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洒在艾瑟拉大学中央广场的石砖上,却照不进那些沉睡者的梦境。
数百个名字在旗杆顶端流转,像星辰缀于天幕,每一个都带着微弱却执拗的光。
小鹿坐在轮椅上,指尖轻颤,锈迹斑斑的铃铛在风中发出沙哑的声响——叮、叮、叮。
每响一次,就有一名学生猛然睁开双眼,瞳孔剧烈收缩,仿佛从一场无尽的噩梦中挣脱。
他们茫然四顾,嘴唇微动,似乎想喊出什么,却又记不清自己遗忘了多久。
凌晓盘坐在地,脸色苍白如纸。
他的画册摊开在膝上,封面裂痕如蛛网蔓延,青光正从中汹涌而出,顺着地面早已刻画好的符阵流向四面八方。
那不是普通的墨线,而是他用灵血与意志勾勒出的记忆回路,将“被记住”的安全感反向注入那些被虚界吞噬意识的灵魂。
冷汗顺着他额角滑落,滴在画册页上,晕开一片淡红。
“你撑不了太久。”苏沐瑶站在他身侧,银灰色战术外骨骼泛着冷光,枪口始终对准天空。
她声音平静,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虚界的反噬已经开始。”
凌晓喘了口气,嘴角扬起一抹虚弱的笑:“可我已经不是一个人在画了。”
话音刚落,远处一名刚醒来的美术社女生忽然颤抖着手,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素描纸,笔尖无意识地划过纸面——是一只眼睛,一只流泪的眼睛,眼角刻着“别忘了我”。
紧接着,又有学生捡起掉落的彩铅,在地上涂鸦;有人撕下作业本边角,写下“我还记得你的名字”;甚至一个平日最沉默的男生,突然抱起吉他,弹出一段走调却炽烈的旋律。
这些碎片般的表达,竟自发汇聚成一股暖流,顺着地脉倒灌回凌晓体内的符阵。
他的呼吸稳了些,青光也愈发明亮。
而在百米高的行政塔顶,魏统领伫立窗前,手中紧握一枚红色按钮终端。
屏幕上,“女儿计划”意识链接进度条赫然停在97%——只需再剥离一名高纯度灵能者,女儿的意识便能彻底唤醒,脱离植物人状态。
莫老师站在身后,语气低沉:“局长,机会只有这一次。如果错过,她的脑波将永久衰竭。”
魏统领没说话。
他望着广场中央那个摇铃的小女孩,望着那一片片亮起的名字,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他曾以为,只要清除所有能听见虚界声音的孩子,就能切断污染源,拯救更多人。
他曾亲手签署《销毁<百灵图决议》,也曾下令封锁锻魂阁,把“绘灵师”当作禁忌抹去。
可现在……他看见那些名字,不是怪物,不是病毒,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愿望。
“如果她醒来,”他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发现自己是靠抹去别人记忆活下来的……她还会认我这个父亲吗?”
