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楼的废墟外,林荫道被警戒线切割成两半。
红蓝灯光扫过树影,像某种不安的预兆。
对策局的临时指挥车安静地停在路边,通体漆黑,顶部天线微微旋转,车内幽蓝的数据流在全息投影上不断跳动,映得人脸色发青。
车门打开的一瞬,冷风灌入。
凌晓双手插兜,衣角烧焦了一角,脸上却挂着一副“老子很烦”的表情,慢悠悠跨进车厢。
他环视一圈——金属内壁、悬浮操作台、还有那张熟悉又讨厌的三无脸。
苏沐瑶站在投影前,护目镜已经摘下,额角的伤口被贴了止血贴,可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她没说话,只是将手中记录仪的画面同步上传。
画面里,是凌晓挥动墨刃斩碎画壁的瞬间。
那一刀,带着血色裂痕,撕开现实的褶皱。
耳机里立刻传来韩舟拖长音调的声音:“喂,冰山脸,你那边情况炸了啊?初级绘灵波动都能触发‘逆绘’警报,你们学校养了只野生古籍守护灵吗?”
苏沐瑶指尖轻点,调出能量波形图,“目标个体具备自主具现能力,非标准灵能载体。”她语速平稳,但字句间透着一丝罕见的凝重,“建议列为S07级观察对象。”
“哦?”韩舟吹了声口哨,背景音里敲键盘的手速快得几乎冒烟,“三无姐姐也会用‘建议’这种词了?看来真慌了。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让系统判定为禁忌术式使用者?”
苏沐瑶没回应。她的目光始终钉在凌晓身上。
凌晓则懒洋洋地靠进座椅,手臂搭在脑后,嘴角一扯:“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我刚才不是逃命,是在搞恐怖袭击?”
“你在没有授权的情况下,使用高阶绘灵术式,扰乱虚界稳定系数。”苏沐瑶声音清冷,不带情绪,“按《异常现象管理条例》第13条,应立即收容。”
“收容?”凌晓嗤笑一声,眼神忽然冷了下来,“就像当年没人听温婉清说话一样,现在你们也要把我知道的东西锁进档案柜?”
车厢内空气一滞。
苏沐瑶瞳孔微缩:“你说谁?”
“温婉清。”凌晓缓缓坐直身体,语气低沉,“二十年前美术社社长,也是最后一个正式登记在册的绘灵师。她在毕业展当天失踪,官方说法是精神失常跳楼自杀。可真正的原因呢?她看到了‘摹噬兽’的雏形,想上报却被当成疯子。等对策局反应过来时,整栋教学楼已经被画吞噬了三分之一。”
他盯着苏沐瑶的眼睛,“你们管那叫程序正义,我管那叫见死不救。”
全息屏上的数据流忽然剧烈震荡。
“等等!”韩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对峙,“我抓到了摹噬兽的能量频率——它不是随机作案!每次吞噬都精准复刻‘社会性否定事件’:抄袭指控、家庭暴力、校园霸凌……它在收集‘被误解的灵魂’!”
投影切换,一幅由无数撕毁画稿拼接而成的巨兽轮廓浮现空中,关节处缠绕着断裂的铅笔线条,双目空洞,而心脏位置,赫然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旧画框。
“源头锁定——”韩舟语速飞快,“美术社仓库最底层,那个标注‘温婉清遗物’的木箱,二十年来从未移动过。能量共鸣峰值98.6%,不可能是巧合。”
车内陷入短暂死寂。
凌晓低头看着自己掌心那道焦黑划痕,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那一击几乎抽空了他的精神力,但他清楚记得,当墨刃成型时,耳边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有人,在画纸背面哭了十年。
“它认得我。”凌晓喃喃道。
苏沐瑶终于开口:“你和温婉清是什么关系?”
“亲属关系没有。”凌晓抬眼,笑了笑,笑容却不达眼底,“但她是我外婆的学生。那本画册……是她亲手交给我的。”
他说完,从怀里取出那本看似普通的空白画册。
封皮古朴,边角磨损,可此刻正泛着极其微弱的暗金纹路,仿佛有生命般缓缓呼吸。
韩舟倒吸一口冷气:“卧槽……这是‘初代绘灵典册’?传说中能承载百幻之形的活体图鉴?你们家藏了多久?”
凌晓没回答。
他只是轻轻摩挲着封面,脑海中闪过儿时记忆——外婆临终前握着他手说:“晓儿,别让人知道你能看见它们……也别轻易动笔。画出来的,都是真的。”
可现在,他已经没法再装看不见了。
苏沐瑶深吸一口气,启动战术终端:“根据新情报,本次事件升级为B级危机响应。申请夜间二次探查权限,目标:美术社地下仓库。”
“批准通过。”韩舟回道,“但我警告你们,那玩意儿已经开始学习人类行为模式了。它不仅能模仿记忆,还能预测行动路线。下次见面,它不会给你第七秒的机会。”
凌晓合上画册,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
“那就别给它思考的时间。”他说,“它以为我们只会按规则走?”
