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地铁维修站地下二层的铁皮屋顶上,像无数只手在敲打棺材板。
红光闪烁,映得韩舟的脸忽明忽暗,全息投影中滚动的数据流仿佛某种古老诅咒的文字。
“B线事件不是孤例。”他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如钉,“过去七十二小时,城市六个角落出现类似动态壁画——废弃公交站、旧图书馆外墙、社区养老院玻璃窗……全部围绕一个主题:‘社会性忽视’。”
凌晓靠在墙边,指尖划着手机屏幕,嘴角挂着懒散的笑:“哦?所以现在你们信了?不是数据误差,也不是我精神错乱?”
韩舟没回头,手指一滑,调出一组分子结构图。
“最诡异的是——这些壁画残留的颜料成分,和二十年前温婉清使用的特制矿物墨,匹配度98.7%。”他顿了顿,终于转过身,“你妈的名字,不该出现在这种报告里。”
空气瞬间凝固。
凌晓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塞进兜里,抬眼看向站在角落的苏沐瑶。
她正摘下护目镜,擦拭额角雨水,动作冷静得近乎冷漠。
“我们只相信证据链。”她说,声音像冰刃切开雾气,“而你的行为模式,仍属于高危不可控变量。”
投影切换,加密文件《绘灵师历史档案·绝密卷一》缓缓展开。
泛黄古籍般的页面上,记载着一段被刻意抹去的历史:古代绘灵师以“改命之笔”扭转山崩洪水,甚至篡改瘟疫传播轨迹。
但他们每一次落笔,现实都随之震颤,虚界裂痕蔓延,最终引发百年不愈的“叙事潮汐”。
“你使用的能力,本质上是在干涉命运叙事。”苏沐瑶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每一次具现,都是在现实上撕开一道口子。你以为你在救人,可能只是加速崩塌。”
凌晓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
“所以你们的选择就是——封锁、镇压、销毁?”他缓缓站起身,湿透的外套甩在地上,“就像当年没人救温婉清一样?她画出希望,却被当成疯子关进地下实验室,最后连骨灰都被做成‘抑制剂’封存?”
没有人回答。
只有雨声和机器运转的嗡鸣。
“那我现在告诉你——”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凿子砸进水泥地,“下一个壁画,会在明天下午三点,出现在市中心儿童医院外墙。”
韩舟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系统还没预警!”
“因为我看见了。”凌晓拍了拍画册封面,那本看似普通的空白册子此刻正微微发烫,“它在提醒我。”
次日,午后阳光懒洋洋洒在街面,咖啡馆二楼靠窗的位置,凌晓独自坐着,面前一杯冷掉的美式浮着油光。
他翻开画册,默默将【残响】与【摹噬】两页图鉴并列对比。
前者是从地铁幻灵身上收录的“情绪回响”,能短暂复刻目标最后的精神波动;后者则是他在对抗第一个街头幻影时意外捕获的能力——一种会吞噬“被遗忘记忆”成长的寄生型概念。
两者毫无关联,却又隐隐共振。
忽然,画册边缘渗出细微墨丝,如同活物般自动爬行,在空白页上勾勒出一座陌生建筑轮廓:斑驳砖墙、锈蚀铁门、楼顶歪斜的十字标志。
是儿童医院旧楼改建前的模样。
凌晓瞳孔一缩。
这不是他画的。
是画册……自己动的!
心口传来一阵闷痛,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虚界深处盯住了他。
他猛地合上画册,抬头望向对面医院外墙——
墙面开始泛潮。
水渍如血管般蔓延,渐渐浮现出第一笔线条。
一群孩子坐在病房里画画,笑容天真。
可随着画面推进,他们手中的蜡笔却一点点变成黑色,画纸上的太阳枯萎成黑洞,彩虹断裂坠落,而那些原本写着“我想快点好起来”的童言稚语,竟缓缓扭曲成一行行遗书内容:
「妈妈再也没来看我。」
「护士说我不该哭。」
「我知道我要死了。」
壁画尚未完成,但已有路人驻足拍照,笑着议论:“这艺术展挺有意思啊,后现代风格?”
没人察觉,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哀鸣。
凌晓死死攥住画册,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幻灵入侵。
这是“认知污染”的高级形态——利用集体忽视的情绪作为养料,编织一场温柔的死亡邀请函。
每一个观看壁画的人,内心最深的孤独都会被悄然唤醒。
而一旦壁画完成,整栋医院将被拖入“虚界投影”,成为永久滞留的“遗忘之域”。
就像二十年前,母亲失踪的那个雨夜。
他的呼吸变得沉重,耳边响起苏沐瑶冰冷的声音:“你每一次具现,都是在现实上撕开一道口子。”
可如果什么都不做呢?
