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斜地洒进美术社教室，照在那些歪歪扭扭却色彩斑斓的“太阳”涂鸦上。
笑声从走廊一路蔓延进来，几个学生推门而入，手里抱着展板、颜料桶，一边讨论着昨晚谁画得最像奥特曼，一边热火朝天地布置新一期社团展览。
没人注意到，自己笔下那个咧嘴大笑的太阳边缘，正悄然渗出一道极淡的灰线——细如发丝，缓慢蠕动，像某种沉睡之物的呼吸。
凌晓靠在窗边，嘴里叼着半个冷掉的包子，眼神却没落在任何人身上。
他的视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那里正自动弹出一条诡异提示，来自他口袋里的那本祖传画册：
【群体执念未散，残响回流中】
字迹泛着微弱的银光，转瞬即逝，仿佛只是幻觉。但凌晓知道不是。
他心头一沉，咬下的最后一口包子突然变得干涩难咽。
赢了？不，他们根本没赢。
昨夜那场由千万人齐心绘制的“太阳”，确实逼退了钟楼守望者的具现形态，缝合了虚界裂隙。
可现在看来，那不过是一场情绪洪流对灾厄的短暂镇压。
真正的污染并未消散，而是……潜伏进了这些被赋予意义的符号里。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过墙上每一幅“太阳”。
那些笑脸、光芒、温暖的色彩，此刻在他眼中全都扭曲成了某种不安的隐喻——就像裹着糖衣的毒药，正在无声发酵。
远处教学楼的墙面忽明忽暗，砖石表面浮现出若隐若现的钟影，像是有人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敲响倒计时。
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苏沐瑶出现在门口，换下了破损的战术服，只穿一件深灰色风衣，长发束起，看上去像个普通转学生。
但她手中那份加密报告的封皮上，印着国家超自然灾害对策局的黑色徽记，三角锁链缠绕着眼瞳。
她走近，声音压得很低：“总部将昨夜事件定性为‘大规模心理暗示事故’，归因于新型致幻气体泄漏。”顿了顿，“所有涉事学生将在今日接受记忆疏导。”
凌晓冷笑一声，把空包子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所以又要抹掉一切？让他们忘了自己曾亲手画出黎明？”
“这是标准流程。”苏沐瑶面无表情，“情绪感染源必须清除。”
“清除症状，不是根源。”凌晓盯着她，“你们当年也是这么处理温婉清的吧？我母亲的名字，到现在还是档案室里的禁忌词。”
苏沐瑶沉默了一瞬，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她没否认，只是缓缓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去。
照片上是沈晚的宿舍地板——那个总爱画小猫漫画的女生。
此刻的地面上，布满了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刻痕，全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蚀梦纹。
那种图案，凌晓再熟悉不过：虚界低语的载体，精神污染的接种点。
“她梦游了一整夜。”苏沐瑶说，“监控显示，她一边哭一边笑，嘴里重复着‘太阳好亮啊’。”
凌晓手指收紧，照片边缘皱起。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那些参与涂鸦的学生，并非幸免者，而是……宿主。
他们的正面情绪成了屏障，也成了养料。
残留的幻灵概念正借着集体信仰的余温，在他们心底悄悄扎根。
不能再等了。
他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带起一阵风。
“你要去哪？”苏沐瑶跟上来。
“校史社活动室。”凌晓头也不回，“赵野昨天拍到了不该拍的东西。”
推开活动室门的一瞬间，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野正站在梯子上，举着相机对着天花板狂按快门，嘴里还念念有词：“快看！这裂缝拼起来就是那破钟楼的剖面图！角度、比例、结构……全他妈对上了！”
凌晓抬头望去。
天花板的裂纹确实在动。
极其缓慢，如同血管般蜿蜒延伸，不断重组，最终形成一个精密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几何结构——正是昨夜崩解前的钟楼轮廓。
他立刻翻开画册。
就在那一瞬，画册竟自主翻页，一页空白纸上浮现出动态投影——一幅覆盖整个校园的热力图。
