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的手腕被银丝死死缠住，那丝线像是活物般顺着皮肤往上爬，带着刺骨的寒意，仿佛要钻进骨头里。
他闷哼一声，指尖还在管道内壁上画着最后一笔符纹，墨痕未干，就被这突如其来的束缚打断。
地下管网幽深潮湿，头顶是城市主干道的震颤，脚下是冷却液流淌的嗡鸣。
荧光灯管每隔十米才有一盏，闪得人眼晕。
就在刚才，他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那些潜意识暗示信号的中转节点——一个伪装成市政维修箱的黑盒设备，正不断释放低频波动，像毒雾一样渗入市民梦境。
而此刻，白露就站在三步之外，一身素白衣裙，袖口垂落银链，面容冷得如同冰雕。
她身后浮现出半透明的阵**廓，古老的符文缓缓旋转，正是“净言阵”的残影。
“你在动用守契派最后的‘净言阵’。”她声音很轻，却像刀子刮过耳膜，“它本是用来防止虚界低语污染人心的。”
凌晓喘了口气，额头冒汗，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怒。
他猛地一挣，灵力从画册中翻涌而出，墨色在掌心凝聚成刃，狠狠斩向手腕上的银丝。
嗤——一道焦痕闪过，银丝断裂，但瞬间又从她袖中再生，如蛇群扑来！
“污染？你说谁被污染了？”凌晓踉跄后退，背抵冰冷墙壁，眼神却烧得通红，“你们那个破阵，现在放的不是净化波，是恐惧种子！每条新闻弹窗、每个短视频标签、每句‘别让幻灵吸走你的情绪’……全是你们塞进去的心理锚点！”
白露面无表情：“民众需要秩序。混乱的认知会引来更深层的虚界侵蚀。”
“放屁！”凌晓怒吼，抬手将画册甩开半尺，一页图鉴自动翻出——正是“岁烬”的残影，那团曾被钉在反应炉上的年祭之魂，如今只剩下淡淡金雾，在纸面上微微起伏。
“你看看它！它不是电池！不是消费品！它是被人逼着笑了一百年，直到灵魂裂成碎片才换来一句‘谢谢老板’！可现在呢？李氏倒了，果冻换个包装继续卖，你们还嫌不够？非要把所有幻灵都打成害虫，好让你们名正言顺地‘净化’？”
他指着远处通风口外隐约可见的城市天际线，声音嘶哑：“昨天有个小女孩问我，哥哥，梦里的灯笼妖怪是不是坏蛋？我说不是。她说，可妈妈说它们偷小孩的快乐。你知道吗？她手里攥着的就是那盒‘安心果冻’，成分表写植物萃取，我用画册照过——那是被稀释到只剩百分之一的节庆残念！他们把别人的痛苦做成保健品，再卖给害怕的人当安慰剂！这叫净化？这叫屠宰！”
白露瞳孔微缩，手指轻轻一抖，银丝松了几分。
但她依旧挡在控制箱前。
“观星镜已毁，虚界屏障脆弱。若任由幻想无序传播，现实结构将崩解。”
“所以你们就抢着当救世主？”凌晓冷笑，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刚才强行具现墨刃反噬了经脉，“一边偷偷重启断梦仪原型机，一边煽动舆论给幻灵定罪？谁给你们的权利？就因为你们穿得像个道士，说话像人工智能，就能决定什么该存在，什么该消失？”
他缓缓站直身体，画册悬浮于胸前，页页翻动，发出猎猎风声。
“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污染——不是幻灵的记忆碎片，不是孩子们梦见的灯笼鬼、雪娃娃。是你们这种自以为高尚的冷漠！是把共情当成漏洞、把眼泪当成病毒的系统性清洗！你们封锁信息，篡改认知，连一个想笑的魂都不许它哭出来……这才是最深的虚妄！”
话音落下，整条管道忽地一震。
远处，警报声隐隐响起。
军方巡逻无人机的红外扫描光束穿透层层铁网，正快速逼近。
白露终于变了脸色：“你触发了追踪协议。”