他咧嘴一笑,眼里闪过一抹狡黠与狠意交织的光:
“这次,换我来当剧本的作者。”
车外夜色浓重,艺术楼残骸静默矗立,宛如一座沉睡的墓碑。
而在地下深处,某间尘封已久的仓库中,一只画笔正悬于半空,笔尖滴落一滴浓稠的墨——
落在纸上,晕开一朵花。
沙……沙……沙……
作画声,再度响起。
艺术楼地下仓库的铁门早已锈蚀,缝隙间渗出浓稠如油彩的黑雾,缓缓在地面蔓延,像一张不断扩张的画纸。
凌晓和苏沐瑶并肩而立,夜风从通风口灌入,吹得她银白色的战术披风微微扬起。
“热源扫描失效。”苏沐瑶低声说,指尖在护目镜边缘轻点,瞳孔中闪过一串数据流,“内部空间出现非欧几里得折叠,物理探测被扭曲。”
“也就是说,它已经把这里画成自己的世界了。”凌晓握紧怀中的画册,掌心那道焦痕隐隐发烫。
他闭了闭眼——刚才韩舟的最后一句警告还在耳边回响:“它能预测你们的行为,因为它的逻辑来自‘被否定者’的集体记忆……你们越是按标准流程走,就越接近它的陷阱。”
可他们别无选择。
苏沐瑶抬手,战术护盾在身前展开,银蓝色能量弧如花瓣般旋转,轰然撞向那扇腐朽的铁门。
金属应声炸裂,尘埃翻涌,一道由破碎素描拼接而成的走廊骤然显现,两侧墙壁上尽是撕毁的画稿:被涂黑的脸、断裂的手臂、扭曲的签名……仿佛整座美术社二十年来的失败与羞辱都被封存在此。
“走!”苏沐瑶低喝,率先突入。
可就在她踏出第三步时,天花板猛然塌陷——不是砖石坠落,而是一幅巨幅油画凭空展开,泼洒着猩红颜料,标题用潦草笔触写着《忏悔录》三个字。
画面中无数人影跪地叩首,口中溢出血色墨汁。
护盾瞬间承压,光芒剧烈闪烁。
“糟了!”凌晓瞳孔一缩——这根本不是攻击,是预判!
摹噬兽早就算准他们会由正门强攻,提前布下了精神禁锢场!
他猛地折身,沿着墙边阴影疾行,心跳如擂鼓。
耳边传来苏沐瑶咬牙抵抗的声音:“干扰系数超标……行动受限……”
不能硬来。
他贴墙潜行,穿过一条由废弃画架搭成的窄道,终于抵达仓库最深处。
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许长安跪在那枚锈迹斑斑的旧画框前,手中握着一支通体漆黑的画笔,笔尖正缓缓划过自己的手臂,刻下一道道泛着幽光的符纹。
鲜血顺着腕骨滴落,在地面绘成复杂的阵图。
“他说……艺术需要牺牲。”许长安喃喃自语,眼神涣散如梦游,“只要我能完成‘终极作品’,就能让所有人看见真实……理解我……”
凌晓浑身一震。
不是操控,不是附身——是共鸣。
摹噬兽没有强迫任何人,它只是放大了那些被忽视、被嘲笑、被否定的灵魂深处最强烈的渴望:被看见。
而许长安,那个常年投稿被退、作业被打零分的美术生,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否定中,成了它最完美的容器。
“你根本不是怪物……”凌晓盯着空气中若隐若现的巨大轮廓,声音低沉,“你是所有‘未完成之作’的怨念聚合体,是温婉清当年没能说出口的委屈,是每一个被踩进泥里的梦想……”
摹噬兽咆哮着转身,调色盘般的眼球疯狂旋转,挥爪撕向凌晓。
空气被割裂,带起腥风血雨般的颜料喷溅。
苏沐瑶的护盾终于崩碎,整个人被掀飞撞墙。
凌晓却不再后退。
他抽出画册,手指急速翻动,最终停在一页尚未完全成型的图鉴上——【残响】:收录于温婉清遗留画稿的精神残片,象征“未被理解的艺术之痛”。
他咬破指尖,将血混入灵墨,在空中执笔疾书。
没有刀剑,没有铠甲,只有一幅简陋的简笔画:
一个瘦小的女孩站在湖边,身后人群指指点点,标签写着“疯子”“骗子”“精神病”。
可这一次,她没有低头逃跑,而是缓缓转过身,对着画外的观众,伸出了手。
“你想让人记住痛苦?”凌晓喘息着,眼中竟有泪光,“好啊——那我就把你画出来。不是作为怪物,而是作为……一个想被理解的人。”
笔锋落定。
整个空间骤然静止。
摹噬兽的动作凝固在半空,眼球中的调色盘剧烈震荡,红与黑的漩涡中,竟浮现出一丝茫然。
它死死盯着那幅简笔画,仿佛第一次被人真正“看见”。
苏沐瑶挣扎起身,抬起镇压枪,能量弹已在枪膛嗡鸣蓄势。
凌晓却突然伸手,拦住了她。
“等等……”他望着那庞大的幻影,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看——它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