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十七分,凌晓猛地从床上弹起,冷汗浸透睡衣。
梦里那双眼睛还在——漆黑如渊,没有瞳孔,却仿佛能穿透纸背,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是画册上的图鉴,也不是任何他曾收录过的幻灵。
那是……从墨里长出来的东西。
他喘着粗气,手指颤抖地摸向枕边的笔记本。
月光斜切进窗,照在纸面的一角——一道全新的干涸墨痕赫然浮现,扭曲蜿蜒,像婴儿啼哭时张开的嘴,又像某种古老符文的残片。
凌晓屏住呼吸,指尖轻轻触碰。
咚……咚……
微弱的心跳,顺着指腹传来。
“我操?”他猛地缩手,心脏几乎撞出胸腔,“这玩意儿……活的?”
手机屏幕突然自动亮起,刺眼的红光撕破黑暗。
【紧急气象预警:今日将现百年一遇‘黑月蚀’,预计持续三小时零七分。
届时地磁扰动剧烈,建议避免夜间出行。】
“黑月蚀?”凌晓喃喃重复,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柳婆临走前塞给他的那张泛黄纸条:“艾瑟拉北岭,祖脉墨井……月蚀夜,墨会活。”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十秒,忽然冷笑一声:“行吧,反正最近也没接到甲方改第八稿的需求,去趟坟场采个风,应该不算违反咸鱼守则。”
天刚蒙蒙亮,他便背着画册出了门。
美术社的同学问他去哪儿,他随口扯了句“去北岭拍点废墟素材,老师说要交一组暗黑系插画作业”。
苏沐瑶恰好路过,目光在他脸上停了两秒,淡淡道:“今天别乱跑。”
凌晓咧嘴一笑:“风纪委员同志,我可是模范生,连迟到都只迟五分钟。”
她没再说话,只是转身时,右手悄然按了下耳中的通讯器。
三个小时后,北岭废弃矿区入口。
风沙卷着枯叶打转,锈迹斑斑的铁门半塌在地,上面挂着一块早已模糊的警示牌:“危险!禁止入内”。
可就在那破败门槛前,一个佝偻的身影静静伫立——独眼蒙布的柳婆,像是等了整整一夜。
凌晓走近,她忽然抬手,鼻翼轻嗅,随即冷笑:“你身上有‘它们’的味道……画册开始吃你了。”
“吃我?”凌晓皱眉,“我天天吃饭,它想吃也得排队。”
“少贫。”柳婆声音沙哑,“你每收录一次幻灵,画册就吸你一丝魂魄。你以为它是工具?它是活的,从第一代主人把自己画进墨矿那天起,它就在等下一个‘母亲’。”
凌晓心头一震,还想追问,柳婆已转身走入矿洞:“跟上。若不想被墨同化成墙上的影子,就别问那么多。”
洞内幽深,岩壁湿滑,渗出的液体泛着幽蓝光泽,一滴一滴落在地面,发出低语般的回响。
凌晓走得极慢,总觉得那些墨滴落地的节奏,像在念什么名字。
“别画我们……”
“你也会变成墨……”
细碎童音忽远忽近。
他猛地回头——三个半透明的孩童悬浮在身后,通体灰雾状,面容模糊,唯有胸口嵌着泛黄的纸页。
“你们是……墨影童子?”凌晓强作镇定,“我祖先画废的实验体?”
其中一名童子缓缓点头,抬起小手,指向自己胸前的纸页。
凌晓凑近一看,心口狠狠一缩。
纸上歪歪扭扭写着:“凌氏七岁·未命名”,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失败品,归墨处理。”
“所以你们……被抹去了名字,但意识留在了墨里?”
