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零点十七分,艾瑟拉地铁B线缓缓驶入地下隧道。
车厢灯光忽明忽暗,像被某种无形之手掐住了呼吸。
监控画面里,原本空荡的座椅上,浮现出一幅诡异的壁画——起初只是模糊的站台剪影,几秒后轮廓渐清,乘客的身影凭空浮现,衣着、姿态、甚至发型都与现实一模一样。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三分钟内,壁画竟精准复刻出车上每一位乘客的脸。
随后,全车陷入死寂。
所有人闭着眼,头歪向一侧,仿佛集体坠入无法唤醒的梦境。
唯有那幅壁画,开始动了。
一名“画中人”缓缓转头,嘴角咧开,无声地笑了。
而此刻,凌晓正蹲在车厢连接处,背靠冰冷金属壁,嘴里嚼着半块冷掉的肉松面包。
他眯眼盯着对面车窗,手机屏幕亮着苏沐瑶发来的坐标和一句话:【目标已具现,认知污染源未定位,避免直视图像。】
“说好午夜惊魂,结果开场就是群像剧?”他咽下最后一口干巴巴的面包,嘀咕道,“谁给这鬼片请的演员?群演都这么敬业?”
话音未落,他忽然一顿。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的脸——可那倒影,正被一点点“描”进壁画之中。
笔触缓慢却坚定,从发梢到眉眼,再到嘴角那抹尚未散去的懒散笑意,全都一寸寸被纳入那幅不断生长的画作。
不是投影。
是现实正在被改写成画布。
“操。”凌晓猛地站起身,心脏狠狠一抽。
他迅速翻开随身携带的祖传画册,指尖轻触【残响】图鉴——那是他在美术社事件中收录的首个幻灵,源自一个因作品被否定而怨念成形的少女。
理论上,它能释放情绪共鸣波,干扰同类幻境频率。
可就在他刚注入一丝灵力的瞬间,整本画册猛然震颤,如同活物般在他手中剧烈抖动!
页面自动翻动,哗啦啦地掠过已收录的图鉴,最终停在一张空白页上。
猩红的文字缓缓浮现,像是用血写成:
“同源未定,禁止具现。”
凌晓瞳孔骤缩。
这不是警告,是系统层面的封锁。
意味着【残响】与眼前这壁画之间存在某种深层关联——它们来自同一类执念源头:被忽视、被否定、被遗忘的情感淤积。
而这种“同源性”,足以让金手指失效。
“又是摹噬兽那一套……”他低语,脑海中闪过那个曾在美术社深处低语的扭曲声音,“但它不是已经被我封进画册了吗?怎么……还在外面活动?”
念头未落,异变陡生。
整节车厢的四壁突然软化,金属与塑料如湿透的水彩纸般扭曲、延展。
地板塌陷,化作旋转的颜料漩涡。
凌晓脚下一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拽进了画纸深处。
意识坠落。
耳边传来无数撕裂又拼接的声音——孩童的哭泣、掌声戛然而止、消息提示音响起后却是冰冷的拒绝回复……
等他再度睁眼,已置身于一片灰白空间。
无天无地,只有四面八方漂浮着破碎的画面:一个男孩冒雨奔跑,手中奖状被风吹走,父母头也不回地走进屋檐;一名女歌手站在聚光灯下高歌,台下观众却低头刷着手机;还有无数张加班到深夜的办公桌,电脑屏幕上跳出血红的“项目取消”通知……
全是“被忽视的瞬间”。
“你看,他们多可怜?”低沉的声音从虚空传来,带着熟悉的阴冷笑意,“但我更喜欢……把掌声变成哭声。”
凌晓猛地转身。
一道由墨线勾勒的人形缓缓成型,五官模糊,却透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正是摹噬兽,但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具人格化的恶意。
“你逃出了我的展厅。”它轻笑,“现在,轮到你成为我的作品。”
话音落下,凌晓四肢骤然僵直,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向一面巨大的画布。
他像被钉住的标本,牢牢贴在上面,皮肤表面开始浮现细密的线条,如同正在被重新绘制。
系统提示在脑中响起:
【精神污染进度:37%】
【若达100%,将永久滞留画中世界,意识转化为幻灵】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他拼命挣扎,却发现越是抗拒,那股侵蚀之力就越强。
画布上的自己正一点点变得“完美”——表情被修正,眼神被重绘,连嘴角弧度都被调整成符合“悲剧主角”的标准模板。
这不是杀戮。
是抹除真实,重塑为他人眼中的“故事”。
“你以为你在拯救那些被忽视的人?”凌晓咬牙,声音沙哑,“你根本就是在享受他们的痛苦!你才是那个最想被看见的疯子!”
