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风,穿过废弃美术学院破碎的玻璃窗,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整栋建筑像一头沉睡的巨兽,墙壁上蠕动的墨线如同血管般缓缓搏动,映照出一幅幅不断变化的壁画——有人站在天台边缘,手指颤抖地按下手机发送键;有人在车祸前一秒回头望向后座熟睡的孩子;还有人在药瓶倒空后,静静凝视着墙上全家福的最后一眼……这些不是幻觉,是千万人生命最后时刻的记忆残影,被某种东西强行抽取、陈列,宛如一场无声的葬礼展览。
凌晓贴着墙根疾行,呼吸压得极低。
他背包里那本祖传画册滚烫如烙铁,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体内的灵墨在经脉中震荡。
刚才韩舟的警告还在耳边炸响:“所有清除点的能量正在回流!它们没死,是在重组!源头就在你脚下这栋楼!”
而更让人心脏骤停的是那句话——“温婉清就读的最后一所学校”。
他知道这个名字。
三年前那位因抑郁症跳楼身亡的天才少女,她的遗作《未完成的春天》曾登上全国青少年美展。
也是她留下的第一幅“摹噬”壁画,成了凌晓觉醒绘灵师之力的起点。
可现在,一切都串起来了。
这不是随机灾厄,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复仇式创作。
“轰——”
礼堂大门在他面前自动开启,腐朽的木门像是被无形之手撕开。
一股浓烈的铁锈味混杂着颜料腐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中央,一幅高达十米的巨大油画悬浮于半空,由无数张扭曲的人脸拼接成漩涡状,层层旋转,仿佛通往某个深渊。
而在那漩涡的核心,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温婉清。
但她的眼睛是空的,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灰白,像被抹去所有情感的画布。
旁边,许长安被铁链锁在画架前,左手手腕鲜血淋漓,一道暗红色的细线从伤口延伸而出,直直没入画中,像是某种活体颜料供给系统。
“你还来得及停下。”凌晓握紧了手中的画笔,声音沙哑,“她已经死了,别再用她的名字搞这种疯子展览!”
回应他的,是一阵轻笑。
从画后缓步走出一个身影——不再是野兽形态,而是一位披着破旧画布长袍的“人”。
它面部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进背景色里,唯独右手握着一支通体猩红的画笔,笔尖滴落的不是墨水,而是黑色的血。
“你懂创作吗?”它的声音像是千万人低语叠加而成,带着蛊惑与悲悯,“真正的艺术,必须有人献祭。孤独、绝望、被遗忘的痛楚……这才是最纯粹的色彩。”
话音未落,它猛然抬笔,在空中划下一道弧光。
凌晓眼前骤然一黑。
空间碎裂。
他跌入一片无边画境——
先是医院走廊,他看见自己抱着妹妹冲向急诊室,可门在他面前关闭,广播冰冷播报:“抢救无效。”
接着是教室,全班哄笑,老师当众念出他偷藏的漫画草稿:“这就是你未来的梦想?画小孩子看的东西?”
再然后是街头雨夜,母亲撑着伞走向马路对面,一辆货车灯刺破雨幕——
“不!停下!”凌晓抱头嘶吼,却发现每一幕都在重复,每一个失去的人都在质问他:“你为什么不出手?你为什么不画?你说你能画出一切,那你画得出我们回来吗?”
精神如蛛网般寸寸崩裂。
与此同时,现实中的礼堂炸开一道银光!
苏沐瑶破墙而入,战术护盾全开,手中能量刃直劈画师咽喉。
对方却只是轻轻挥笔,一道漆黑细线自虚空中缠绕而上,精准命中她胸口。
“嗡——”
护盾瞬间黯淡。
苏沐瑶单膝跪地,眼神剧烈晃动。
她看到的,是七岁那年雪夜任务失败的画面:同伴倒在血泊中,指挥官怒吼“撤退”,而她只能转身逃跑。
那份被压抑多年的情绪枷锁,此刻被彻底撬开。
“自我怀疑是最坚固的牢笼。”画师低语,“你们这些凡人,连直视内心的勇气都没有,谈何拯救他人?”
