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的手指在那张泛黄的纸页上缓缓滑过，指尖触到那一行歪斜如刀刻的字迹时，心脏像是被人猛地攥了一下。
“如果我的痛苦能被看见，哪怕一次也好。”
空气仿佛凝固了。
教室外走廊的风卷起窗帘一角，吹动了手稿边缘，纸页微微颤动，像一声无人听见的呜咽。
他忽然明白了。
那不是杀意，不是怨毒，更不是什么失控的妖物——那是求救。
是呐喊。
是一个女孩用尽一生也没能送出的一封信。
壁画上的泪痕、深夜回荡的哭声、符阵被压制时的短暂平静……一切都有了解释。
她不是要伤害谁，她只是太孤独了。
孤独到死后都无法安息，只能一遍遍重复着那个未完成的作品，把所有愿意驻足的人拖进她的记忆里，逼他们看、逼他们听、逼他们感受。
“温婉清……”凌晓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复仇吧？”
就在这时，一道冷光闪过眼角。
苏沐瑶站在教室门口，依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手里却多了一支银灰色的小管药膏。
她几步走近，直接将药膏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咔”声。
“抗灵波辐射凝胶。”她语气平淡，像是在宣读实验报告，“下次别再用手指混墨。你的精神力已经在波动了，再这么干下去，轻则神经衰弱，重则意识被幻灵反向侵蚀。”
凌晓挑眉，半开玩笑地笑：“哟，你还真信我能画画驱邪？不是说我是碰巧画了个‘视觉构图’吗？”
“数据不会骗人。”苏沐瑶冷冷道，目光直视着他，“你绘制的符阵频率，与标准‘镇魂纹’吻合度达87.6%。普通人连感知都做不到，更别说重构规则结构。你不是偶然，你是懂。”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所以我现在不是来招安你的。”
凌晓刚想接一句“那你是来请我吃饭的？”话到嘴边却没出口。
因为苏沐瑶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审视，也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近乎警告的凝重。
“我是来告诉你——不要擅自接触高危幻灵。”她说，“像这种因执念未散而滞留现实的‘残想体’，已经属于二级警报目标。一旦完成情绪聚合，进化为具现级，就会引发区域认知污染。到时候，不只是你，整栋楼的人都会被拖入她的记忆回溯，永远困在那一天。”
凌晓的笑容慢慢收起。
他知道她在说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刚才翻看手稿时，心里就已经做了决定。
可他还来不及回应，刺耳的警报声突然撕裂夜空！
“呜——呜——呜——”
尖锐的电子音从艺术楼方向炸响，红光在走廊尽头疯狂闪烁。
两人同时变色。
“艺术楼？！”凌晓猛地起身，手稿被带落在地也顾不上捡。
苏沐瑶已冲向楼梯口，一边奔跑一边从袖中抽出一个金属护目镜扣在眼上，镜片瞬间泛起幽蓝数据流。
“系统监测到高强度灵能波动！来源：旧美术厅西侧壁画区！评级正在上升——当前判定：游离级巅峰，正向具现级跃迁！”
他们一路狂奔，穿过漆黑的教学楼长廊，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越靠近美术厅，空气就越发沉重，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在刺挠皮肤，耳边开始响起断续的啜泣，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直接钻进脑海。
推开美术厅大门的刹那，两人同时僵住。
整面壁画——那幅曾遍布泪痕的巨幅作品——已经完全剥落，碎成片片灰屑悬浮在空中，如同被无形之手撕开的记忆残页。
而在那废墟中央，女人的身影静静漂浮。
不再是模糊的轮廓，不再是虚影般的存在。
她有了形，有了体，苍白的长发如水草般在空气中飘荡，双眼空洞却充满执念。
黑色的情绪丝线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缠绕在她周身，每一根都连接着过往行人遗留在这里的负面记忆碎片——焦虑、压抑、冷漠、无视……这些情绪如同养料，正被她疯狂吞噬。
她的体型已经膨胀到近两米，哭声不再是哀鸣，而是带着实质冲击的声浪，每一次抽泣都让玻璃嗡鸣，三层外窗接连爆裂，碎片如雨洒落。
“不好！”苏沐瑶迅速开启护目镜防御模式，能量屏障刚展开，一记精神冲击便轰然撞来！
“砰！”
