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零点十三分,艾瑟拉市的时间仿佛被钉死在这一刻。
城市上空,倒悬的塔楼如巨兽獠牙,撕裂云层,缓缓压向大地。
星辉如雨洒落,每一粒都带着侵蚀现实的低语,将行人的眼睛染成银白——他们开始忘记名字、忘记家的方向,甚至忘记自己曾是个“人”。
但就在这一片死寂之中,一条热搜炸穿了所有平台:
#写下你的愿望 凌晓在画#
起初只是零星几条转发,可三分钟后,服务器直接瘫痪又重启,后台数据疯涨到每秒百万级请求。
临时搭建的绘灵共鸣系统嗡嗡作响,像是濒临崩溃的引擎,硬生生扛着千万人的执念重新启动。
凌晓盘坐在钟楼遗址顶端,脚下是崩塌的街道与熄灭的霓虹。
他身前悬浮着那本祖传画册,封面金纹如心跳般明灭,每一次闪烁,都有无数光点从天而降,融入第八页的【希望灯火】图鉴。
那些光点,是一个个普通人写下的愿望。
“想带奶奶去看海。”
“希望弟弟手术成功。”
“我想我妈能记得我……”
每一个字,都被灵笔自动捕捉,化作微弱却坚定的光粒,注入图鉴深处。
原本黯淡的灯笼虚影正在膨胀,灯芯跳动,像一颗不肯熄灭的心脏。
他咳出一口雾气,血丝在冷夜里凝成细霜。
“再撑两小时。”苏沐瑶站在十米外的断桥残垣上,正将最后一台信号中继器接入地下光缆。
她声音依旧冰冷,眼神却罕见地多了一丝波动,“卫星锁定柯妄本体后,我们可以定向打击他的意识锚点。”
凌晓咧嘴一笑,嘴角裂开一道血痕:“放心,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在画。”
话音未落,指挥车门被猛地踹开。
许昭跌跌撞撞冲进来,怀里抱着一台发烫的笔记本,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流。
“找到了!”她声音嘶哑,“那句‘群星归位,万籁同歌’根本不是什么古代咒语!它是西南‘招魂傩戏’里的‘唤星辞’——原本是用来请亡魂归家、安抚游灵的仪式祷文!可柯妄把它反向扭曲了!现在它成了诱饵,专门勾引那些孤独、失落的人走向虚界!”
她手指划过分析图谱,红线如蛛网交织:“他的力量来源不是信仰,是‘失落感’。越是觉得自己不被需要、无人等待的人,越容易被星辉同化。他在收割现代都市里最隐蔽的伤口——没人看见的眼泪。”
空气一沉。
就在这时,监控画面突然切入跨年晚会废墟。
舞台早已坍塌,火焰熄灭,只剩一根孤零零的立柱支撑着半块LED屏。
欧阳燃还站在那里。
麦克风早就碎了,扩音系统全毁,但他依旧张着嘴,一声声呐喊,哪怕声带撕裂,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焦黑的地砖上。
没有声音传出,可他的口型清晰可见:
“坚持住……还有人在等你回家……别放弃……”
凌晓瞳孔骤缩。
这个人……用生命在维系现实认知!
他不是超能力者,也不是对策局特工,只是一个普通的主持人。
但在这一刻,他成了整座城市最顽强的“反共鸣源”——以凡人之躯,对抗神明级别的精神污染!
“原来如此……”凌晓低头看着画册,指尖轻抚那盏写着“安”字的灯笼,“我们画的从来都不是力量,而是‘被需要’的感觉。”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天空猛然一暗,星渊塔楼释放出一圈无形波纹——“静默领域”降临,所有电子设备瞬间失灵。
路灯不再闪回微光,通讯彻底中断,连指挥车内的屏幕也全部黑屏。
唯有千家万户的手机,还亮着微弱的光。
人们仍在打字,在祈祷,在留下最后的愿望。
可凌晓脸色忽然惨白。
画册剧烈震颤,【希望灯火】图鉴竟开始逆向抽取他的精神力!