莫老师沉默。
风穿过破碎的玻璃窗,吹动魏统领衣角。
他低头看着那枚按钮,手指微微发抖。
没有按下。
同一时刻,广场边缘,灰面监守者最后一次集结。
它已不再是最初那张由六位校长面孔拼接而成的审判之脸。
此刻,它的全身由无数张老照片黏合而成——运动会的合影、毕业照、食堂打饭的瞬间、教室角落偷拍的情侣……全是这所学校尘封的记忆残片。
它不再宣判“精神污染”,不再执行“净化程序”。
它只是静静矗立,形成一道环形包围圈,仿佛在等待某种裁决。
凌晓缓缓站起身,双腿几乎支撑不住身体。
他低头看了眼画册,最后一页空白纸还剩一角。
他伸手,撕下它。
纸张轻飘落地,又被他轻轻拾起。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纸上写下三行字:
未知者,生于职责,
愿念:被原谅。
然后,他将纸折成一只纸鹤,动作缓慢却坚定。
“我知道你也是被选中的‘守门人’……”他抬头,目光穿透层层照片,“可门后面,不该只有遗忘。”
纸鹤腾空而起,随风飘向灰面监守者的胸口。
没有爆炸,没有光芒,只是轻轻落下,贴在那由万千影像拼接的心脏位置。
刹那间——
所有照片开始自行脱落。刹那间,所有照片自行脱落。
一张张泛黄的老照片如秋叶般飘零,在空中缓缓旋转、重组,光影交织成一道静谧的画卷。
凌晓瞳孔微缩,呼吸一滞——那不是普通的影像拼接,而是一段被尘封二十年的记忆投影:晨雾中的锻魂阁前,第一位校长佝偻着背,双手捧着一本漆黑封皮的古籍,书脊上三个烫金小字若隐若现——《百灵图》。
他深深鞠躬,口中无声低语,仿佛在向某种超越人类理解的存在忏悔。
“原来……你们一开始就不是在清除污染。”凌晓喃喃,“你们是在封印愧疚。”
灰面监守者的躯体开始崩解,不再是机械般的瓦解,而是像一座终于卸下千斤重担的石像,一块块记忆碎片从它身上剥落,化作点点银光,洒落在广场中央那座无名碑上。
每一片光中都浮现出一张笑脸——有学生、老师,甚至早已毕业的校友,他们的面容模糊却温暖,像是隔着时间长河投来最后一眼回望。
小鹿猛地抬头,铃铛剧烈晃动,声音清脆得几乎刺破空气:“它说谢谢!它说……终于可以休息了!”她的眼泪滚落脸颊,却不显悲伤,反而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笑意,“它守得太久了,一直等着有人能听见它的‘名字’。”
风停了。
广场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那数百个名字仍在旗杆顶端轻轻流转,比先前更加明亮。
高塔之上,魏统领缓缓松开手中的红色按钮终端。
金属外壳在他掌心留下深深的指痕。
他没有再看屏幕,转身走入黑暗走廊,背影苍老得不像一个掌控生杀大权的统领,倒像个输掉一切的父亲。
莫老师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捡起掉落的终端,轻声关闭了系统倒计时。
“女儿计划”——暂停执行。
苏沐瑶收起战术外骨骼,银灰色装甲收缩回腕部装置,发出一声轻鸣。
她走到凌晓身旁,目光扫过他手中那本正在变化的画册,眉头微蹙:“你的能力……进化了?”
凌晓没立刻回答。
他低头凝视着封面——那道曾如雷击裂痕的伤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新生的金色纹路,宛如树木年轮,层层叠叠,透出古老而温润的气息。
更诡异的是,封面中央悄然浮现一行小字,笔迹竟与他祖父遗书中的一模一样:
“绘灵非器,乃心之回响。”
他忽然笑了,嘴角扬起一丝疲惫却释然的弧度。
“以前我以为,这本子只是个工具,画什么就出什么。”他卷起速写本,随意扛在肩上,动作懒散如常,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但现在我才明白……它记录的从来不是幻想,而是‘被遗忘的愿望’。”
他转头看向小鹿,女孩正仰望着碑文,指尖轻轻抚摸轮椅扶手上的锈斑,仿佛在读一段无人知晓的历史。
“接下来去哪?”苏沐瑶问,语气依旧冷淡,却少了几分疏离。
凌晓眯眼望向城市远方,阳光刺破云层,照在他肩头的画册上,金纹微微发烫。
“去把剩下的名字,一个个找回来。”他说,“那些还没亮起来的……我一个都不想漏。”
话音落下瞬间——
地底深处,一声沉闷的心跳穿透岩层,震得归心站老旧的铁轨嗡嗡作响。
锈心核心猛然抽搐一次,三百二十七条锈蚀锁链同时颤动,如同沉眠巨兽的神经骤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