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震动没有停歇,反而愈演愈烈。
归心站铁轨发出刺耳的呻吟,水泥地面裂开蛛网般的缝隙,锈红色的雾气从裂缝中缓缓渗出,带着金属腐朽与血液凝固混合的腥气。
凌晓站在原地,掌心紧握着那本刚愈合不久的画册,金纹在阳光下明明温润如玉,此刻却隐隐发烫,像是被某种无形之火灼烧。
更奇怪的是,每当他闭上眼,耳边就会响起一声极轻、极细的呼唤——像小时候妹妹躲在门后喊他吃饭的声音,又像祖父临终前未说完的遗言,在意识深处反复回荡。
“你最近……睡得好吗?”苏沐瑶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冷得像冰水。
凌晓扯了扯嘴角:“还能怎样?梦见有人拿我的笔写遗书。”
苏沐瑶没接话,只是从战术腰包里取出一个油纸包。
纸面泛黄,边缘焦黑,显然是被人用尽力气塞进通风井后才幸免于难。
她将它递过去时,指尖微微一顿。
“老焊留下的。”
凌晓接过,一层层剥开。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青铜牌,斑驳绿锈之下,刻着半枚残缺的家族徽记——正是凌家祖祠门楣上的双羽衔月图腾。
背面用朱砂写着四个字,笔锋凌厉如刀:
入祠者,须断笔。
他瞳孔一缩。
断笔?
那是绘灵师最耻辱的刑罚——亲手折断承载血脉之力的墨笔,从此再不能绘灵具现,等同于废去修为。
可还没等他细想,怀中的画册突然自行翻页!
纸张哗啦作响,停在某一页空白处。
下一秒,一幅从未见过的壁画影像凭空浮现:黑白两色巨坛矗立天地之间,中央悬浮一支古朴毛笔,笔尖向下,滴落的不是墨汁,而是浓稠的血珠。
每一滴血落地,便化作一道扭曲的人影,无声呐喊,最终被坛底深渊吞噬。
画面一角,还有一行小字,墨迹未干:
“第七十二位守契人,已失格。”
“这是……什么?”苏沐瑶皱眉。
凌晓却死死盯着那支血笔,心脏猛地一沉——那笔的形制,竟和他爷爷书房里那支失踪多年的祖传狼毫,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画册内页悄然浮现一段文字,如同有人在他脑海中低语:
【检测到‘守契记忆碎片’,自动解析中……】
【指引坐标已生成:艾瑟拉地脉交汇点——旧城西郊,凌氏祖祠遗址】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多言。
半小时后,他们站在了一片荒草丛生的废墟前。
断碑倾颓,石阶碎裂,唯有两尊石狮依旧挺立在祠门两侧。
它们的眼窝漆黑如洞,口中各衔一枚锈迹斑斑的铁铃,风一吹,便发出呜咽般的轻响。
“锻魂阁的祭铃。”苏沐瑶低声,“传闻他们用活人喉骨炼音,镇压怨灵。”
凌晓没说话,只是感觉画册在胸口剧烈震了一下,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古老而危险的东西。
他刚踏进一步,头顶骤然乌光一闪!
一只三足黑禽自檐角暴起,双翼展开足有三米宽,翎羽如刀,利爪直取咽喉!
速度快得连苏沐瑶都来不及反应。
生死刹那,凌晓本能抬手格挡——
“嗤!”
鲜血飞溅,洒落在石狮基座上。
那一瞬间,地面符文猛然亮起,黑白交错的光纹如脉搏般跳动。
玄鸦硬生生收爪,退至屋檐阴影中,三足齐叩三下,动作庄重,竟似行礼。
“它认你……”苏沐瑶眯起眼,“但不欢迎你。”
凌晓抹了把手臂上的血,冷笑:“我也没打算来拜祖宗。”
踏入正殿,眼前豁然开朗。
地宫深处,一座由黑白石材拼接而成的巨大祭坛静静悬浮于地下空间中央,仿佛分割阴阳。
坛心之上,半幅咒图凌空漂浮,墨线断裂处不断逸散灰雾,隐约可见无数人脸在其中挣扎嘶吼。
白露就站在那里。
她一身素缟,长发束于脑后,手持骨玉画尺,神情肃穆如神官。
听见脚步声,她缓缓转身,目光如寒刃刮过凌晓的脸。
“昔年七十二贤共誓,禁绘活灵,违者魂堕墨渊。”她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钟鸣,“凌家后人,你祖辈断笔赎罪,你却以血养刃,妄图重开虚界之门?”
