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宫深处,空气凝滞如铁。
那声心跳越来越近,仿佛不是从地下传来,而是直接撞在每个人的胸腔里。
石壁渗出漆黑黏液,像是大地在流血,一滴滴坠落,在地面蜿蜒爬行,逐渐凝聚成一张模糊的人脸——扭曲、空洞,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
“饿……”那张脸喃喃低语,声音像是无数孩童重叠在一起,带着哭腔,“没人记得我……连名字都没有……”
宁青禾猛地后退一步,指尖发白,蚀魂刷横在胸前,却再难升起半分杀意。
“这就是当年吃人的母胎幻灵?!”她声音微颤,“可它……怎么像在求救?”
白露咬唇,手中画尺已结出封印符印,正要挥下,却被一只枯瘦的手拦住。
墨僧无相站在阴影中,盲眼望着那团黑影,声音沙哑:“等等……它的灵波频率……和碑墙上的名字共鸣一致。”
话音未落,凌晓手中的灵笔猛然一震!
笔尖金光暴涨,青墨逆流而上,顺着他的手臂疯狂攀爬,像活物般缠绕至心口。
一瞬间,他眼前景象骤变——
虚界裂隙之中,无数残破光影蜷缩着,如同被遗弃的孩子,抱着膝盖低声呢喃。
有的还在哼童年歌谣,有的死死攥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有的只是呆呆望着某处虚空,仿佛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亲人。
他们都是曾被绘灵师创造又亲手抹去的存在。
为了所谓“安全”,为了防止失控,历代传人选择斩断一切羁绊,将所有诞生于情感与思念的幻灵彻底销毁。
可他们,从未真正消失。
他们在虚界边缘徘徊,只因一个念头未熄:
“我还想被记住。”
笔魂深处,那个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轻得像风,却又重得压碎心脏:
“哥,这次换我陪你画完。”
凌晓猛地睁眼,呼吸急促,额角冷汗涔涔。
“它不是灾祸……”他喃喃道,“它是被遗忘的‘我们’。”
灵笔自行牵引着他,一步步走向地宫最深处。
玄鸦振翅飞起,三足踏空,落在一道隐秘石门前。
它低头轻叩三次,动作庄重如祭礼。
轰隆——
石门开启,尘封千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密室中央,供奉着一支断裂的古笔。
笔杆焦黑,断口参差,缠满镇压符纸,仿佛封印着滔天邪物。
可就在那断笔之下,泥土中竟延伸出一根细如发丝的墨根,幽光流转,一路通向祭坛核心,宛如血脉相连。
凌晓脚步一顿。
“这是……祖先的笔?”
玄鸦低鸣一声,羽翼微动。
刹那间,石室四壁壁画亮起!
画面中,七十二贤齐聚祠堂,寒光闪过,灵笔应声而断。
众人离去后,夜色沉沉,一道身影悄然返回——正是凌家先祖。
他跪在断笔前,咬破指尖,以心头血缓缓浇灌残骸,声音低哑却坚定:
“你们要禁的是杀戮,不是爱。我断笔,但不断念。”
血滴落处,墨根萌发,悄然扎入地脉,无声蔓延。
画面最后定格:那一缕墨根,化作无形之网,连接万千人心执念,孕育出日后所有“锈心”类幻灵——那些因思念过深而异化的存在,根源竟来自这未断的愿力。
凌晓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原来,所谓的“末代传人”,从来不是终结。
断笔非弃笔,封禁非绝望。
他们的祖先,从未放弃过相信“幻想”本身的价值。
“所以……”他伸手轻抚断笔,灵笔在他掌心微微震颤,仿佛在回应某种血脉深处的呼唤,“这条路,一直有人走着。”
就在此时,地底轰鸣再起!
那团黑影彻底浮现,化作遮天巨影,笼罩整个地宫。
触须翻涌,气息可怖,所有人本能戒备。
可它没有攻击。
一条漆黑触须缓缓探出,轻轻拂过白露的脸颊,温柔得不像怪物。
紧接着,一段记忆涌入她的脑海——
暴雨夜,年幼的自己蜷缩在医院走廊,抱着妹妹冰冷的身体痛哭。
窗外电闪雷鸣,忽然间,一团黑雾悄然凝聚,化作一个模糊的小女孩身影,踮起脚,用小小的手擦去她的眼泪,嘴唇无声开合:
“哥哥别哭了。”
那是她给夭折妹妹取的名字——小萤。
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以画笔勾勒出的幻想生命。
“是你……”白露浑身剧震,泪水决堤,“你就是……小萤的愿望所化?!”
