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斜斜地洒在艾瑟拉大学美术社的招新展板上,五颜六色的画作层层叠叠,像一场未经排练的视觉狂欢。
新生们叽叽喳喳地围在自己的作品前,有人兴奋地比划着创作理念,有人害羞地躲在人群后偷看评价。
空气里飘着丙烯酸的气味、奶茶的甜香,还有少年人特有的躁动荷尔蒙。
凌晓叼着吸管,懒洋洋地从人群边缘溜过,眼神放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咸鱼姿态。
他只想赶紧回宿舍补觉——昨晚那幅巨画消耗的精神力还没完全恢复,脑袋还沉得像灌了铅。
可就在他即将绕开展板的一瞬,脚步猛地顿住。
视线被角落里一张不起眼的A4纸死死钉住。
那是一幅极简却诡异的符号:三重同心圆环嵌套,内部一道倒悬的指针垂直向下,末端微微扭曲,像是断裂后又被强行接上。
更怪的是,那线条竟在缓慢蠕动——淡灰色的墨迹正从纸面渗出,如同呼吸般微微起伏。
凌晓瞳孔一缩。
这图案……他在哪里见过。
不是梦,不是幻觉。
是几天前,在摹噬兽体内残留的“未完成画框”铭文上!
那种扭曲几何结构、能量流转的韵律感,相似度超过七成!
他下意识摸向背包里的祖传画册,指尖刚触到封面,一股细微的震颤便顺着手臂窜上来。
翻开暗页。
【摹噬】图鉴静静地躺在第一页,原本模糊的轮廓已清晰许多,银白机械巨人的剪影若隐若现。
但此刻,整页纸正在轻微震动,仿佛感应到了某种遥远而熟悉的频率。
“不是吧……又来?”凌晓低声吐槽,语气里却没了往日的玩世不恭,“这届新生,画的啥阴间符号?”
他眯起眼,顺着标签扫去作者名。
——沈晚。
心口一沉。
那个校史社的疯批学霸?
整天研究校园怪谈的偏执狂?
她怎么会画这种东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凌晓!”
沈晚几乎是撞开人群冲进教室的,脸色苍白如纸,手里紧紧攥着一本破旧的硬皮笔记本。
她一把将本子拍在桌上,手指颤抖地指向其中一页。
纸上密密麻麻全是那个三重圆环符号,大小不一,排列无序,有些甚至爬满了页边空白。
而在页面最下方,还多了一座尖顶钟楼的草图——塔身倾斜,窗户全黑,风格阴森得不像出自人类之手。
“这不是我画的。”她声音发抖,“但我每天早上醒来,它就在纸上……像是我自己睡着时画的。”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涣散了一瞬:“昨晚……我梦见自己站在那座钟楼上。下面站满了人,但他们都没有脸,全是空白的。他们抬头看着我,齐声喊……‘时间到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凌晓盯着那幅钟楼草图,脑中骤然闪过废弃美术学院崩塌前的幻象——那轮由白花组成的太阳,那道贯穿天际的钟声,还有摹噬兽临灭前嘶吼的“创作不该如此廉价”……
这些碎片,正在拼成一张越来越清晰的网。
他沉默着翻开画册,目光落在【摹噬】图鉴上。
这一次,震动更明显了。
不只是共鸣。
更像是……呼应。
某种以集体执念为食的幻灵,正在通过重复绘制特定符号,悄然编织新的“幻景锚点”。
而沈晚,不过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容器。
“一百个人画一次,等于一个幻灵吞十年香火。”
一道清冷女声突兀响起,仿佛直接在他脑海里落下。
凌晓猛地抬头,四周无人。
但那句话,却像烙印般刻进记忆。
当晚,他循着笔记本边缘残留的一丝极淡墨香,穿过三条小巷,最终停在城西老街尽头。
这里本不该有店铺。
可就在一栋斑驳的老楼拐角,一扇从未见过的木门静静伫立,门楣无匾,唯有铜铃轻晃。
他推门而入。
铃声清脆。
店内昏黄烛光摇曳,空气中弥漫着陈年松脂与某种难以言喻的幽香。
一位白衣女子背对他研磨墨块,动作缓慢而精准,砚台中幽蓝墨汁泛着微弱荧光。
她缓缓抬头,眼底似有星河流转。
“你来了。”白露淡淡道,仿佛早已等候多时,“你要找的东西,叫‘蚀梦纹’。”
她放下墨杵,指尖轻点桌面,一滴蓝墨自行浮起,悬在半空,缓缓旋转。
“三重圆环,倒悬之针——那是‘时魇’的进食标记。它靠群体性执念维生,越是多人共同描绘,它的根系就扎得越深。”她看向凌晓,“你阻止了一个摹噬兽,可它只是前菜。真正的盛宴,才刚刚开始。”
凌晓皱眉:“你能封住它?”
