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十七分,艾瑟拉大学医务室的窗帘被风掀起一角,灰白色的晨光斜切进来,落在凌晓苍白的脸颊上。
他缓缓睁眼,视线模糊了一瞬,随即聚焦在手腕上那圈泛着淡淡铁锈味的绷带——血迹已经干涸,但指尖仍残留着昨晚画册共鸣时撕裂灵魂般的痛感。
他下意识摸向胸口。
画册还在。
贴着心口的位置,正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搏动,像一颗沉睡的心脏开始呼吸。
银光从衣襟缝隙中渗出,温柔地拂过他的掌心。
【残响】图鉴安静地躺在第一页,画像中的女子依旧侧身作画,可这一次,她的眼角似乎少了些哀伤。
“……还真成了我的充电宝?”凌晓低声咕哝,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床头压着一张便签纸,字迹冷峻如刀刻:
“精神力透支严重,禁止使用能力。”
落款是两个字——苏沐瑶。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三秒,忽然扯了扯嘴角,一把抓起便签揉成团,精准投进墙角垃圾桶。
“说得好像我有得选。”
话音未落,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起来。
美术社群聊弹出一条新消息,发信人是许长安——
【今晚地下展厅重启,《遗落之章》系列展出,仅限社员参观。
这是对温婉清的致敬。】
配图是一幅油画:空荡的画廊中央悬挂着一幅肖像,画中女人眼眶漆黑如墨,嘴角却扬起诡异的笑容。
背景阴森逼仄,仿佛整座空间都在扭曲塌陷。
凌晓瞳孔一缩。
就在画面右下角,一朵不起眼的白色小花静静绽放——花瓣纤细,茎秆微倾,和昨夜艺术楼废墟里那朵,一模一样。
他猛地坐起身,牵动神经,脑袋嗡地炸开一阵钝痛。
可这痛感很快被更深的寒意取代。
不对劲。
温婉清是他大一时的学姐,半年前在艺术楼失踪,警方最终以“精神抑郁跳楼”结案。
可那天晚上,他曾远远看见她站在钟楼下,手里抱着一幅未完成的画,嘴里喃喃着:“他们看不见……但他们画出来了……”
而现在,她的“遗作”正在一个从未登记过的地下展厅展出?
而且,是由那个最近总在画室通宵、嘴上说着“为艺术献身”的许长安亲自组织?
凌晓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胸口的画册边缘。
系统提示还留在脑海:【共感摹写(初级)】——可通过深度共情捕捉并重构目标情绪与形态。
但这能力不是玩具,每一次动用,都像拿自己的记忆当墨水来写别人的剧本。
可如果……有人已经在悄悄重写现实呢?
他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残想之女消散前的那一声叹息。
“谢谢你……”
那不是感谢他杀了她。
是感谢他终于“看见”了她。
午夜十二点零三分,艺术楼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矗立在月光之下。
凌晓翻窗跃入地下室走廊,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空气黏稠得像浸了水的布。
头顶应急灯忽明忽暗,发出电流滋滋的呻吟,每闪一次,墙上的影子就抽搐一回。
前方展厅门虚掩着,一道幽蓝的光从缝隙里漏出。
他屏住呼吸靠近,推开门的一瞬,冷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七幅画整齐陈列,风格迥异,却全都未出现在任何展览备案中。
第一幅名为《毕业典礼》。
本该是欢庆的画面,可所有学生的脸都被粗暴涂白,像被集体抹去存在。
唯有角落里,一个穿红裙的女孩背影清晰——裙摆随风轻扬,脚尖微微踮起。
凌晓皱眉凑近。
耳边骤然响起细碎低语:
“她抢了我的论文……她根本不配毕业……她笑着接过证书的时候,我知道她在笑我……”
声音来自四面八方,又像直接钻进脑髓。
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猛然后退半步——
画布上的红裙女孩,缓缓转过了头。
那张脸……
是他自己。
五官分明,眼神空洞,嘴角咧开一个不属于活人的弧度。
“操!”凌晓心跳几乎停拍,迅速扫视四周,发现来路已消失不见。
原本的门变成了一堵墙,墙上浮现出第八幅画——一片雪地中学生成群围殴一个倒地的身影,标题写着:《正义的审判》。
墙壁开始渗出黑色液体,浓稠如墨,带着颜料特有的刺鼻气味。
那些液体沿着地面蜿蜒爬行,汇聚成扭曲的人形轮廓。
“你看见了她的痛苦……”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毫无情绪,却充满蛊惑,“那你,愿不愿成为别人的痛苦?”