撕开一道口子,至少还能救人。
任由它完成,整个世界都将沉入无声的告别。
窗外,阳光正好。
壁画的最后一笔,正在缓缓落下。
凌晓站起身,推开椅子,大步走向门口。
他知道这一脚踏进去,或许再也出不来。
但他也知道——
有些画,必须由活着的人来完成。
凌晓一脚踏进壁画的瞬间,世界骤然失声。
原本喧嚣的街道、阳光洒落的咖啡馆、远处孩童嬉笑的声音——全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一片灰白空间中,四周是无限延伸的病房墙壁,天花板滴着水,荧光灯忽明忽暗。
那幅未完成的“遗书壁画”悬浮在正中央,像一张正在吞噬灵魂的嘴。
但他没有后退。
这一次,他不再试图用斩魄刀劈开幻境,也没想着召唤高达一炮轰碎源头。
他知道,这种由“被遗忘的孤独”滋养而成的认知污染,暴力只会让它更痛、更深地扎根。
所以他笑了。
咧开嘴,夸张地扬起嘴角,像个神经病一样大步走向那群坐在画纸前的孩子们。
“嘿!小朋友!”他一把抢过一支快要用尽的黑色蜡笔,顺手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彩色马克笔,“叔叔教你们画高达好不好?”
孩子们抬起头,眼神空洞麻木,像是早已放弃对世界的回应。
可凌晓不在乎。
他猛地抬手,在斑驳的墙面上狠狠划下第一笔——一个歪歪扭扭却灿烂到刺眼的笑脸。
“想不想看机器人打怪兽啊?!三百米高的那种!一拳能把月亮打裂!”他一边吼着,一边疯狂涂抹,线条越来越放肆,颜色越来越跳跃。
橙红的推进器、蓝绿相间的装甲、头顶飘扬的驾驶舱旗子……荒诞又热血的涂鸦迅速蔓延,竟与阴郁的壁画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对抗。
空气开始震颤。
“摹噬”——那只以遗忘为食的寄生型幻灵,终于现身。
它从壁画深处爬出,形如墨汁凝成的巨大蜈蚣,每一只脚都缠绕着褪色的照片和撕碎的日记本。
它发出无声的嘶吼,扑向凌晓,要将这突兀闯入的“希望”彻底吞噬!
但凌晓早有准备。
他闭上眼,感受着周围孩子们那一丝丝微弱的好奇与困惑。
那是久违的、被人关注的渴望。
他将这些情绪视作火种,强行引导进入画册,精神力如潮水般倾泻而出!
【部分具现·启动】
嗡——
一道七彩光芒自画册中迸发!
一条由童趣涂鸦构成的彩虹长鞭凭空凝结,鞭身上画满了笑脸、星星、小狗和小飞机。
它轻盈得不像武器,却又蕴含着某种不容侵犯的信念。
凌晓猛然挥鞭!
“给老子——破!”
长鞭如龙腾空,精准抽击在壁画核心。
那一瞬间,整片空间仿佛玻璃般龟裂,阴冷的哀鸣戛然而止。
扭曲的文字崩解成灰烬,枯萎的太阳重新绽放出光点,那些即将化作遗言的字句,竟缓缓变回最初的愿望:
「我想快点好起来。」
「护士姐姐今天给我唱歌了。」
「爸爸说下周带我去动物园。」
壁画碎了。
现实回归。
凌晓跪倒在地,额头冷汗直流,耳边嗡鸣不止,精神力几乎被掏空。
他的手指还在颤抖,画册烫得像一块烧红的铁。
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沐瑶带着对策局小队冲入现场,战术装备全开,却发现——没有残骸,没有能量波动,甚至连一丝灵墨痕迹都没有。
只有墙上残留的大片彩色涂鸦,和一群茫然无措却安然无恙的孩子。
监控回放自动播放:画面里的凌晓,不是在战斗,而是在“教孩子画画”。
韩舟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炸响:“等等……检测到微量‘认知重塑波’,频率异常……来源不是幻灵。”他顿了顿,声音发紧,“是……那些孩子?他们的脑波同步率提升了47%,情绪指数从临界崩溃恢复至正常区间……这不可能……”
苏沐瑶盯着屏幕,第一次,她的眼神出现了裂痕。
她望着远处那个瘫坐在地、狼狈不堪的身影,嘴唇微动,最终只低声按下通讯器:
“目标个体……具备稳定群体情绪的能力。建议重新评估威胁等级。”
风掠过街头。
无人察觉,凌晓口袋中的画册,正悄然翻动一页。
泛黄纸上,浮现一张新图鉴草图——
一个小女孩,穿着病号服,手里握着一朵白色小花,对着世界微笑。
下一秒,画册边缘渗出一缕极淡的黑雾,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虚界的另一端,缓缓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