凌晓还没答话,阴影中便走出一人。
面具脱落,露出一张清秀却满是恨意的脸——零,宁青禾。
“我要你们这些‘神’亲手毁掉的世界,重新开始!”她眼中燃起赤红火焰,像是烧尽了所有过往,“虚界崩塌那天,我母亲跪在祠前求你们救一条命,你们说‘规则不可破’。好,现在我不再求——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风止,灯摇。
整个地宫陷入死寂。
凌晓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册,封面金纹忽明忽暗,像是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他忽然笑了,笑声不大,却透着一股压抑已久的怒意。
“你们口口声声说‘赎罪’……”他一步步向前,脚步沉重如踩在历史的尸骸上,“可谁问过那些被抹去的名字,愿不愿意?”凌晓跪在地上,额头渗出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
画册封面的金纹像活了一般扭曲翻涌,竟浮现出一张稚嫩的脸——妹妹凌婉儿五岁时歪歪扭扭涂鸦的模样,眼睛一大一小,嘴角却扬得极高,仿佛在笑,又像在哭。
“哥……别画了……”
那声音尖锐如针,直接刺入脑海,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悲悯与警告。
他咬牙撑地,喉咙发紧:“闭嘴!我不是你哥哥吗?我才是那个……一直想把你找回来的人!”
话音未落,祭坛四周轰然作响。
尘封千年的石壁缓缓升起七十二尊石像,黑石雕琢,面容模糊,每一尊都手持古笔,笔尖齐刷刷对准中央的凌晓。
空气凝滞,杀意如潮水压来——守契派的“诛罪阵”,传说中专为镇压叛族绘灵师而设,一旦启动,魂魄都将被墨锁绞碎!
白露立于高台,袖袍轻拂,声音冷若霜雪:“凌氏后人,你以血启灵、逆规具现,已触犯‘禁绘活灵’之誓。今日,由祖器裁断生死。”
零冷笑站到角落,眼中火焰跃动:“看看你的‘血脉’,能不能挡住这七十二道‘正统’之怒。”
苏沐瑶瞬间挡在凌晓身前,双臂展开,战术外骨骼嗡鸣启动,灵气护盾刚刚成型——
“轰!”
一声凄厉长鸣撕裂寂静!
玄鸦自穹顶俯冲而下,三足利爪狠狠撞向最左侧一尊石像。
石臂崩裂,一支断裂的古笔坠落,却未碎裂,反而化作一道流光,如游龙般射入凌晓掌心!
“什么?!”白露瞳孔骤缩。
刹那间,整座黑白祭坛剧烈震颤,地面铭文逐一亮起,不再是冰冷的审判之语,而是泛着温润金光的古老判词:
“凌氏·承墨”
“非叛而流放”
“其罪在护,不在创”
七十二尊石像,竟有近半脚下铭文转为金色!
诛罪阵的杀意开始紊乱,笔尖墨芒闪烁不定,仿佛在挣扎——谁才是真正的“罪人”?
“不可能!”白露声音终于出现裂痕,“断笔之人之后……怎会被祖器选中?那支笔早已沉寂百年!”
凌晓喘息着,低头看向手中新生灵笔——通体乌黑,笔杆刻满细密符纹,顶端一点金毫,正微微搏动,如同心跳。
它不像工具,更像某种沉睡后苏醒的生命。
耳边,那稚嫩的声音再度响起,清晰而坚定:
“哥,这次别逃了。”
他猛地抬头,眼中血丝密布,却燃起前所未有的决意。
抬手一挥,灵笔划破空气,一道浓烈墨痕凭空炸开,如刀锋般劈向祭坛中央那幅即将完成的咒图!
“嗤啦——”
虚空被撕裂!灰雾四散,人脸哀嚎戛然而止。
原本缓慢旋转的咒图,硬生生被这一笔从中劈成两半,仪式核心瞬间崩解!
轰隆隆——
地宫巨震,石屑纷飞。
祭坛裂开蛛网状缝隙,黑白两色的光流疯狂逸散,像是被打破的封印正在反噬。
凌晓眼前一黑,身体脱力般向前栽倒,意识沉入无边黑暗。
最后一瞬,他似乎看见白露怔立原地,望着那支认主的灵笔,嘴唇微颤,低语如风:
“……原来……不是破戒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