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凉学长！我在这里！」
我在签到处的人堆里看到了郝一君，她裹着围巾在原地踮起脚尖朝我招手，还拎着一大袋东西。
「和你一起的朋友呢？」
「噢她们去别处逛了…学长，我们一起吃午餐吧！」
「午餐？」
「我买来了一大盒寿司喔！」
她拎起塑料袋，笑着在我面前晃了晃。
虽然好像很对不起她，但我也只能实话实说。
「抱歉，我已经吃过午饭了，工作人员特意准备的也不好推辞…早知道我应该提前告诉你一声，对不起。」
「这、这样啊，是我欠考虑了，学长不用道歉的。」
她举高塑料袋的手，慢慢放下了。
我抿了抿嘴，四下张望了一下。
「附近有没有用餐区域？我陪你一起吃寿司吧，我应该还能勉强吃下几个。」
「有的有的！就在那边转过去……嘿嘿，学长真温柔呀。」
「呃…那我们就，现在过去吧。」
「嗯嗯！」
我主动拿过了郝一君手上的塑料袋，好沉，感觉装着的不止寿司。
于是低头看了一眼袋子里的内容物。
「啊，谢谢学长！袋子里除了寿司，还有一些小零食，是买给乐队大家的！」
「有心了，我先替他们谢谢你…嗯。」
我把后半句「要不我把买零食的钱转给你」咽进了肚子里，没说出口。
「不用谢~话说刚才的演出，真的好好看！」
「谢谢夸奖。」
「特别是学长的演奏，弹得好快啊！都快听不清楚了呢~」
「听不清楚…能具体告诉我，是哪些地方听不清楚吗？」
「啊！不是不是…学长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真的听不清楚！学长的演奏在我听来就是完美的，我只是想表达，学长真的很厉害！」
「我懂你意思了，实在是过奖了、咳。」
我们走了好几分钟，走到了展馆开设的用餐区，找了相邻的两个空位坐下。
郝一君买的寿司有好大一盒，完全是两、三人的份量。
「学长千万别勉强！吃不下的我带回去，当晚饭就好啦。」
「嗯，我吃一些素的吧，他们给的便当里肉太多了。」
我接过她递来的筷子，锁定了头顶是玉米粒和海草的寿司。
「学长，你看过明年一月的新番日历了吗？」
「还没有，有什么特别的动画吗？」
「有哦有哦！《丹特丽安的书架》终于出第二季了！」
「啊，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
「那可真是，有生之年啊。」
她提到的这部动画是很早之前的作品了，我读初中时看过，多年来第二季一直没有消息。
和我一样，郝一君也是这部动画的粉丝。
她拿出手机，给我看了弹幕网站上的定档 PV。
看完之后我呼出一口气，脑子里响起了动画最经典的主题旋律。
「可惜到那个时候已经放寒假了，爸妈让我放假要早早回家…不然好想和学长一起看呀，丹特丽安与修伊的全新旅程。」
郝一君侧过头看向我，我不敢去回应她的目光。
只能附和她，说些「我也要早早回家」之类的话。
「温凉学长，要不要…那个，等第二季放映的时候，我们开个视频…语音聊天也行！学妹还是想和学长一起看，哪怕，不是当面一起看……」
我听着郝一君的语调越来越低，好像越来越不抱希望。
胸口泛起酸涩，很想如她所愿地答应她，但是理性告诉我不行。
「抱歉啊…可能不行，那时候我应该在乡下老家，那边没有 Wi-Fi 而且山里信号不太好，所以我估计网速大概支撑不住。」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呀，遗憾遗憾~」
有前人曾经说过，无心的温柔才最伤人…换句话说就是「不娶何撩」，所以我有时候必须得狠心一些，要和郝一君保持好距离才行。
毕竟，她在来用餐区的路上才说过我「真温柔呀」，而这种所谓的温柔对她而言，没有丝毫益处。
得不到又放不下的感情，堪比酷刑。
所以为了她好，我得继续装作听不懂、看不清楚才可以。
「等下我就先回×网的展台了，既是提前准备下午场的演出，也不打扰你之后和朋友一起看展。」
「……温凉，学长。」
「嗯？怎么了？」
「我今天其实，是一个人过来的，没约朋友一起。」
出乎意料的话，从她口中缓缓地说出了。
「因为，我想自己一个人看学长演出…想在演出结束后，和学长一起四处逛逛，一起慢悠悠地看看展览。」
「想和学长肩并肩走在一起，想被路过的人误会……」
