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艾瑟拉东南区的夜空被一道诡异的光撕裂。
原本沉睡的教学楼像是被无形巨手托起,轰然离地三米,钢筋水泥在低频震颤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外墙龟裂处,一根布满铜绿纹路的巨大钟舌缓缓探出,像从地狱深处伸出的舌头,每一次摆动都伴随着空气的扭曲——嗡!
五百米内,所有行人脚步一滞,眼神瞬间涣散。
有人忘了自己是谁,有人记不清亲人的脸,连警用无人机都在空中打着旋儿失控坠落。
“虚界渗透率68%……‘钟楼守望者’即将局部具现。”苏沐瑶站在封锁线外百米处,护目镜上的红色警告疯狂闪烁,她指尖在通讯器上连按三次,回应她的只有沙沙作响的电流杂音。
屏蔽了。
整个区域的认知干扰场已经成型,信号、记忆、甚至对“现实”的锚定都在被缓慢吞噬。
她抬眼望向那座悬浮的教学楼,瞳孔微缩。
钟舌每晃一次,城市就像被人翻过一页旧书,某些东西正在被悄然抹去。
不能再等了。
她猛地转身,黑色作战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直奔美术社方向。
而此刻,美术楼天台之上,凌晓正站在一幅横跨百米的涂鸦墙前,手中紧握着一支改装过的喷漆罐——那是他用月华松烟墨与工业荧光剂混合调配的“灵性涂料”。
脚下,长长的画布如同苏醒的巨龙,铺展在整个屋顶。
他耳朵里还塞着刚接通的校园广播线,声音嘶哑却穿透整片夜空:“现在所有人给我听着!不想被钟声洗脑的,立刻拿起笔、喷漆、粉笔、甚至口红!在最近的墙上画太阳!要大!要亮!要丑得让人一眼记住!别管好不好看,我要的是你们心里那个‘能照亮黑暗’的太阳!”
话音未落,远处宿舍楼灯光骤然亮起。
赵野带着摄影社冲上天桥,十几盏高功率照明灯“唰”地打开,把整片街区照得如同白昼;沈晚领着校史社搬出仓库积灰的彩粉桶,一边撒一边吼:“往墙上泼!往地上踩!让这鬼钟看看我们到底怕不怕!”
笑声、怒骂声、奔跑的脚步声交织在一起,数百名学生从四面八方涌出。
有人用马克笔在课桌上狂涂一个咧嘴大笑的太阳,有人拿粉笔在走廊地板画了个歪歪扭扭却异常耀眼的圆圈,食堂大妈抄起擀面杖蘸着蛋液,在蒸笼布上戳出一行小字:“老娘的太阳比你钟响!”
金色的光芒,开始在城市的肌理中次第燃起。
就在这时——
教学楼顶端,黑影一闪。
“零”踏空而来,披风如燃烧的残旗,在紊乱气流中猎猎作响。
他手中的画笔通体猩红,笔尖竟滴落着粘稠如血的墨汁。
他抬头望天,嘴角扬起一抹近乎癫狂的笑:
“愚民之光?这点微弱的共鸣,也配称为希望?”
他猛然挥笔,一道深紫色的蚀梦纹凭空成形,宛如深渊之眼睁开。
符文旋转着扩散,试图抽取这片土地上所有的恐惧、迷茫与绝望——那些被钟声唤醒的负面情绪,正化作涓涓细流,汇入钟体核心。
献祭即将完成。
“只要再一秒……祂就会睁开眼。”
可就在那一瞬,凌晓双膝微曲,右手重重拍在画册封面。
【群体共鸣识别·激活】
嗡——!
整本祖传画册猛然震颤,页页翻飞,最终停在【摹噬】图鉴那一页。
原本只是被动收录幻灵形态的功能,此刻竟如活物般贪婪吞吸着四周涌来的集体意念。
千万个太阳,千万种表达,千万份不愿屈服的情绪……全都顺着这本画册,汇聚到他的笔尖。
“你们画的不是太阳——”凌晓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穿透了空间,直接烙印在每一个执笔者的心头。
“是我画给你们看的希望!”
刹那间,所有涂鸦中的太阳同时亮起。
不是反光,不是荧光,而是某种更高维度的“认知具现”——它们不再是颜料或线条,而成了千万个微型光源,将信念凝为实质。
金光冲天而起,如海啸般席卷城市上空,朝着那座悬浮的钟楼奔涌而去。
钟体剧烈震颤,青铜表面浮现出古老铭文,试图抵抗这股洪流般的正面意志。
但那由恐惧构筑的屏障,在如此规模的集体共鸣面前,竟开始寸寸崩解。
“不可能……”“零”踉跄后退一步,眼中首次闪过惊惧,“凡人的情绪……怎会凝聚至此?!”
