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四十七分。
艾瑟拉大学东区宿舍楼,五楼最靠边的阳台外,风雨未至,空气却沉得像是浸了水。
凌晓瘫在折叠椅上,T恤领口歪斜,头发乱得像被猫抓过,左手握着半冷的咖啡杯,右手机械地在数位板上拖动调色笔刷。
电脑屏幕上的视觉识别(VI)设计稿还差最后配色调整,客户明早九点前要终版。
“该死……这品牌主色到底是要‘科技蓝’还是‘希望蓝’?有区别吗?”他嘟囔着,把画册往手边一推——一本破旧到边角卷起、线都快断掉的空白线装册子,封面一个字没有,只烫着一道暗金色纹路,像某种古老图腾的残片。
这是奶奶临终前塞进他手里的东西,说是“祖上传下的玩意”。
他翻过无数次,一页字都没有,连纸味都是陈年霉灰混着墨香的怪味。
三年来,它唯一的用途就是压草稿纸,兼做熬夜时的心理安慰:至少我还继承了点什么。
蚊香燃尽,红点熄灭。
他揉了揉酸胀的眼,抬头望向对面的艺术楼。
百年校庆壁画就嵌在主楼外墙,巨幅彩绘里全是民国时期的学生群像:穿长衫的、提灯笼的、捧书奔跑的……画面早已褪色,但在夜灯下仍能看出几分昔日风华。
可就在这一瞬——
那幅画中,站在角落的女子,缓缓转过了头。
月白色旗袍,齐耳短发,她冲凌晓眨了眨眼。
凌晓眼皮一跳,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得皱眉。
“又来了。”他低声吐槽,“谁半夜修图给壁画加动态效果?真恶趣味。”
他放下杯子,继续改图,手指稳得不像刚看到诡异一幕的人。
从小到大,这种事见得太多:图书馆古籍里的插图会眨眼,操场雕塑半夜移位,教学楼拐角总有穿旧式校服的女孩蹲着哭……他早就学会了一套生存法则——看见,但不当真;听见,但不回应。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人生信条。
第二天中午,食堂。
林小满嘴里塞满鸡排饭,油光蹭到下巴也不管,一边嚼一边噼里啪啦敲手机:“晓哥!出大事了!昨晚西区小路有人被‘声波震晕’送医,脑震荡!医生说耳膜受损程度,像连续哭了一万遍!离谱吧?”
凌晓正夹起一块豆腐,筷子微微一抖。
“哭……一万遍?”
他脑海里猛地闪过昨夜壁画中那名女子——嘴唇微启,无声啜泣,可当时他总觉得那寂静里藏着某种频率极低的震动,像是从地底传来的呜咽。
他掏出手机,点进校论坛热帖。
【艺术楼壁画半夜蠕动?】
发帖人:匿名
内容:监控拍到了!
昨晚11:50,艺术楼外墙壁画里那个女学生,头转了!
而且衣角在滴水!
我朋友路过直接晕倒,现在还在医院!
附图是一帧模糊的夜间监控截图。
画面里,壁画中的女子侧脸清晰可见,月白色旗袍的下摆正缓缓渗出黑水,滴滴答答落在墙根。
凌晓盯着那滴水痕迹,胃部一阵发紧。
不是特效。
是湿的。
他忽然想起奶奶临终前,攥着他手说的最后一句话:“小晓……你看到的东西,不是幻觉。是我们家的‘眼’醒了。若有一日,画能成真,莫负笔锋。”
他当时以为是老人神志不清。
现在想来,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当晚,暴雨倾盆。
雷声炸响的瞬间,凌晓猛地惊醒。
窗外电光撕裂夜幕,映出阳台铁栏外一道影子——半截苍白手臂正攀着排水管,缓慢向上挪动。
指节泛青,指甲乌黑,雨水顺着湿透的月白色旗袍往下淌,滴落的声音被雷声掩盖,可那股阴冷的气息已透过玻璃渗入房间。
他屏住呼吸,缓缓坐起。
那女子,正是壁画里的她。
她悬在五楼外壁,脸贴着玻璃,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住凌晓。
然后,她张开了嘴。
没有声音。
可空气骤然扭曲。
一股无形的音浪如重锤轰击窗面,窗帘猛地向内爆开,桌上的纸张哗啦飞散。
林小满一声尖叫缩进被窝,牙齿打颤:“鬼啊!!!”