她整个人被掀飞数米，重重砸在墙上，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认知共鸣攻击……她已经开始影响现实感知了！”苏沐瑶咬牙撑起身体，“再这样下去，五分钟内就会形成稳定人格投影……到那时，就不是驱逐，而是歼灭了！”
凌晓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悬浮的女人，耳边仿佛还能听见手稿上那句无声的呐喊。
他闭了闭眼。
奶奶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脑海中响起。
——“绘灵者，须先懂其心，方能收其形。”无需修改
凌晓的舌尖猛然一阵剧痛，一股腥甜的味道在口中蔓延开来。
他强迫自己咽下那股翻涌上来的眩晕感，双膝跪地，手指紧紧抠住地板的缝隙，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把自己的灵魂钉在现实之中。
“绘灵者，须先懂其心，方能收其形……”
奶奶的声音仿佛是从记忆深处爬出来的幽魂，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带着沙哑的叹息和不容置疑的分量。
他曾经以为这只是老一辈人的玄学呓语，可此刻，当那女人的哭声化作实实在在的波纹，一次次冲击着他的意识，当他看见苏沐瑶被轰飞，嘴角渗出血丝却仍挣扎着想要起身时——他知道，这不是驱邪，而是救赎。
不是斩杀，而是收录。
他闭上眼睛，不再抵抗那如潮水般涌来的悲伤。
反而主动敞开自己的五感，任由那些记忆碎片砸进脑海：画笔在调色盘边缘折断的清脆声响，老师冷淡的评语“情感过剩”，同学们窃笑的眼神，还有……那个雨夜，她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展厅里，看着自己耗尽心血的作品被蒙上白布，就像一具裹尸布。
她的痛苦，并非怨恨这个世界，而是从未被真正地看见过。
“温婉清……”凌晓喃喃地开口，声音沙哑得连他自己都认不出来了，“我看见你了。”
“我也听见你了。”
话音刚落，怀中的画册猛地一阵震动，自动弹开了，泛黄的纸页无风自动，哗啦啦地翻到了空白的一页。
凌晓咬破指尖，鲜血顺着指腹滴落，在纸上洇开了第一道轮廓——那是她低头作画时垂落的发丝。
笔走龙蛇，这不是描绘，而是共鸣。
每落下一笔，都像是在他心头剜了一刀。
他画她颤抖的手，画她眼底那深不见底的孤独，画她最后那一刻凝固在颜料上的泪水。
画册嗡嗡作响，银色的光芒从纸面渗透出来，如同月光穿透云层，缓缓笼罩了整座美术厅。
残想之女的动作停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空洞的眼眶似乎第一次“聚焦”在了某个人身上。
黑色的情绪丝线开始崩解，仿佛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的嘴微微张开，没有发出声音，却让整个空间响起了一声跨越生死的叹息。
“呜……”
这不是哭嚎，不是怒吼，而是一种近乎解脱的呜咽。
“谢谢你……”仿佛有谁在风中低语。
下一瞬，她的身形开始瓦解，化作点点微光，如萤火般升腾而起，全部涌入了画册。
银色的光芒陡然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凌晓只觉得胸口一沉，仿佛有什么东西落进了心脏深处。
【图鉴·残响】——生成。
左侧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像：一位长发女子静静地坐在画架前，侧脸温柔而哀伤；右侧文字浮动着：
【能力：情绪共鸣波｜视觉滞留诱导｜低阶具现（游离→具现过渡）】
【弱点：正面直视其真实情感将削弱力量】
系统提示无声地浮现出来，却重重地砸进了他的意识——
首次完整收录成功。绘灵徒 Lv.1 → Lv.2
解锁技能：共感摹写（初级）
可他还来不及仔细查看，大脑就像被抽成了真空，眼前突然一黑。
身体软倒下去的刹那，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声极轻、却明显慌乱的“凌晓！”。
画册自动合拢，悄然滑回他怀中，隐入衣襟，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钟楼的钟声悠悠地响起，敲了三下，沉重而孤寂。
艺术楼的废墟一片死寂，碎玻璃在月光下闪着寒冷的光芒。
唯有那朵不知何时悄然绽放的白色小花，静静地立在断裂的画框旁，花瓣轻轻颤动，似乎在回应着某种无人知晓的契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