金线褪色,灯笼虚影摇曳欲灭。
“不好……”他咬牙,“当相信的人变少,光就会熄。”
民众的意志正在被静默领域压制,希望之火濒临断绝。
突然,远处传来轰鸣。
一辆重型摩托如炮弹般撞破封锁线,车头绑着一串彩灯,噼啪闪烁,像是一条逆流而上的火蛇。
胖虎骑在车上,满脸烟灰,吼声震天:
“老子不信命!老子只信饺子!我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吃年夜饭呢——谁敢拦我?!”
灯光扫过之处,三名原本已被星辉吞噬的路人猛然清醒,眼中的银白退去,茫然转为惊恐,随即抱头痛哭。
他们想起来了。
有人在等他们回家。
凌晓怔住了。
眼眶发热,喉头哽咽。
他望着漫天仍倔强闪烁的手机屏幕,望着那些即使断网也不愿停下的指尖,望着欧阳燃无声呐喊的身影,望着胖虎那串破烂却明亮的彩灯……
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绘灵”。
不是画出神兵,不是召唤机甲。
而是把人心中最柔软、最不肯放手的东西,一笔一笔,画出来给人看。
他缓缓抬起手,握住悬浮的灵笔。
笔尖滴落的不再是墨,而是心头滚烫的血。
画册封底深处,似乎有某种古老机制正在苏醒。
而是——
将自己的一切,作为祭品,点燃。
凌晓的灵笔刺入画册核心的刹那,整座艾瑟拉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血,不是滴落,是喷涌。
从指尖、眼角、唇缝,每一寸血管都在为这一笔献祭。
那本祖传的空白画册,此刻像一头沉睡万年的巨兽猛然睁眼,封底深处浮现出一道古老的符文锁链——那是绘灵师血脉最深层的秘密:反向收录·心象共鸣。
“你的光,我收到了。”
百万台手机同时震动,屏幕亮起如星火燎原。
无论断网与否,信号是否存在,这行字强行烙印在每一个曾打出愿望的人眼前。
下一瞬,幻象降临——他们看见自己的文字被一支燃烧着金焰的毛笔一笔一划写下,墨迹未干便化作一盏纸灯笼,轻轻飘向无垠夜空。
有人哭了。
有人跪下。
有人对着空气大喊:“妈!我在等你回家!”
百万人的心跳,在这一刻同步成一种频率。
不是愤怒,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神圣的执念回响。
这股力量顺着无形的情感纽带,逆流冲上钟楼顶端,灌入凌晓残破的身躯。
他的瞳孔已经泛金,皮肤龟裂渗血,可嘴角却越扬越高,近乎癫狂地笑出声:“柯妄——你听到了吗?这不是信仰!这是‘在乎’!”
天空之上,倒悬的星渊塔楼第一次剧烈震颤。
银白色的星辉开始扭曲、溃散,仿佛被什么高温灼烧。
塔身内部传来非人的嘶吼,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怒:
“不可能!凡人怎敢定义真实?!你们不过是虚界边缘的尘埃,是我笔下的一行注脚!谁赋予你们……点燃星空的权利?!”
回应他的,是一道横贯天际的光芒。
凌晓以最后一丝意识操控灵笔,横扫苍穹。
万千升腾的心愿之灯在高空中汇聚,凝成一道绵延数十公里的“心灯长城”。
它没有轰鸣,没有爆炸,只有一种绝对静谧的推进——像是宇宙本身在修正一个错误。
长城撞上塔楼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
星光如雪融化,砖石无声剥落,那曾压得整座城市喘不过气的庞然巨物,竟如沙堡般寸寸崩解。
银色雨滴坠落,落地时已变成灰烬般的纸屑,上面隐约写着人们遗忘已久的名字与诺言。
而在城市边缘一栋早已废弃的公寓里,一台老式电视机正自动开启,雪花屏中闪过无数画面:跨年晚会的废墟、欧阳燃染血的嘴唇、胖虎骑着摩托冲破封锁线的身影……最后定格在那一道心灯长城之上。
沙发上蜷缩的身影缓缓抬头,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柯妄的真身,第一次显现出人类的表情。
惊愕。
颤抖。
然后,眼底掠过一丝极淡、却无比真实的羡慕。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原来……真的有人在等你们回家啊。”
与此同时,钟楼残垣之上,凌晓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手中灵笔断裂成两截,画册封皮焦黑龟裂,第八页的【希望灯火】图鉴彻底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但他笑了。
笑得像个终于交完期末作业的普通大学生。
远处天边,第一缕晨光悄然探出云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