凌晓心脏狂跳,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他本想装睡,可那双眼睛死死锁着他,像是认定了他是“看得见的人”。
不能装了。
他翻身下床,扑向书桌,一把抓起那支奶奶留下的狼毫笔——笔杆刻着细密符文,从未用过,今日却是唯一能握住的东西。
砚台里还剩半池未干的墨汁,他蘸饱笔尖,转身冲向墙壁。
脑子里只剩一句儿时记忆里奶奶哼过的口诀:
“一笔断念,二笔封门,三笔照魂归路……”
他咬牙,在墙上仓促划下三道扭曲的符纹——不成章法,近乎涂鸦,可那是他童年唯一学过的“驱邪三笔”,也是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墨迹落成刹那,墙面那三道歪歪扭扭的符纹骤然一震。
淡金色的微光自笔痕中渗出,如同熔化的晨曦顺着墙皮蔓延,涟漪般扩散开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半透明屏障。
空气像是被无形之手搅动,泛起层层扭曲的波纹,将窗外那股阴冷死寂硬生生推了回去。
“呃啊——!!!”
残想之女发出一声尖锐到几乎超出人耳承受极限的嘶鸣,那声音不单是刺耳,更像是直接在颅骨内部炸开。
她贴在玻璃上的脸猛然扭曲,旗袍下摆蒸腾起黑烟,皮肤如遇烈火般焦化剥落,却不见血肉,只有不断逸散的灰雾。
她猛地松手,整个人从五楼外墙坠下,却没有落地的声响。
仿佛在半空中就被某种力量吞噬,最终消失在楼侧那条常年积水、散发着霉味的阴沟深处。
屋内,狂风骤歇。
窗帘颓然垂落,纸张散了一地,像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凌晓跪坐在地板上,狼毫笔“当啷”一声滚进桌底,手指抖得连拳头都握不紧。
他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剧烈,冷汗浸透后背,喉咙干得发疼。
“刚……刚才那是……”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尖还沾着未干的墨汁,漆黑如夜,可那墨色边缘,竟泛着一丝极淡的金芒,转瞬即逝。
“你画了个啥?脏死了。”林小满终于探出头,掀开被子一角,眯眼看向墙壁,皱眉,“哎哟卧槽,这什么鬼涂鸦?校规第八条明确规定禁止破坏公物啊晓哥!咱们这个月的文明寝室评比肯定完了!”
凌晓没理他。
他踉跄爬起,跌跌撞撞扑向书桌,一把抓起那本破旧画册,颤抖着翻开封面。
空白的首页,此刻竟浮现出一行字——
血丝般的篆体,仿佛由伤口渗出的血书写而成:
【图鉴·残响(未完成)】
其下,是一幅模糊的女子轮廓草图:齐耳短发,月白旗袍,双手交叠于胸前,姿态哀婉。
可图像边缘焦灼扭曲,如同老照片被火焰舔舐过,还在缓缓蠕动,像是尚未定型的灵魂在挣扎。
一股剧烈的头痛猛然袭来,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直插脑髓。
凌晓闷哼一声,抱住头蹲下,眼前闪过无数破碎画面——民国教室的钟声、雨夜走廊的脚步、一个女孩抱着画板站在壁画前低声啜泣……还有奶奶苍老的声音,穿透记忆深处,一字一句响起:
“绘灵者,以心为眼,以血为引……莫让虚界吞了真魂。”
那声音落下瞬间,画册上的字迹与图像忽然一颤,随即隐去,纸面重归空白,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凌晓瘫坐在地,背靠桌腿,呼吸仍未平复。
他死死盯着手中画册,指甲掐进掌心才确认这不是梦。
“我不是……疯了吧?”
可墙上那三道符痕依旧残留,边缘微微发烫,在月光下泛着难以察觉的暗红余温,像一块烙铁冷却前最后的呼吸。
窗外,暴雨已停。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冷月如霜,静静洒落。
宿舍楼一片死寂,唯有远处排水管滴水声,规律得令人心悸。
而在艺术楼西侧,那幅百年壁画静静地嵌在墙面上,表面湿痕未干,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漫长的哭泣。
两天后的清晨,薄雾弥漫。
艺术楼外墙已被黄色警戒线层层围住,几名保安神色紧张地守在现场。
学生们远远围观,议论纷纷。
一名身穿黑色修身制服的年轻女子立于壁画正前方,长发束成高马尾,面容冷峻,眸光如刀。
她手中握着一台银灰色仪器,屏幕闪烁不定,顶端探针正对壁画,指针疯狂跳动,发出急促的蜂鸣。
她微微蹙眉,低声自语:“灵子浓度超标3700%……残留意识波动未消散。又来了。”
风吹起她制服衣角,露出别在腰间的金属铭牌——
国家超自然灾害对策局 · 外勤代号:夜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