七处猩红光点格外刺眼，分布在宿舍楼、图书馆、美术社等地。
【群体共鸣识别·激活】
【检测到高密度情感残留区×7】
【正向执念反哺污染概率：68.3%】
凌晓瞳孔一缩。
这不是随机现象。
是反馈循环。
学生们越相信“我们画出了光明”，那道灰线就越强。
他们在用善意喂养噩梦。
“赵野！”他一把拽下梯子上的家伙，“你昨晚是不是把所有人画的太阳都P过一遍？还搞了个‘大师点评’模板群发？”
赵野一愣：“你咋知道？就为了让她们开心嘛，加个滤镜，写句‘光影层次极具神性’之类的……怎么了？”
凌晓盯着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瘆人。
他合上画册，指尖在封皮上轻轻一划。
下一秒，他已掏出手机，打开邮箱草稿箱，调出一份名为“【官方认证】校园艺术节特别评审意见”的模板邮件。
“帮我找全那七个点位的学生名单。”他语气平静，眼里却燃起一团火，“还有……把你的PS技术，借我用一晚。”凌晨三点十七分，艾瑟拉的夜空像被谁用橡皮擦轻轻蹭过，星星一粒粒消失，城市陷入一种诡异的静谧。
美术社活动室内，凌晓盘腿坐在地板上，面前摊开那本祖传画册，封皮泛着冷金属般的幽光。
电脑屏幕还亮着，邮箱界面显示：7封邮件已发送成功。
他靠在桌角，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嘴角却勾起一丝冷笑。
“你们不是喜欢‘大师点评’吗？那这次，我给你们来个国家级认证。”
他知道这群学生心里缺什么——认可、归属感、一点点虚幻的荣耀。
而赵野那个**之前群发的PS滤镜夸奖，已经证明了一件事：人类对“被看见”的渴望，远比恐惧更容易操控。
所以这一次，他反向利用这套逻辑。
不镇压，不抹除，而是……引导。
他伪造了一份来自“艾瑟拉市公共艺术委员会”的参展邀请函，标题赫然写着：《恭喜入选“城市之光”公共艺术展》。
附件是一张设计精良的电子证书，红头文件风格，印章清晰可辨，甚至连二维码都能扫出一段伪造的官网页面。
附言更是精准戳中情绪点：
“您的‘希望之阳’作品因深刻体现市民精神凝聚力，已被选为本市抗击阴郁思潮的核心视觉符号。请持续创作同类主题作品，共同构筑集体心理防线。”
——听上去官方得不能再官方，正能量得让人想立正敬礼。
而真正致命的是，这封邮件恰好落在他们内心最脆弱的位置：昨夜那场“画太阳驱魔”的经历，本就带着半信半疑的奇迹色彩。
如今突然被告知“你参与了一场伟大的抵抗”，谁会怀疑？
监控画面在手机上逐一弹出。
宿舍楼307，女生小林披着毯子爬起来，盯着墙上的旧太阳涂鸦看了许久，忽然拿起荧光笔，在原来的基础上重新描边、加光晕，画得比昨天更灿烂。
图书馆自习室，一名男生梦游般走出座位，用马克笔在玻璃窗上画了一个放射状的巨大太阳，眼神空洞却嘴角含笑。
七处高危区域，七个人，同一时间开始强化意象。
随着墙上光芒一次次被重绘、放大，校园各角落潜伏的灰线开始颤抖、断裂、蒸发。
那些原本如寄生藤蔓般攀附在建筑裂缝中的虚界残留，像是遭遇高温灼烧，悄然退散。
凌晓松了口气，仰头灌下一口冰咖啡。
有效了。
不是靠力量碾压，也不是靠苏沐瑶那种冷酷清除，而是用信念对抗污染——既然幻灵借“信仰”生长，那我就给它换一个神。
可就在他刚想合上画册时——
“轰！！”
一股无形冲击从书页深处炸开！
整本画册猛地颤动，自动翻页至中央一片空白，纸面竟无火自燃，青灰色火焰无声蔓延，转瞬化作灰烬。
而那些灰，并未飘落，反而悬停空中，缓缓凝聚成三个扭曲而古老的字：
祂……醒……了
空气仿佛凝固。
凌晓瞳孔骤缩，手指死死扣住桌沿。
这三个字没有声音，却像直接刻进脑髓，带着某种跨越维度的低语回响。
不是警告。
是宣告。
他猛地抬头望向窗外，目光穿透黑夜，仿佛能看见城市边缘那片早已荒废的旧美术学院遗址——那里曾是百年前第一代绘灵师建立“灵墨熔炉”的地方，如今只剩断壁残垣，埋在疯长的藤蔓之下。
而在地底三千米深处，一道由锈蚀铁块与干涸墨汁拼接而成的巨大齿轮，正缓缓转动了一格。
咔……
一声沉闷的咬合声，仿佛来自大地的心跳。
与此同时，凌晓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一条加密短信跳出：
【异常能量波动监测报告 · 编号X - 13】
地点：原艾瑟拉国立美术学院地下枢纽
波动特征：疑似远古绘灵仪式残余觉醒征兆
附：全息影像片段已上传至对策局高层数据库
他盯着那条消息，脸色渐渐发白。
他是……敲响了钟。
而这世界，终于听见了来自深渊的回应。
画册静静躺在桌上，最后一页的空白纸张上，一抹极淡的齿轮轮廓，正在缓缓浮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