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隧道深处，空气里弥漫着铁锈与焦糊的气味。
头顶断裂的电缆垂落，时不时爆出一串幽蓝电火花，映得四周斑驳墙壁上的血色纹路忽明忽暗。
凌晓背靠着坍塌的水泥柱，胸口剧烈起伏，额角冷汗混着血水滑下脸颊。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守心月】——那柄曾斩裂街头魔物、被他戏称为“中二病标配”的漆黑短刀，此刻刀身已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仿佛下一秒就会碎成粉末。
“啧，这玩意儿修不了吧……”他在心里默默哀悼，手指却不自觉地抚过胸前画册的封皮。
那本祖传的空白画册正散发着诡异的高热，像是被人塞进微波炉转了一圈。
就在刚才，当他试图再次具现“月牙天冲”时，画册内页竟自动翻动，浮现出一幅从未见过的画面：暴雨倾盆的钟楼之下，一个小女孩在奔跑，身后伸出一只苍白的手……紧接着，耳边炸开不属于人类语言的嘶吼：“饿……我要回去……”
不是幻听。
那是记忆——属于那个被他亲手斩杀、并收录进画册的幻灵的记忆。
而现在，这段记忆正在反向侵蚀他的意识。
一股冰冷的饥饿感从胃部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有某种东西正试图通过画册，钻进他的大脑，啃食他的自我。
“认知污染？”凌晓咬牙，“我杀了它，所以它在我脑子里诈尸？”
不远处，铁娘子·庚七缓缓逼近。
她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旧时代女警特有的威压节奏。
手中电击棍重重砸地，溅起刺目火花，震得地面钢筋微微颤动。
她的双眼燃烧着幽蓝火焰，却没有丝毫杀意，反而透出一种近乎执拗的忠诚——对陆九衡，也对某种早已消逝的秩序。
“别硬撑了。”苏沐瑶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道银光闪过，EMP烟雾弹精准掷出，在铁娘子脚边轰然爆开。
无形电磁脉冲击中目标，那具由废铁拼接而成的躯体猛地一僵，动作迟滞了半拍。
趁此间隙，苏沐瑶一个箭步上前，拽住凌晓手臂就往侧方破损通风管道拖去。
黑暗狭窄的通道内，两人蜷缩在一堆废弃电缆后。
外面，铁娘子的脚步声仍在逼近，如同倒计时般敲打神经。
苏沐瑶迅速打开战术腰包，取出一支泛着金属光泽的注射剂，针管中流动着银白色液体。
“灵能稳定剂，能暂时压制精神共振，防止你被图鉴反噬。”她语速极快，动作干脆利落。
凌晓却摇头，喘息着苦笑：“不行……如果屏蔽感知，我就画不出东西了。你知道对我这种咸鱼来说，灵感比命还难找。”
苏沐瑶顿住，目光落在他通红的眼眶上。
那双原本总是懒散嘲讽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瞳孔深处甚至隐约浮现出与画册同源的血色纹路。
她沉默两秒，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些存在……不该被画出来？”
凌晓一怔。
他笑了，笑得有点涩：“所以你也觉得，像我这样能看到‘不该看的东西’的人，该被‘静默协议’抓去关罐子里，编号047，天天测灵力波动？”
她没回答。
只是默默从工具袋里抽出一把重型扳手，冰冷的金属表面刻着细密符文，递到他手中。
“那就别死在这儿。”
扳手入手沉重，棱角分明，带着实战派独有的粗粝感。
凌晓握紧它，指节发白，脑海中却猛地闪过一道光。
等等……
陆九衡用废铁造幻灵，靠的是什么？
是“锻魂”之术，将残魂注入废弃金属，赋予其人格与力量。
而他凌晓呢？
他是绘灵师，以画为引，借幻想成真。
既然无法完美复现动漫里的斩魄刀——毕竟他又不是久保带人，画不出来那种唯美的死亡美学——那为什么不……就地取材？
他猛然抬头，环顾四周。
断裂的钢筋如枯骨般交错，脱落的电缆像蛇群盘踞，废弃管道层层叠叠，整座地下工地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金属坟场。
也是……陆九衡的力量源头。
“你说……我的道是什么？”凌晓喃喃自语，眼中逐渐燃起一抹野火，“是以锈为骨，以痛为魂？呵……可这片废墟，不只是你的祭坛。”
他咬破指尖，鲜血滴落掌心，混入最后一点珍藏的灵墨。
墨色顿时泛起妖异暗光，宛如活物蠕动。
没有画纸，那就用墙。
他将血墨涂在满是锈迹的混凝土壁上，手腕翻飞，笔走龙蛇。
不再追求精致轮廓，而是狂草式勾勒——不是完整的武器，而是一段巨大旋转的刀轮！
结构参考地铁制动盘，边缘布满锯齿状刃口；动力源模拟列车高速惯性，核心纹路则融入“月牙天冲”的弧线意象。
