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美术楼天台的风依旧带着铁锈与血的气息。
凌晓靠在消防通道的墙边,指节发白地攥着那本祖传画册。
封皮温热,像是刚从谁的胸腔里掏出来的心脏——还在跳。
刚才那一幕太过诡异:沈晚眼神空洞,用血一笔一划描摹钟楼基座,而整栋教学楼的玻璃竟同时映出虚影,仿佛现实被撕开一道口子,漏进了不该存在的东西。
他低头看着手背上被沈晚抓出的三道血痕,火辣辣地疼。
不是物理上的痛,更像是……某种“印记”正在渗入血肉。
“认知污染……”他喃喃自语,“不是画本身有问题,是看画的人,心里开始长出它。”
手机震动,赵野的消息弹了出来:“哥,我把昨天拍到的东西导出来了,你最好现在就看。”
五分钟后,凌晓坐在摄影社机房角落的旧电脑前,屏幕幽光照亮他皱紧的眉。
U盘插进接口的瞬间,风扇嗡鸣起来。
赵野甩给他的视频只有三十秒——招新墙那幅《蚀梦钟楼》在午夜十点整突然轻微晃动,砖石如呼吸般起伏,紧接着,一只苍白的手从画中探出,将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缓缓嵌入钟面裂缝。
“红外模式。”赵野指着画面右下角的热感图谱,“你看这只手,有体温,36.8℃,但没有心跳信号,也不是活体组织波动。就像……有人穿着‘人’这件衣服,在模仿生命。”
凌晓没说话,瞳孔却猛地一缩。
那枚齿轮——八齿偏心,边缘刻着细密回纹,中央有个断裂的卯榫——和他记忆深处那个盒子里的残件,一模一样。
温婉清,他已故的姑婆,末代绘灵师真正的守门人。
临终前交给他一只檀木箱,里面全是残缺的仪式零件,说是“破碎神殿的遗骨”。
其中就有一块写着“子时之枢”的齿轮残片,形状、纹路、材质,完全吻合。
“这不是随机作案。”凌晓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这是拼图。有人在复原一个被摧毁的仪式装置……而且已经找到了第一块核心部件。”
赵野挠头:“啥意思?搞艺术考古?”
“意思是,”凌晓合上电脑,站起身,“有人想把‘虚界’的一角,焊死在现实上。而这些画,是导火索,也是祭品。”
他掏出手机,翻出通讯录里那个从未拨过的号码——国家超自然灾害对策局,特别联络专线。
还没按下去,屏幕先亮了。
苏沐瑶。
【图像已上传至共享终端。频谱分析完成。】
附带一张频谱图,标注着醒目的红色波段:432Hz。
【该频率与人类潜意识焦虑共振峰值一致。
若十二小时内集齐十二幅蚀梦纹图腾,形成完整‘时辰阵’,可能触发区域性现实扭曲——虚界投影具现化,持续时间未知,影响范围预估为整个校园区。】
下面是她的语音留言,冷静得像冰刀刮过玻璃:
“信号源已锁定,位于城东废弃艺术品中转站。但行动需总局审批令,预计送达时间:明早九点。”
凌晓冷笑,直接回复语音,语气满是嘲讽:“等你们批完公文,钟楼都敲完丧钟了。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你们——死人是不会填事故报告的。”
他挂断,转身就走。
赵野追上来:“你干嘛去?”
“救人。”凌晓脚步不停,“救那些转发朋友圈、印T恤、觉得这符号很酷的傻子。”
深夜两点,摄影社机房重新亮起灯。
凌晓黑进校内所有社团社交平台后台,调出近四十八小时内含有“蚀梦纹”的图片共三百七十一张。
他打开PS,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第一张,《蚀梦钟楼》原图被彻底替换——倾斜的塔身变成咧嘴大笑的卡通脸,黑洞般的窗户画上了星星眼,钟面上的裂缝塞进一个粉红甜甜圈,底下加一行花体字:
“国际先锋视觉联盟评审意见:构图混乱,意象阴郁,缺乏基本美学修养,建议重修素描基础课程。”
发件邮箱伪造为:review@avantgarde - vis.org。
定时群发,对象:所有投稿者、转发者、衍生创作用户。
第二张,处理如前。
第三张,第四张……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认知拆弹机,用荒诞对抗恐惧,用嘲笑瓦解崇拜。
每修改一张,画册就轻轻震一下,仿佛在回应某种规则的崩塌。
直到最后一张发送成功,窗外已有微光泛起。
清晨六点十七分,艾瑟拉大学学生论坛炸锅。
【紧急】我收到了一封退稿信,说我画的钟楼是“精神病患者的涂鸦”?!
谁给的勇气?
我转发展示作品,结果朋友问我是不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
舞蹈社集体抗议!
说她们设计的演出服图案被权威机构评为“潜在心理诱导符号”!