黑影轻轻点头,触须颤抖,似在哭泣。
白露缓缓放下画尺,指尖轻触那片黑暗,声音轻得像梦呓:
“我给你名字。”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你叫‘守忆’。”
“生于遗忘,存于执念。”
“愿念——替所有人记住。”
石室寂静无声,连心跳都仿佛停止。
就在名字落定的刹那——名字落定的刹那,空气仿佛被抽成真空。
那团盘踞地底、令人窒息的漆黑巨影猛地一颤,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光贯穿灵魂。
它庞大的身躯开始剧烈波动,如同潮水退去般层层收缩,漆黑黏液逆流回地面裂隙,化作涓涓墨脉,汇入祭坛核心。
所有人屏息凝神,宁青禾的手还僵在半空,蚀魂刷坠落在石砖上发出清脆一响。
紧接着,一声极轻、极柔的呜咽响起。
原地已不再是遮天蔽日的恐怖幻灵,而是一只通体如墨玉雕琢的小兽,蜷缩在白露脚边。
它形似幼狐,三足微曲,脊背拱起,浑身毛发泛着幽暗光泽,唯有一双眼睛——宛如两粒跳动的星火,清澈得不像出自虚界,倒像是从某个孩子的梦里跑出来的守夜人。
“守忆……”白露跪坐下去,指尖轻轻触碰它的鼻尖。
小兽睁开眼,蹭了蹭她的掌心,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鸣,像是终于等到归家的呼唤。
宁青禾怔住了。
她望着那只温顺的小兽,脑海中骤然闪过多年前那一幕:暴雨倾盆的家族祠堂,父母倒在血泊中,而他们用毕生心血孕育的守护兽失控暴走,獠牙滴血,却在最后一刻停下了撕咬——那双猩红兽瞳深处,竟浮现出一丝近乎人性的悲恸。
她一直以为那是错觉,是濒死前的幻象。
可现在她明白了。
它们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从未被赋予名字。
“也许……”她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错的从来不是力量……是我们从不给它们机会。”她说完这句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微微晃了一下。
就在这时,凌晓动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手中震颤不止的灵笔高高举起,笔尖凝聚一点金芒,宛如引雷之锋。
他一步踏上祭坛中央的裂痕,反手将灵笔狠狠插入地脉交汇之处!
“从此以后——”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地宫,与远古碑墙上的铭文共鸣,“每一笔,都是承诺。”
轰——!
整座绘灵祠剧烈震动!
金光自裂隙喷涌而出,如熔岩奔流,沿着石纹蔓延至七十二尊先祖石像。
那些冷峻肃穆的面孔在光芒中逐渐软化,手中断裂的灵笔根部竟缓缓萌出新芽般的墨枝,青光流转,生机勃发。
黑白石材交融成灰,仿佛千年对立终归于一体。
黎明破晓,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砸在坍塌的祠顶废墟上。
尘埃飞扬中,玄鸦振翅飞上残垣,三足踏风,长鸣三声,似祭礼终章,亦似新纪开启。
凌晓单膝跪地,喘息粗重,额角渗血,手中的灵笔却温润如血,隐隐与天地脉动同频。
他抬头望向城市方向——
天际之上,曾厚重如铁的虚界云层正悄然褪去灰暗,边缘透出彩虹般的光晕,像是被某种温柔之力缓缓掀开帷幕。
苏沐瑶站在他身侧,风衣猎猎,眸光复杂。
她一向冷静到近乎冷漠,此刻却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却不容忽视:
“接下来,你要画多少名字?”
凌晓笑了笑,把沾满墨迹的速写本卷好,塞进背包,动作随意得像要去上课。
“不多。”他说,目光映着晨曦,炽热而坚定,“也就……把这个世界,重新画一遍。”
而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背包中的那本祖传画册,封底悄然浮现出第八个图鉴轮廓——漆黑如渊,一只眼睛缓缓睁开,瞳孔深处,齿轮咬合转动,泛着锈迹斑驳的红光。
正是“锈心”最深处,陆九衡缓缓睁开了左眼。
凌晓手指微动,似有所感,转头看向背包。
画册封底的轮廓仍在脉动,如同沉睡的心脏,等待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