每一笔落下，周围金属便嗡鸣共振，仿佛整座废墟都在共鸣。
钢筋轻微震动，电缆无风自动，连远处崩塌墙体中的巨型齿轮装置都发出低沉轰鸣。
当最后一笔闭合——
轰！！！
虚空震荡，墨色光芒自壁画中爆发。
直径逾十米的巨大刀轮虚影轰然成型，悬浮于隧道中央，缓缓旋转，边缘流转着吞噬光线的锋芒。
气流被牵引撕扯，形成小型旋风，卷起尘土与碎屑。
整个地下空间，仿佛因这一“画”而重获心跳。
远处，陆九衡站在废铁堆之上，青铜义眼疯狂闪烁数据流。
他望着那由自己锻造材料构筑而成的巨械之轮，瞳孔骤缩。
“你竟用我的道，画你的械？！”陆九衡的怒吼在隧道中炸开，如同雷霆撕裂死寂。
他张开双臂，数十条漆黑锁链从脊椎喷涌而出，如活蛇狂舞，直扑那悬浮在空中的巨大刀轮——可还没触及，就被旋转时掀起的扭曲气流狠狠弹开，链条崩断了几根，反抽回他血肉模糊的肩胛。
“荒谬！亵渎！”他声嘶力竭地咆哮着，青铜义眼爆闪着猩红警报，数据流疯狂滚动，“‘锻魂’是赋予残魂新生的圣术，你竟然用画皮之技，窃取我的道果？！”
凌晓靠在墙边，五指死死抠进水泥缝里支撑着身体，太阳穴突突跳动，好像有无数钢针在颅内搅动。
画册烫得几乎要烧穿胸口，【怨痕】那一页正不断蠕动，血色纹路如藤蔓蔓延，将整本图鉴染上阴翳。
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但嘴角却扬起一丝近乎癫狂的弧度。
“你的道？”他喘着粗气，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不就是把破铜烂铁和孤魂野鬼焊在一起……然后骗自己说这是‘救赎’？”他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着不肯熄灭的火，“可我画的——从来就不是你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心念一动，刀轮骤然俯冲！
轰隆——！
巨刃划出一道吞噬光线的弧线，精准切入铁娘子·庚七肩胛连接枢纽。
刺耳的金属悲鸣响彻隧道，右臂轰然坠地，砸出一圈尘浪。
断口处没有血液，只有淡蓝色液态光丝缓缓渗出，如泪滴般垂落，在地面汇成一片微光涟漪。
诡异的是，她并未暴起反击。
反而单膝跪地，头颅低垂，机械喉部传出断续电流音：“长官……任务失败，恕属下无能。”那语气，竟带着旧时代女警面对上级时的忠诚与愧疚。
陆九衡浑身剧震，瞳孔剧烈收缩。
“你说什么？！站起来！给我站起来啊！”他疯狂嘶吼，可铁娘子再未动弹分毫，只余幽蓝火焰在眼眶中微微摇曳，似在凝望某个无人可见的过去。
“你们……都被污染了！”陆九衡双目赤红，猛然将剩余锁链尽数插入地面裂缝，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那就一起熔了吧！用这城市的残骸，为你们铸一座坟！”
大地轰鸣，地下电网逆向引爆，电流如龙蛇窜动，顺着废弃轨道一路延伸至深处。
一列早已报废的地铁列车在高温中扭曲、熔融，钢铁如蜡般流淌聚合，最终凝成一柄百吨重的巨锤——通体焦黑，表面浮刻古老符文，锤头还残留着车厢编号的残影。
凌晓脸色惨白，灵力彻底枯竭。
画册自动翻页，【怨痕】的图案正在扩张，新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地涌入脑海：湖心亭，雨夜，两个小女孩手拉着手……其中一个突然被黑雾缠住脚踝，惊叫着被拖入水中。
而岸边那个幸存的孩子，呆立原地，满脸泪水——
那是姐姐。
“不是怪物……”他嘴唇颤抖，意识逐渐涣散，“她不是被吃掉的……是被拖进去的……有人……把她拽下去的……”
苏沐瑶一把扶住他下滑的身体，动作利落却带着罕见的迟疑。
她扫了一眼四周，红外视野显示更多异常信号正从四面八方逼近。
“走。”她低声说，扛起凌晓转身就撤。
就在他们即将拐入通风竖井时，一道身影推着锈迹斑斑的清洁车从岔道经过——帽檐压得很低，口罩遮面，脚步一顿，不动声色地将脚边一张U盘踢进墙角阴影。
苏沐瑶眼神微不可察地一凝。
她假装弯腰拾取掉落的作战记录仪，指尖顺势一勾，U盘已滑入战术手套内侧。
撤离途中，凌晓半昏半醒，耳边传来苏沐瑶冷冽的声音：“魏统领下令，归心站区域全面封锁，明日启动‘灰烬预案’——清除所有相关记忆数据，物理焚毁三级以下证据链。”
他猛地睁眼，瞳孔剧烈收缩：“他们要……抹掉真相？！”
就在这瞬间，藏于画册最底层、从未激活的一页悄然震颤——一台银白色机械巨人的轮廓静静沉睡，其胸口反应炉，忽地亮起一丝微弱红光，如心跳初启。
而在城市边缘，某座废弃变电站的铁皮屋顶下，一盏昏黄灯泡轻轻晃动，映照墙上挂满泛黄工程图纸的斑驳墙面——仿佛在等待某个注定到来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