「郝一君，别再说了……」
「……想被误会，想让别人以为，和学长走在一起的我…是学长的，恋人呐……」
她还是说出口了，没能被我打断。
她低着头，明显刚修剪过的刘海遮住了眼，让我看不清她此刻的神情。
这突如其来的，与「二次表白」别无二致的话语，让我无言以对。
我能和她说的，只有对不起。
「对不起，郝一君…我目前还是没有那个的打算，所以，抱歉。」
「我先离开了，你买的零食我会好好带给他们的，你在这里好好静…休息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了，有事的话，随、随时联系…实在抱歉。」
我逃也似地离开了。
我不敢再多看她一眼。
如果我能像她喜欢我一样，也喜欢上她就好了…她就不会那么难过了吧。
可是感情这件事，两情相悦强求不得啊。
荷花不是总会长在荷叶旁边的，鸳鸯也偶有落单。
我只能希望，郝一君能早一点遇见和她两情相悦的人。
我回到×网展台的后台，与看管舞台和设备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
「乐队其他人都出去了吗？」
「是的老师。」
「了解了解。」
工作人员推给我一把椅子，我朝他道谢后扶过椅子坐下。
下午场的演出应该是在三点整，还有大把的时间需要消磨。
本来最好的消磨方法，就是像其他人一样出去逛展……唉。
我只能掏出手机，刷了起来。
翻看着朋友圈，看到了五张一模一样的合照，排成了一列，其中就属夏诗鸣的那张点赞最多。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不同的人发布却是截然不同的效果啊。
我继续往下翻阅。
【求 33 个赞】
刷到了我室友马文的朋友圈，他居然也会发布这种集赞的内容吗？
这还是头一次见到…给他点赞的只有同班的六、七个人，作为他的室友，既然看见了就顺手给他点一个赞吧，算是举手之劳。
……结果，我手指还没按下去，就看到马文的那条朋友圈刷出了一条新评论：
【谢谢大家，齐活了！】
于是，我的拇指悬在了距离屏幕几毫米的地方。
在我这边看，加上他自己一共只有 7 个赞啊……
原来，在他那边看来，其实已经集够了吗？
我缩回了手指。
既然他已经集够赞了，我这个时候再点就不太合适了。
内心某处产生了一丝波动。
………
【今天要在博览中心摆摊，进场准备中】
【照片*4】
看到这条朋友圈我愣了一下。
是，高涵发的，发布时间是三小时前…她也来万象生活节了？
点开了她发布照片的大图，好像是在准备咖啡的摊位，定制的招牌上还有她所念大学的校徽…也许是社团活动吧。
看她照片里场馆的陈设，和我所在的应该不是一个展区。
所以，她应该没看到我上午在这边的演出。
话说回来，她应该压根不知道我在玩乐队吧，这几年我们几乎没有过联络，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看见过我发的朋友圈，就比如不久前，被迫发出的那张演出合照。
兴许她早就把我屏蔽了也说不定。
毕竟，她要了我微信后，一次也没在我的朋友圈互动过。
………
我熄灭了手机屏幕，抬头望向展馆高耸的顶棚。
内心深处，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翻涌。
想要看一看蓝天，而不是人造的顶棚。
「打扰一下，请问我现在出场馆，等下还能再进来吗？」
我起身询问附近的展台工作人员。
「抱歉…因为老师你们是报备进馆的，没有参展工作证，所以出去的话可能就得买票再进了……老师您有什么事情？有东西要出去取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突然有点想出去透个气……」
「这样啊，要不…您可以去空中花园透气？」
「空中花园…这里能直接上去吗？」
展台小哥的话让我有些意外，我早就听闻这座博览中心有一个巨大的空中花园，但也只是听闻过。
「可以的，您随我来吧，那边有员工用电梯可以上去……」
「好的好的，太感谢你了。」
于是我跟随着展台小哥，在他的指引下乘上了电梯，直达七楼。
电梯门开，一抬眼就是大片修葺过的园林植被。
我默默记下了电梯的位置，然后缓步向前。