凌晓在精神风暴中翻滚,意识几近溃散。
可就在这濒临断裂的刹那,一丝微弱的记忆闪过脑海——
那朵花。
每次他绘制成功后的图鉴页角,总会莫名其妙浮现一朵白色小花,像是谁偷偷画上去的涂鸦。
他曾以为是幻觉,或是画册自带的装饰纹路。
但现在,他忽然想起,那朵花第一次出现,是在他救下那个病床上的小女孩之后……
而那页图鉴的名字,叫【愿望的形状】。
他的手指艰难地伸向背包,指尖触碰到烫得几乎无法握住的画册封面。
就在此时——
书页自动翻动。
泛黄纸面上,原本静止的【摹噬】图鉴轮廓,竟开始……燃烧。
画册在凌晓手中剧烈震颤,仿佛有生命般自行翻页。
那幅【摹噬】的图鉴正在燃烧——不是被火焰吞噬,而是从纸面内部泛起赤金色的光,像熔化的星河在流淌。
线条一寸寸崩解,化作灰烬飘散,却并未消失,反而在空中凝成一行古老而庄严的文字:
“理解即终结,创造即新生。”
那一瞬,凌晓的意识如遭雷击。
他忽然懂了。
绘灵师从来不只是“复制”与“再现”。
他不是幻想的搬运工,而是……创作者本身!
过往他依赖图鉴,靠击败或见证来收录力量,可那些终究是别人的梦、别人的故事。
而眼前这头以痛苦为食、以绝望为墨的摹噬兽,正是靠着人类最深的遗憾与悔恨滋长——它不怕刀剑,不惧封印,因为它本身就是“无法挽回”的具象化。
但此刻,在濒临精神崩溃的深渊边缘,凌晓脑海中浮现的,不再是战斗、不是复仇,也不是逃避。
是他小时候,妹妹躺在病床上冲他笑的样子;
是那个被霸凌的学生拿到他送的涂鸦后眼里的光;
是温婉清遗作展上,观众驻足良久、轻声说“我懂你”的那一幕。
被理解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老子……今天就要画个大的!”他嘶吼出声,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他猛地咬破手掌,鲜血迸溅而出,瞬间蒸腾成淡金色的雾气——那是他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混着精魄与意志,逆流冲向脑海。
画笔悬浮而起,笔尖燃起一团炽白的火。
没有参考,没有原型,更不是任何动漫游戏里的角色或武器。
他在虚空中挥动画笔,一笔一划,勾勒出一幅从未存在过的画面——
废墟之上,一群普通人手拉着手,站成一圈。
他们衣衫褴褛,脸上有泪痕,也有伤疤,但全都仰望着夜空。
而在他们背后,一轮巨大的太阳正缓缓升起——那不是恒星,而是一朵朵细小的白花汇聚而成的光轮,每一瓣都闪烁着微弱却温暖的光芒。
这是他心中,“希望”的形状。
这是他所相信的,“被理解”的模样。
空气凝固了。
整座废弃美术学院发出低沉的嗡鸣,墙壁上的墨线开始退潮,那些陈列着死亡记忆的壁画一片片剥落、褪色。
摹噬兽第一次发出了类似人类尖叫的声音:“假的!这全是虚假的情感!没人会真的互相理解——”
可它的身体却在众人眼前寸寸瓦解。
不是被斩杀,不是被封印,而是……消散。
就像浓雾遇见朝阳,它的存在根基被动摇——它能吞噬痛苦,却无法复制希望;它能重现绝望,却无法理解有人愿意为陌生人挥动画笔。
“不……这不可能……创作……不该如此廉价……”它的声音越来越远,最终湮灭在风中。
轰隆——!
天花板崩裂,月光倾泻而下,照在礼堂中央那幅尚未干透的巨大画作上。
颜料仍在流动,仿佛还带着体温。
凌晓双膝一软,整个人向前栽倒。
一只冰冷却稳定的手扶住了他。
苏沐瑶站在他身后,战术外骨骼已严重受损,护盾发生器冒着电火花,但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清明。
她望着墙上那幅巨画,睫毛轻颤,嘴唇微启:“……我没见过这种术式。”
耳机里传来韩舟咂了一下嘴说:“喂,冰山脸,你语气软了啊。”
苏沐瑶没反驳。
她只是默默脱下自己的战术外套,披在凌晓颤抖的肩上,动作生涩,却异常认真。
而在那本滚烫的祖传画册最深处,一页全新的图鉴悄然成型。
轮廓模糊,唯有轮廓——一台通体银白、肩扛巨型光束炮的机械巨人,正缓缓抬起手臂,指尖似有辉光凝聚。
标题尚未命名。
但某种更宏大的征兆,已然降临。
几天后,阳光洒在艾瑟拉大学美术社招新现场,人声鼎沸。
海报墙上贴满了新生的作品,五颜六色,歪歪扭扭,充满稚嫩却蓬勃的生命力。
凌晓叼着奶茶吸管路过,脚步懒散,眼神放空,似乎只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