凌晓却不退反进，一脚踏上前，眼中燃起赤火。
“那又怎样？总比看着所有人变成只会吃果冻、信谣言、恨幻想的傀儡强！”
他猛然抬手，指尖蘸血，在画册空白页上疾书一笔——
【反噬图鉴·未命名】
墨迹未干，整面管道内壁的苔藓突然扭曲，化作无数细小符文，逆流向那台黑盒设备！
电流炸裂，火花四溅！
白露惊退三步，银丝尽数绷断，而她的阵法核心竟开始龟裂，泛起猩红裂纹。
“不可能……你还没完成收录……”
“我不是要收你这破阵。”凌晓盯着她，一字一顿，声音如雷贯耳，
“我是要让全城看见——现在污染人心的，根本就是你们自己！”凌晓甩开银丝，怒吼声在狭窄的地下管道中炸响，像是撕裂了某种无形的屏障。
“现在污染人心的，是你们自己！”他眼中布满血丝，声音却愈发清晰，“封锁、净化、缄默……你们越清剿，民众就越怕！恐惧才是真正的病毒！它不长牙，不吃人，但它会让人亲手把光掐灭！”
他猛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一划，一段视频轰然播放——画面中，锈灵·庚七蹲在街角长椅旁，一只锈迹斑斑的手笨拙地握着老人颤抖的手指，一点一点滑动智能手机屏幕。
老人笑了，眼角淌下浑浊的泪水，嘴里念叨着：“原来孙子发的照片在这儿……谢谢你啊，小铁。”
镜头微微晃动，显然是偷拍。
可那笑容太真，那声“小铁”叫得太暖，像是一根针，狠狠扎进白露冰冷的心防。
“看见了吗？”凌晓声音低沉却如雷贯耳，“他们不是符号，不是数据残渣，也不是你们口中的‘认知污染源’！他们是关系！是某个人记忆里漏掉的一角，是孤独者夜里多出的一个影子！你砍断名字，抹掉记忆，最后留下的才是真正的‘虚’——空壳一样的世界，连哭都哭不出声！”
白露指尖微颤，银丝悄然松脱，如霜雪遇阳，寸寸断裂。
她瞳孔剧烈收缩，仿佛第一次看清眼前这个懒散青年眼底燃烧的东西——那不是愤怒，是悲悯，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守护。
就在这时，远处警报尖啸逼近，红光扫过管道尽头。
凌晓没再看她，转身疾步而出，画册紧贴胸口，页页翻飞，如同羽翼初振。
当晚，美术社天台。
风很大，吹得投影幕布猎猎作响。
凌晓架起老旧投影仪，连接笔记本，屏幕上缓缓浮现一段剪辑短片——没有配乐，没有台词，只有画面。
孩子牵着半透明的风筝怪奔跑在废弃球场；独居老人轻轻抚摸墙上涂鸦中早已逝去的儿子脸庞，低声说“今天也吃饱了吗”；便利店店员把热咖啡递给角落里的锈灵，笑着说：“加班辛苦了。”
每一帧，都是他用画册偷偷收录下来的“共生瞬间”。
那些被主流叙事忽略的、温柔到几乎不存在的日常。
午夜钟声敲响，全市公共屏幕——地铁站广告墙、商业中心巨幕、校园电子牌——齐齐闪屏！
黑屏三秒后，短片开始播放。
寂静无声，却如惊雷滚过整座城市。
片尾，一行白字缓缓浮现：
“它们的名字，是你给的。”
无人知晓是谁所为，但无数人站在街头仰头望着，久久未动。
第二天清晨，老城区一面曾被喷上“幻灵退散”的红漆墙前，出现了新的涂鸦：一个锈迹斑斑的小人正踮脚帮小孩擦去额头的红字，旁边歪歪扭扭写着：
“我叫小铁，我有家了。”
有人驻足拍照，有人默默添了一笔颜色，还有人放下了一罐未开封的热咖啡。
而在凌晓宿舍的抽屉深处，那本祖传画册的晶面忽然泛起涟漪，一道久违的系统提示浮现：
【检测到“对抗性共情”模式激活】
【禁忌仪式·万象归绘】解锁进度：56%
与此同时，辅导员办公室的打印机悄然吐出一份文件，封面赫然印着三个大字——
《艾瑟拉异闻录》
下方是一行手写体注释：“作者不明，内容涉及大量超自然现象记录与绘灵术示意图……建议重点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