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蜷缩在桥洞的阴影里,雨水顺着石缝滴落,在他脚边汇成一滩浑浊的水洼。
右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神经,火辣辣地疼。
可更痛的是胸口——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喘不过气来。
画册摊开在膝上,封面那道他用指尖鲜血画下的【静识】符纹已经黯淡,边缘爬满了蛛网般的黑色裂痕。
【怨痕】如活物般蠕动,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从纸面深处盯着他。
“你的武器,正在恨你。”
陆九衡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一遍遍回放,像锈铁刮过骨头。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曾经握笔描绘梦想的手,如今却连一把最简单的剑都画不出来。
刚才那一瞬的崩解不只是图鉴的破碎,更像是某种信念的坍塌。
他曾以为自己是在用幻想拯救现实,可现在他开始怀疑——那些被他随手召唤又随意消散的存在,真的只是“假的”吗?
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一条加密消息浮现:
【净墨部队已进驻校园外围,伪装成电力检修。】
发信人:苏沐瑶。
凌晓盯着那行字,久久没有回应。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国家力量已经开始介入,对策局不再只是观望。
而他,一个连自己画出来的刀都会反噬的废物,还能做什么?
雨更大了。
他缓缓抽出背包里的童年速写本,泛黄的纸页发出轻微的脆响。
一页页翻过去,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过去的门。
超人踩着怪兽的头咧嘴大笑;会飞的自行车载着他和妹妹穿过云层;妈妈抱着一只花猫坐在阳台上晒太阳,阳光洒在她温柔的侧脸上……
每一幅画都很幼稚,线条歪歪扭扭,色彩涂出边界。
但那时候的他,画得那么认真,那么……真心。
他忽然想起妹妹五岁时问他的那个问题。
“哥哥,你画的怪兽会不会疼?”
当时他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都是假的啦,别怕。”
可现在呢?
当他把斩魄刀从动漫中抽离,赋予它实体,让它劈开魔物时——那柄刀有没有感觉?
当他在深夜疲惫地收笔,任由具现体化作灵墨消散时——它们是否也曾在虚空中无声呐喊,质问自己为何存在,又为何消失?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指尖蘸着血与雨水混合的液体,在画册空白页上重新勾勒。
“彩虹剑。”
那是他小时候最爱的武器,通体透明,剑身流转七彩光晕,能斩断黑暗,照亮整个房间。
精神力涌动,灵墨凝聚,笔尖微颤。
可就在最后一笔即将完成之际,整张图鉴骤然扭曲,墨迹如枯叶般卷曲、剥落,最终化为灰烬飘散。
【系统提示:概念认知不足,无法承载意志。】
凌晓怔住了。
不是力量不够,不是技巧不行,而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把剑了。
曾经那份纯粹的愿望,早已被时间磨平。
他画画不再是为了守护谁,不再是为了相信什么,只是为了应付危机,为了“赢”。
所以他输了。
不仅输给了陆九衡,更输给了自己。
就在这时,桥洞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一个瘦小的身影蹲下身,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片轻轻放在他面前,然后迅速后退几步。
是阿嚏。
男孩依旧低着头,脖颈上的半条锈链微微晃动,像是某种残缺的护身符。
他指了指铁片,又抬起手,在空中写了两个歪歪扭扭的字:
小柱子。
凌晓愣住,伸手触碰那块冰冷的铁片。
刹那间,记忆涌入脑海——
寒冬的拆迁工地,一个瘦弱男孩穿着破棉袄,在废墟中翻找可卖钱的钢筋。
雪花落在他睫毛上,冻成了冰晶。
突然,墙体轰然倒塌,尘土漫天。
没人听见他的呼救,也没人记得他的名字。
直到很多天后,有人发现一角褪色的红领巾卡在钢筋之间,随风轻轻摆动。
画面结束。
铁片竟微微发热,像是回应他的触摸。
“我存在过。”它不说,但它在说。
凌晓喉咙发紧,眼眶发热。
他抬头看向阿嚏,声音沙哑:“你想变成什么?”