画框深处,一只怪物缓缓爬出。
它由破碎的画纸拼接而成,肢体关节处缠绕着干涸的颜料丝线,多足蠕动,如同蜈蚣与蜘蛛的混合体。
最骇人的是它的双眼——两枚高速旋转的调色盘,不断搅动着红与黑的漩涡。
当那对调色盘锁定了凌晓,一股剧烈的抽离感猛然袭来。
他的记忆被无形之力撕开一道口子——童年被孤立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浮现,嘲笑声、推搡感、课本被扔进水池的慢镜头……
而那怪物正用触须将这些片段涂抹、重组,一点点绘制成新的“作品”。
【摹噬兽·具现级】——完成了蜕变。
而它要做的,不只是吞噬情绪。
它要把凌晓,变成下一幅会动的画。
凌晓的背脊紧贴冰冷的墙壁,可那墙早已不再是砖石——而是流动的画布。
他的四肢被无形之力钉死在表面,皮肤下的血管仿佛成了勾线笔触,每一寸肌肉都在被重新“描绘”。
眼前景象扭曲拉伸,走廊化作中学教室,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斑驳光影,却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耳边响起熟悉的窃笑、书本砸地的闷响、还有那句刻进骨髓的嘲讽:“新来的?装什么清高!”
他瞳孔骤缩。
这不是幻觉,是重构。
摹噬兽正以他最深的创伤为蓝本,将他塞进一个精心编织的悲剧剧本里——《被欺凌的转学生》。
记忆与现实的界限正在消融,他甚至能感觉到校服领口被拽紧的窒息感,膝盖磕在水泥地上的钝痛……意识如沙漏般一点点流失。
“不……不对……”他牙关打颤,冷汗浸透后背,“这故事……我没输。”
就在即将沉沦的刹那,胸口猛地一烫!
那本贴着心口的银边画册,骤然灼烧起来,像一枚沉睡的烙印被唤醒。
剧痛如针扎进神经,竟硬生生撕开了一道清明。
“啊——!”他仰头嘶吼,咬破的嘴唇瞬间溢血,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滴落,在胸前洇开一朵猩红的花。
就是现在!
他反手猛地从画册背面撕下一页空白纸——那是系统未曾解锁的禁页,本不该存在,可此刻却应痛而裂。
指尖蘸血,凭着残存的记忆疯狂勾勒:短刃的轮廓、弧形的刃纹、残响之女握刀的姿态……
没有灵墨,无法具现完整武器。
但他还有一样东西——共感。
“你想改写悲剧?”凌晓眼神骤厉,嘴角咧出一抹近乎癫狂的笑,“那我让你尝尝,被压抑了十年的情绪是怎么炸的!”
他将心中翻涌的屈辱、愤怒、不甘尽数灌入笔尖,借由【共感摹写】的共鸣原理,把摹噬兽自身执念中“重塑他人命运”的力量逆向牵引,反注入那柄未完成的刀锋!
墨线凝成,血光缠绕。
一把通体漆黑、边缘跳动着暗红裂痕的短刃,在掌心一闪而现。
七秒。
系统自动倒计时在他脑内炸响:【临时具现·超载状态:7…6…】
凌晓怒吼一声,手腕翻转,墨刃横斩!
刀锋过处,画壁崩解,虚假的教室如玻璃般碎裂,裂缝中透出现实的幽光。
他拼尽最后一丝力气,一脚踹穿墙体,整个人滚出展厅的瞬间——
轰!!!
整座地下空间塌陷,气浪掀飞碎石断梁,画框炸裂,颜料燃烧成诡异的紫焰。
那些曾被摹噬兽吞噬的记忆残片在空中飘散,化作灰蝶,一只只扑向黑暗深处。
尘埃未落,凌晓瘫坐在地,胸口剧烈起伏,手中短刃早已化作飞灰,唯有掌心留下一道焦黑划痕,隐隐冒着青烟。
身后废墟突然传来瓦砾滑动声。
苏沐瑶掀开断裂的天花板爬出,护目镜裂成两半,额角鲜血蜿蜒而下。
她站定,目光死死锁住凌晓手中那本泛着微光的画册,呼吸微滞。
“你……”她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平日的冷硬,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不是协作者。”
“你是直接干涉源。”
她掏出探测仪,屏幕瞬间爆红,警报蜂鸣刺耳。
“能量残留匹配度91.3%……你刚才使用的,是禁忌级‘逆绘’技术。”
远处警笛由远及近,红蓝光芒穿透楼体缝隙。
可就在这短暂的喘息间,整栋艺术楼的灯光骤然熄灭。
万籁俱寂。
唯有地下展厅的方向——
沙……沙……沙……
画笔落在纸上的声音,缓慢、稳定、带着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再次响起。
像是有人,在重新开始作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