群聊信息疯狂刷屏,愤怒、疑惑、自嘲、质疑交织成网。
原本趋同的心理场开始撕裂——有人坚持那是艺术,有人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被洗脑了,还有人干脆把图案改成搞笑版发出来调侃。
认知的统一性,正在瓦解。
而在城市另一端,某处废弃仓库的深处,烛光摇曳。
供桌上摆着十二个空位,其中一个已嵌入锈蚀齿轮。
黑袍人跪伏于地,手中猩红画笔微微颤抖。
他抬起头,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着空中浮现的一串数据流——
【信徒共鸣值: - 47%】
【仪式进度:停滞】
【异常干扰源:未知】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为什么他们会动摇?”
窗外,晨曦初露。
而凌晓站在宿舍阳台上,望着远处天际线,低声自语:“一群疯子觉得另一个疯子更疯——这才是最有效的解毒剂。”
因为真正的敌人,从来不怕刀剑。
他们怕的,是不信。
凌晨三点,废弃艺术品中转站外的铁皮巷道里,风卷着碎纸与尘埃打旋。
凌晓贴着墙根疾退,呼吸压得极低,指尖还残留着月华松烟墨的冰凉触感。
就在刚才,他亲眼看着“零”跪在祭坛前,像一头困兽般嘶吼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信徒动摇了?!”
那声音不像是人在喊,倒像是某种被信仰反噬的仪式残魂,在绝望地啃噬自己的根。
凌晓藏身于破碎窗框后的阴影中,冷眼旁观。
他知道,那一瞬间——当全城社交平台上对《蚀梦钟楼》的认知从“神秘艺术”滑向“精神病涂鸦”时,仪式的根基就已经开始崩塌。
信仰之力如潮水退去,那些嵌入墙体、象征十二时辰的伪齿轮再也承受不住虚界传导的能量,接连爆裂,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
最后一枚齿轮炸开的刹那,“零”被反冲力狠狠砸进水泥墙,喉口喷血,面具裂成两半,露出一张苍白而扭曲的脸。
他的手仍死死攥着那支猩红画笔,仿佛那是连接神明的脐带。
“你以为搞cult靠洗脑?”凌晓在心里冷笑,没敢出声,却忍不住想吐槽,“忘了互联网时代,嘲讽才是最强净化手段。”
趁着混乱,他猫腰潜入祭坛内部。
中央阵眼由一圈扭曲符文构成,正中央凹陷处本该嵌入主齿轮的位置空着,但能量脉络仍在嗡鸣汇聚。
凌晓毫不犹豫掏出随身携带的月华松烟墨——这可是姑婆留下的灵墨五品之一,专克阴秽凝聚之物——刷刷几笔,将整个月牙状墨痕覆盖在阵眼核心上。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
原本躁动的能量流猛地一滞,如同奔马被勒住缰绳,随即“砰”地一声化作黑雾溃散。
画册在他怀中剧烈震颤了一下,似有满足的嗡鸣传来。
“搞定。”他抹了把汗,迅速撤离。
刚翻过锈蚀铁网,手机骤然震动。
是赵野的来电,背景音嘈杂得像菜市场开盘。
“晓哥!快看论坛!!”赵野的声音几乎破音,“有人发起‘反向涂鸦挑战’,口号就一句——‘画个太阳,驱散噩梦’!现在全城学生都在墙上、地上、课桌上狂刷荧光颜料!连食堂大妈都在蒸饺上戳出了笑脸太阳!!”
凌晓愣住,下意识回头。
只见远处城市夜空之下,无数荧光涂鸦正次第亮起,宛如星火燎原。
教学楼外墙、天桥护栏、公交站牌……一个个歪歪扭扭却充满生命力的太阳图案,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那不是单纯的光,而是千万人集体情绪的投射——怀疑、戏谑、反抗、希望。
一股温热突然从怀中涌出。
画册自动翻开,停在【摹噬】图鉴页。
原本灰暗的画面竟泛起暖金色光泽,页面边缘缓缓延伸出一条新分支,浮现一行小字:
【群体共鸣识别·激活】
紧接着,整本画册轻轻震颤,像一头沉睡猛兽睁开了眼。
它不再只是被动收录,而是……开始渴求。
渴求更大的场面,更强的共鸣,更广阔的“共绘”。
凌晓瞳孔微缩。
他忽然意识到——这场战斗,从来不是他一个人在画。
而在数条街外的深巷尽头,断墙残影间,“零”倚靠着潮湿砖壁,嘴角不断溢出血丝。
但他依旧抬着手,那支残破画笔直指苍穹,指尖颤抖,眼神却炽烈如火。
“……你们阻止不了钟声。”他低声呢喃,声音破碎却坚定,“祂,已在聆听。”
夜风掠过,卷起一片灰烬。
城市的某处,寂静无声的地底深处,某种古老齿轮,正缓缓咬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