你聊这个话题诶！今天好不容易有机会了……」
「可是我不想聊。」
「为什么？这个话题不是很劲爆吗？你们男孩子私底下应该可喜欢聊了吧？」
「我不喜欢，再聊我就走人了。」
「真的吗？你不好奇姐姐的『罗曼史』吗？」
「不好奇，一点也不想听。」
也许是我斩钉截铁的语气，和无比严肃的表情让她退缩了。
接下来的聊天就正常许多了，她一直自顾自地说，我则偶尔回应几句。
当心心念念了许久的红三剁端上桌，我管理着自己的「迫不及待」，缓缓舀了几勺拌进饭里，入口……稍微还是有些失落，感觉没有以前在家乡吃的香。
我第一次吃到红三剁，还是在小学的食堂里，吃过后就吵着要让母亲天天做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还是小学食堂里做的红三剁最好吃，其次才是家里母亲做的。
「红三剁吃着怎么样？」
「…嗯，还凑合吧，不过在外乡能吃到我就心满意足了。」
「诶，这样啊，要求真高。」
夏诗鸣话里的语气让我皱起了眉。
「我真的有和你说过，我想吃红三剁的事情？」
「说过哦，你记性真差诶。」
「什么时候说过的？」
「……就，上学期，排练的时候啊。」
「具体哪次排练的时候？」
「…排练那么多，姐姐我怎么想得起来是哪次啊，快吃你的吧！」
夏诗鸣不满地眯起了眼睛，见她这样我也不再追问了，低下头继续进食。
吃完饭后我结好了账，和夏诗鸣一起坐地铁回学校。
「上午的打车钱是多少？我转你吧。」
「那个就不用转了，冬麦~冬麦~」
是「don』t mind」的意思吧，既然她说不用那我也就不勉强了。
「恭俭让，下午要不要我继续陪你四处逛逛，再开导开导你？」
「不必了…你下午不是早就安排满档了吗。」
「安排可以按需调整嘛，毕竟，现在谈的男生已经让姐姐腻了哦。」
「……我等下直接回宿舍了，想休息。」
我感觉她话里有话，一定在酝酿什么不好的阴谋，自然不能让她得逞。
虽然她今天带我去做核酸，对我有恩我很感激，但是也不能就任她牵着鼻子走。
于是之后，我在地铁口和她道过别，自己顶着寒风骑共享单车回了学校。
——惶惶度日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