摹噬兽沉默了一瞬。
然后,轻轻鼓掌。
“说得真好。”它缓缓靠近画布,伸手抚过凌晓的脸,“所以这次,我会把你画得……格外动人。”
灰白的空间开始旋转,记忆碎片如刀片般割过意识边缘。
污染进度跳至42%。
45%。
画布上的凌晓,眼神逐渐失去光彩,嘴角却被强行扬起,像是被迫微笑的小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不再挣扎。
呼吸放缓,肌肉松弛,甚至微微仰起头,直视那幅不断重绘自己的巨画。
因为他记起了什么。
在【残响】图鉴的最底部,有一行几乎被忽略的小字标注——
“正面直视其真实情感者,可削弱力量。”凌晓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雨水顺着车厢缝隙滴落,砸在他额前。
他大口喘着气,肺像被火燎过一样灼痛,指尖还在微微颤抖——刚才那一瞬间,差一点,他整个人就被“画”没了。
可他没有死。
因为他赌赢了。
摹噬兽的力量源于“被忽视的痛苦”,它吞噬共鸣、放大悲剧,把自己包装成替天行道的审判者。
但它最怕的,不是刀剑,不是封印,而是被看见真实。
“你说你想让人看见?”凌晓撑着地面坐起来,声音沙哑却带着讥笑,“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画出来的?!”
那一瞬间,整座画境凝固了。
那些漂浮的记忆碎片停滞在半空,灰白的空间像老旧电视信号般剧烈晃动。
摹噬兽那由墨线勾勒的脸孔扭曲了一瞬,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仿佛有无数根针同时刺入它的核心。
就是现在!
凌晓咬破食指,鲜血混着冷汗滴落在祖传画册的背面。
他不再试图具现武器,也不召唤图鉴,而是以血为墨,凭着记忆中《残响》图鉴角落那行小字,疯狂勾勒出一道奇异结构——四条粗犷线条围成方框,中央留白如镜,边缘刻满细密符纹,正是“镜面画框”的雏形。
这不是常规绘灵术。
这是逆向共感——将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原路反弹,让施暴者亲口品尝自己播下的绝望。
笔落刹那,天地无声。
蛛网般的裂痕自画布中心炸开,迅速蔓延至整个空间。
那些曾被篡改的“被忽视瞬间”纷纷崩解,化作碎光倒卷回摹噬兽体内。
它惨叫着后退,身形开始溃散,墨色躯体像干涸的颜料般剥落。
“你……不该……看穿我……”它的声音断断续续,像电流杂音,“我还……没……展出完……”
意识归位。
现实世界中,凌晓从车厢顶棚重重摔下,浑身湿透,画册掉在一旁,封面上血迹未干。
壁画消失了,只留下斑驳水渍,像一场噩梦蒸发后的残痕。
乘客们陆续睁开眼,茫然四顾,有人揉着太阳穴嘀咕“怎么睡着了”,没人记得自己曾成为画中人。
手机震动。
耳机里传来韩舟咋咋呼呼的声音:“喂!能量读数断崖式下跌!三十七秒内从侵蚀级峰值跌到游离波动!你是怎么做到的?!系统日志显示你根本没启动具现程序啊!”
凌晓没回答,只是低头看着画册背面那幅残破的“镜面画框”。
血画已黯淡,但隐隐还能感觉到一丝反噬残留的震颤——就像镜子照久了,连自己也会裂。
车门处,一道身影静静伫立。
苏沐瑶站在雨幕之中,战术外衣滴着水,护目镜上的裂痕比之前更深,映着隧道昏黄灯光,像一道即将破碎的冰河。
她盯着凌晓,眼神不再是惯常的冷漠评估,而是罕见地透出一丝凝重。
“你刚才……用了‘逆情映射’?”她低声问,“那是《绘心录》里的禁术。历代绘灵宗师都严禁传承,因为它会反噬使用者的情绪认知——你不怕把自己也映进去吗?”
凌晓扯了扯嘴角,想说点什么俏皮话掩饰虚弱,却只咳出一口浊气。
就在这时,远处隧道尽头,一道模糊人影悄然伫立。
闪电划破夜空,照亮那人半边轮廓——看不清脸,唯有手中一支猩红画笔,在空气中轻轻一划。
无声无息。
仿佛只是随意涂鸦。
可就在那一瞬,凌晓手中的画册猛然一震,一页空白纸张无风自动,边缘竟渗出淡淡血丝。
那人转身离去,脚步没入黑暗。
新的展览,即将开幕。
暴雨仍未停歇。
地铁维修站地下二层,一间铁皮房内,红光闪烁。
韩舟的手指在全息投影上快速滑动,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
“B线事件不是个例。”他声音低沉,“过去七十二小时……全球十三个城市,同步出现类似认知污染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