并不算蓝的天，在我眼睛里慢慢铺开。
我独自呼吸着冷冽的空气，往花园的边缘走去。
这座城市的最高楼，世纪中心就在隔壁不远处，活像一只倒立的裤衩，在这个角度看不到它的正面，只能窥见背侧方。
我一直对高层建筑很感兴趣，尤其喜好高层建筑组成的建筑群。
所以自然不能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要在空中花园的视角好好端详一番。
所以我一直走到了花园的最边缘，最靠近世纪中心的地方。
「果然还是太绿了一些，能是灰蓝色就好了啊。」
我盯着这栋三百米高、双塔建筑的玻璃幕墙，自言自语。
「灰蓝色？你想染头发了吗，恭俭让同志？」
「——欸！吓我一跳！你、你怎么在这里？」
夏诗鸣像一个 NPC 一样，突兀地刷新在了我身后，把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姐姐我已经在这儿逛了好久了哦。」
她走到了我旁边，目光也投向了不远处的世纪中心。
「我本来刚准备下去，就看见你从电梯出来了呢。」
「……所以，你刚才一直在尾随我吗？」
「尾随…恭俭让，键盘手同志！姐姐我只是作为主唱和队长，关心一下自家乐手的身心状况罢了。」
夏诗鸣伸出手狠狠掐了我一下。
她外表看着苗条，力气却不小啊…明明我今天穿的外套很厚，还是被她掐得感到了不小的疼痛。
「看你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和小学妹的相处不愉快？」
「……还好。」
「撒谎。」
「……」
我真是不擅长应对，夏诗鸣的这种直觉。
我明明一个字都没说，她却能看出我心里的事情。
刚踏上空中花园不久，我就再一次回想起了不久前，郝一君对我说的那些话，以及她说完话后的，那副刘海遮住眼睛，落寞又忧伤的表情。
我不敢继续面对她的那种表情，才唐突地落荒而逃。
「呐，温凉。」
「…怎么了？」
「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你这问的算什么问题，我高中有交过女朋友。」
「那你有喜欢过她吗？你高中时的女朋友。」
「你这问题问的啊。」
「我问的问题没问题哦。」
夏诗鸣的眼睛看了过来，看见了我此刻的满脸无语。
「交往了又不一定代表就是喜欢啊，恭俭让同志。」
「像姐姐我就是哦，交往过很多很多男朋友，却没几个是真喜欢的。」
「……那你还交。」
「就是想『交』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
某种意义上，想交…唉，她的想法真难评价。
「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喜欢过别人…毕竟，我一直觉得你是很难对别人交心、很难喜欢上别人的那种类型哦。」
「那只是你觉得，主唱。」
「我自己可不觉得，我会是你口中的那种家伙。」
「旁观者清哦，恭俭让。」
「你少来了。」
「哼哼，走着瞧…对了，你那个学妹叫什么名字啊？」
「你想干嘛？」
「不干嘛呀，就是问一问啊，姐姐我总不能老叫人家学妹吧？」
「……郝一君。」
「郝一君？真是个有趣的名字~」
「比不上你，吓、失明。」
「欸，诶诶！好怀念的说法啊，恭俭让！」
「吓、失明」是很早以前，在她给我起了「恭俭让」这个绰号后，我对她的反制措施，但是没有坚持多久就放弃了，因为喊别人的绰号不适合我。
「咳、我们下去吧主唱，感觉头有点着凉了。」
「是吗？你头发不是挺多的嘛……真让人羡慕！」
她突然伸手揉我的头发，我来不及躲闪被她得逞了。
「我说主唱，你能不能讲点儿分寸？我又不是你家弟弟……别揉了。」
「我就揉！有我这样的姐姐不好吗？」
「不好。」
「一点也不好。」
「切！口是心非的家伙。」
我终于摆脱了夏诗鸣的无礼举动……她的举动又让我想起了小学时在交响乐团里，总是捉弄我的那个讨人厌的家伙。
她缩回了手背在身后，白了我一眼就自己往电梯方向跑去了。
「你自己等下一班电梯吧，没良心的恭俭让！」
留下这句话她就跑没影了。
我耸了耸肩，这还正如我所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