他疯狂挥动画笔,蚀梦纹暴涨欲封天,可那金浪已至。
万千光芒撞击钟楼的瞬间,整座建筑发出刺耳的金属哀鸣,仿佛承受着远超负荷的压力。
裂缝蔓延,钟舌抽搐,而钟体内,一团模糊却庞大无比的虚影正缓缓抬头——
它尚未完全降临。
但它已感受到威胁。
钟体在千万道光芒的轰击下发出濒死般的哀鸣,青铜表面的古老铭文如蛛网般寸寸碎裂。
那团从虚界深处探出的庞大虚影——“钟楼守望者”,仅露出了半张扭曲的脸,便已被金浪撕扯得支离破碎。
它咆哮着,声音像是从时间尽头传来,带着腐朽与绝望的回响:“凡人……竟敢……否定我的存在?!”
可没有恐惧喂养,它的形体就如同沙塔遇潮,迅速模糊、溃散。
凌晓站在狂风卷起的尘浪中,瞳孔却亮得惊人。
他知道,现在不是喘息的时候。
“还没完。”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在画册封面上,瞬间激活了【摹噬】图鉴的深层权限。
这不是单纯的具现,也不是被动收录,而是将整个城市的集体意志压缩成一笔——以血为引,以心为墨,补全那个未完成的‘终焉之画’。
他纵身跃起,踏着崩塌的教学楼外墙一路疾冲而上,脚尖在断裂钢筋间轻点,如同踩在命运的琴键上。
风割面如刀,灰烬扑簌簌落下,像是世界的余烬。
抵达最高处那块完整墙面时,他深吸一口气。
脑海中浮现出十年前旧档案里的残图——温婉清,那位在初代虚界渗透事件中失踪的绘灵师少女,她最后的设计稿名为《太阳会记得我们》:一轮由无数笑脸拼合而成的巨大太阳,中央站着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朵白色小花,笑容干净得仿佛能融化一切黑暗。
当年,她没能画完。
而现在,凌晓用染血的手指,在废墟之上,落下了最后一笔。
刹那间,整幅壁画活了。
笑脸开始蠕动、呼吸,每一双眼睛都睁开,望向天空;小女孩手中的白花缓缓绽放,散发出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晕。
那不是灵力波动,也不是术式共鸣——那是被遗忘的记忆重新苏醒的声音。
“轰!!!”
整座钟楼再也承受不住这股来自“人心正面认知”的冲击,发出一声震彻天地的巨响,轰然坍塌,化作漫天灰烬,随晨风飘散。
空中残留的虚界裂隙也被这股力量强行缝合,天际泛起第一缕真实的曙光。
黎明,终于降临。
校园满目疮痍,但奇怪的是,没人哭泣,没人恐慌。
学生们三五成群地拿着喷漆、粉笔、记号笔,自发清理涂鸦墙,甚至有人把昨晚画的太阳描得更大、更亮,还加上了咧嘴大笑的表情。
“嘿,你看我这个太阳像不像迪迦?”
“你那算啥,我画的是七龙珠里的超级赛亚人发色版!”
笑声此起彼伏,像是某种无声的胜利宣言。
苏沐瑶默默走到倚在断墙边的凌晓身旁,递上一瓶水。
她的作战服破损严重,左臂缠着临时绷带,眼神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复杂。
“总部问你怎么解释这场‘集体行为艺术’。”她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凌晓懒洋洋地躺下,枕着手臂,嘴里叼着半个冷掉的包子,含糊道:“就说当代青年审美觉醒呗,趋势不可逆。”
她没像往常一样冷冷驳斥,只是望着远处那片仍在发光的墙壁,轻声道:“你刚才使用的……不是术式。”
顿了顿,她说出了四个字:
“是信仰。”
风拂过,卷起几片纸屑。
不远处,白露静静立于画材店门口,手中拂尘轻摇,望着天空渐明的云层,唇角微扬:“绘灵王朝不会亡……只是换了个执笔者。”
而在凌晓口袋深处,那本祖传画册悄然翻动一页。
原本空白的纸面上,一台银白色机械巨人的轮廓正缓缓浮现,线条由虚转实,装甲一片片凝结成型。
肩部炮管赫然刻着一行细若蚊足的小字:
无限剑制
与此同时,清晨的美术社教室里,阳光斜照。
墙上、桌上、黑板上,全是学生们昨晚留下的“太阳”涂鸦。
色彩斑斓,歪歪扭扭,却充满生气。
笑声从走廊传来,门被猛地推开,一群学生涌进来布置新一期社团展板。
谁也没注意到,自己画的那个太阳边缘,正悄然渗出一道极淡的灰线——细如发丝,缓慢蠕动,像某种沉睡之物的呼吸。
而凌晓靠在窗边,啃着包子,目光无意扫过那些涂鸦。
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