“能。”她取出一瓶泛着银光的墨液,递来,“月华松烟墨,采自千年古松夜露,可暂时压制蚀梦纹活性。”
凌晓伸手想接,却又迟疑。
“代价是什么?”
白露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
“很简单——下次你用这本画册具现任何存在,都会带上我的‘署名’。哪怕只是一把剑,也会染上一丝不属于你的意志。”
凌晓沉默。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金手指可能被污染,能力失控的风险陡增。
可脑海中却浮现出沈晚颤抖的眼神,那句“时间到了”的低语,还有画册中愈发不安的震颤。
他终究伸出手,接过那瓶银光墨。
“希望……别太贵。”他低声说。
白露望着他,眸光幽深。
“所有的封印,都是缓刑。”
“而你,已经成了这场审判的执笔人。”次日清晨,艾瑟拉大学艺术楼三层会议厅。
评审会现场人头攒动,教授们围坐长桌,翻阅着本届新生美术展的入围作品。
五幅风格迥异却莫名透着诡异协调感的画作被并列悬挂于主墙——抽象拼贴、极简线条、超现实构图……评委们频频点头,一名戴金丝眼镜的老教授甚至激动地站起身:“这五幅作品呈现出惊人的一致性!这是对时间与秩序的哲学解构,极具后现代先锋精神!”
凌晓站在人群后排,手指猛地攥紧背包带。
他看见了。
就在每幅画的角落,几乎隐匿在阴影中的位置——三重圆环,倒悬之针。
蚀梦纹,正以极其隐蔽的方式重复浮现,像寄生虫般悄然扎根于视觉符号之中。
更可怕的是,这些纹路并非静止,而是随着灯光明暗微微脉动,仿佛在呼吸,在低语。
“你们瞎吗?”他在心里怒吼,“那是进食标记!不是什么狗屁解构主义!”
画册在他胸口发烫,【摹噬】图鉴剧烈震颤,如同警铃长鸣。
而周围的人群依旧沉浸在“艺术突破”的狂热中,掌声此起彼伏。
不能再等了。
就在主持人宣布“五强作品将代表我校参加全国青年艺术联展”之际,凌晓猛地冲上前,一把夺过工作人员手中的喷水壶。
“哗——!”
清水如瀑,狠狠泼向那五幅画作。
颜料瞬间晕染,纸面褶皱扭曲,而那几道蚀梦纹在水浸之下骤然泛出灰绿色荧光,随即像活物般蜷缩、退散,最终彻底消失。
全场死寂。
“你干什么?!”老教授气得胡子发抖,“你知道这幅画的价值吗?!”
“价值?”凌晓冷冷扫视众人,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再过三天,你们就会集体梦见一座没有指针的钟楼。然后一个接一个,半夜爬上天台,用血画完剩下的图案——这就是它的‘艺术价值’。”
没人笑。但所有人都用看疯子的眼神盯着他。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无声靠近。
苏沐瑶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侧后方,制服笔挺,眼神如冰。
她递来一张折叠的监控截图,声音压得极低:“昨晚十点十七分,这五幅画作提交系统前,全部通过一台匿名打印机输出。IP地址溯源至城东废弃的艺术品中转站——三年前发生过群体癔症事件的那栋楼。”
“总部已介入分析。”她继续道,“判定为低风险认知污染,建议观察,暂不启动应急预案。”
“呵。”凌晓冷笑出声,把湿透的画纸踩在脚下,“等它长成灾祸级,你们再派灰烬小队来炸楼?到时候死的可不是几幅画,是整栋教学楼的人!”
话音未落,手机突兀震动。
屏幕亮起——是沈晚的定位共享。
坐标:美术楼天台。
时间:凌晨三点零七分。
而此刻,窗外阳光正烈。
凌晓脸色骤变,转身就冲出门去。
天台铁门被一脚踹开。
风呼啸而来,卷着血腥味扑面而至。
沈晚跪坐在水泥地上,双眼无神,左手掌心已被美工刀划开一道深痕,右手正颤抖着用血继续描摹蚀梦纹。
鲜血顺指尖滴落,在地面勾勒出半幅阴森钟楼的基座轮廓,每一笔都像是被无形之力牵引。
“停下!”凌晓扑上去夺刀,却被她突然暴起反抗,指甲在他手背抓出血痕。
他不再犹豫,猛地撕下画册一页,覆上她流血的手心,低声念诵祖传咒语:“共感·承负·归源——镇!”
刹那间,空气凝滞。
整栋美术楼的所有窗户,无论内外,全都映出一座虚影钟楼——倾斜塔身、漆黑窗口、无声指针。
一声悠远钟鸣自虚空间穿透现实,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而在数百米外街角的监控画面里,一个披着黑袍的身影静静伫立,手中猩红画笔轻点空气,写下一行虚幻文字:
“第一块基石,已落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