男孩摇头。
他指了指自己的喉咙——那里有一道陈年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割过。
然后他又指向地面,用力按了按。
不想走,也不能说。
这里埋着他的过去,也埋着别人的遗忘。
凌晓低头看着画册,忽然笑了,笑得有点苦。
原来陆九衡造的不是怪物,是记忆。
而他凌晓,一直在拿别人的梦当工具。
雨渐渐停了。
天边透出一丝灰白。
他缓缓合上速写本,将它夹进画册中间,然后撕下一页空白纸,咬破手指,一笔一划写下三个字:
我记住。
血字落下瞬间,画册竟轻轻震颤,【怨痕】的蔓延停滞了一瞬。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远处,城市天际线沉默矗立。
而在某处废弃变电站的阴影中,一条锈链悄然缠上高压电塔,无声滑入地下管网。
电流忽明忽暗。
整座城市的灯光,微微闪了一下。
城市上空的乌云尚未散尽,残雨如针,刺在高压电塔冰冷的钢铁骨架上。
变电站外,警报红光无声旋转,映得苏沐瑶的侧脸一片血色。
她单膝跪地,战术外骨骼发出过载的嗡鸣,右手死死抵住配电箱前那根锈蚀斑驳的电击警棍——铁娘子·庚七正以机械般的冷酷力道下压,电流在棍尖跳跃,只差毫厘就能引爆整个街区的供能核心。
“不可能……”苏沐瑶咬牙,额角渗出血丝,“我换了三次假动作路径,你怎么每次都能——”
“因为你太‘正确’。”陆九衡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锈铁刮过耳膜,“你按规程行动,按逻辑推演,按任务优先级选择最优解。可战斗,从来不是数学题。”
话音未落,庚七左臂猛然弹出半截活化锈链,如毒蛇般缠上苏沐瑶脚踝,猛地一拽!
地面碎裂,她被拖行数米,脊背撞上水泥基座,呼吸一滞。
视野晃动中,她看见对方机械瞳孔里没有杀意,却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审视。
“你也是工具。”庚七轻声道,“和我一样。”
就在此刻——
一道黑影冲破雨幕,毫无预兆地跃入战圈!
不是灵能波动,不是图鉴具现,甚至连画册都没打开。
是凌晓。
他浑身湿透,右臂伤口还在渗血,左手却高高扬起,指尖赫然被牙齿咬破,鲜血淋漓。
他在空中疾速划动,笔走龙蛇,仿佛书写某种古老符咒。
空气剧烈震颤,墨色般的能量随血迹蔓延成形——
一把短刃,通体漆黑,无铭无纹,刃长不过一尺,却凝着一股近乎原始的执念。
它不像斩魄刀那般华丽,也不似高达武器那般恢弘。
它甚至不“像”任何幻想中的存在。
但它出现了。
而且——斩了下去!
“铛——!!”
锈链应声而断,断裂处竟泛起一丝焦黑,仿佛被灼烧过一般。
庚七的动作第一次出现了停顿。
她低头看着自己断裂的锁链,机械眼微微收缩,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波动:
“你……没画‘英雄’?”
她曾见过无数绘灵师——有人画神明降世,有人绘机甲轰鸣,皆是以“强大”为名,将幻想堆砌成武器。
可眼前这一刀……
没有概念,没有来源,没有名字。
但它斩断了她的链。
那是……什么?
她没有再战,转身跃入阴影,如同退潮的锈迹,悄然消失在城市管网深处。
远处高楼天台,陆九衡静静伫立,风掀动他破旧的风衣。
他望着凌晓手中那柄迅速消散的黑刃,良久,缓缓抬起手掌。
掌心浮现出一枚生锈怀表,齿轮迟缓转动。
表盖打开,内嵌一张泛黄照片——
年幼的凌晓,牵着姐姐的手,在阳光下的公园里笑着奔跑。
他的指腹轻轻抚过照片边缘,低语几乎被风吹散:
“原来你还记得怎么用心画画……”
顿了顿,声音沉入深渊:
“可惜太晚了。”
与此同时,凌晓踉跄一步,跪倒在地。
那柄由心血凝成的短刃早已消散,但指尖残留的痛感却愈发清晰。
他低头,发现自己的画册正微微发烫。
原本爬满封面的【怨痕】,此刻竟开始龟裂,如同干涸的河床。
一道极细的淡青色光丝从中钻出,宛如活物般蜿蜒而上,轻轻缠绕在他尚未收起的血指尖,微弱,却坚定。
像是一声久违的回应。
雨彻底停了。
城市灯光重新稳定,无人察觉刚才那一瞬的黑暗危机。
凌晓沉默地合上画册,将童年速写本和那块刻着“小柱子”的锈铁片紧紧攥入掌心。
他转身,走向城郊老巷深处那间斑驳的铁皮屋。
而屋中那位终日敲打废铁、自称“老焊”的瘸腿老人,正对着炉火,轻轻摩挲着一把生锈的焊枪。
当他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时,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