童子们不答,只是围着他缓缓转圈,像在跳某种古老的仪式舞。
他们的影子投在岩壁上,竟与墙上流淌的墨痕渐渐重合。
终于抵达矿脉核心。
一座巨石雕凿的殿宇矗立于地下百米深处,门楣刻着八个古篆:“笔落即誓,魂损不悔”。
殿前香炉残破,柳婆取出一束漆黑如墨的香点燃,火焰竟是纯黑色的,无声燃烧,却不散发热意,反而让四周空气骤冷。
“这是镇魂香。”她低声说,“压得住墨里的怨念,但压不住真相。”
她指向中央祭坛——一块形似画板的巨大石台,表面布满干涸血迹与裂痕。
“你想知道画册为何异变,就得用血唤醒血脉记忆。”柳婆盯着他,“但一旦开启,你的意识可能永远困在初代绘灵师的执念里。走出来的人,十个里九个疯了。”
凌晓沉默片刻,忽然笑了:“我从小到大最怕两件事——一是我妈发现我藏漫画书,二是做梦被人追着画不完的稿。现在嘛……”
他抽出美工刀,毫不犹豫划开手掌,鲜血滴落在祭坛之上。
刹那间——
一股滚烫的洪流从伤口倒灌而入,冲进四肢百骸。
眼前炸开无数画面:远古时代,一位披发男子以自身为祭,将斩落的执念封入墨矿;千万笔触交织成锁链,镇压一团不断蠕动的黑影;而在最后的画面中,那黑影缓缓睁开眼,一双无瞳之目,正透过时空,望向此刻的凌晓。
幻象尽头,是他妹妹幼年涂鸦的一页纸:
画中,哥哥站在画架前,无数墨手从画纸中伸出,死死拽住他的脚踝。
标题歪歪扭扭写着:
“哥哥别画画了,你会不见的。”
“原来……早就有人警告过我。”凌晓跪倒在地,浑身颤抖。
就在这时——
整座矿洞,轻轻颤了一下。
岩壁上的幽蓝墨液开始蠕动,像呼吸般起伏。
那些墨滴汇聚、拉伸,逐渐形成轮廓——一只只眼睛睁开,一张张嘴无声开合,无数墨色手臂从石缝中缓缓探出,齐齐指向祭坛中央的少年。
而他腰间的画册,无风自动,哗啦一声翻至空白页。
一道低不可闻的女声,自册中溢出:
【具现启动……目标:残响之女】岩壁在呼吸,墨液如活物般蠕动,一簇簇漆黑的眼眸自石缝中睁开,密密麻麻,布满整个洞顶。
无数张嘴无声开合,吐出的是凌晓童年听过的低语——“画不完的稿”、“甲方爸爸再改一版”、“你永远交不出作业”……那些曾被他用玩笑掩盖的焦虑,此刻化作精神利刃,刺穿耳膜,直捣识海。
而最中央的那团墨影,已凝成半透明女性轮廓——苍白长发垂落,双臂伸展,似要拥抱,又似索命。
【残响之女】!
画册自主具现的防御机制竟被反向污染,她的身形扭曲拉长,脖颈旋转一百八十度,嘴角撕裂至耳根,发出不属于人类声带的尖啸!
“不……不对!”凌晓瞳孔骤缩,“这不是收录的图鉴!这是从我脑子里扒出来的东西——是我怕画不完、怕失控、怕被吞噬的念头!!”
他猛然想起幻象尽头妹妹那幅涂鸦:墨手拽住脚踝,标题写着“你会不见的”。
原来早在多年之前,亲人的直觉就看穿了这血脉诅咒的本质——绘灵师不是掌控画笔的人,而是被画笔选中的祭品。
眼看那残响之女抬手,三道墨鞭破空抽来,凌晓脑中电光一闪!
“老子还没画完呢!!”
怒吼炸响,他猛地撕下画册最后一页空白纸,塞进嘴里狠狠咽下!
喉管火辣辣地疼,胃里翻江倒海,可就在那一瞬——
规则崩断!
整座矿洞的“呼吸”戛然而止。
所有伸向他的墨手僵在半空,像是遭遇了系统级权限冲突。
因为“未完成”本身,是超越一切图鉴逻辑的存在。
它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已知概念。
在这片由幻想构筑的虚实夹缝中,“仍在进行”的意志,成了唯一的漏洞!
趁着这三秒的停滞,凌晓强忍呕意,滚到祭坛背面,咬破舌尖保持清醒。
他用染血的手指,在地面疯狂勾勒逆转符阵——不是引灵,不是封印,而是将自身痛觉设为唯一锚点,以“我还痛着,所以我存在”为信条,强行撕裂幻境与现实的粘连!
血纹亮起刹那,仿佛有千万根针从骨头里扎出。
他惨叫一声,意识几近涣散,但身体终于开始脱离那股无形的牵引。
就在此时,头顶轰然炸裂!
碎石飞溅中,一道冷冽身影破顶而降。
银色战术匕首划出弧光,精准斩断缠上他脖颈的最后一丝墨线。
苏沐瑶单膝落地,没有半分迟疑,一把将他捞起扛在肩上,转身疾奔。
脚步踉跄,呼吸紊乱,但她始终没有松手。
洞内墨影重新躁动,咆哮声如潮水涌来。
她额头渗汗,指节发白,却仍死死护住怀中之人,低声喃喃,像是命令,又像祈求:
“不准死……任务还没结束。”
而在她视线死角,凌晓胸口的画册正缓缓翻页。
幽蓝暗纹无声蔓延,勾勒出一只悬浮的独眼,周围缠绕着无数细小人形,皆面朝中央跪拜。
新图鉴浮现,标题猩红如血:
【污染图鉴·墨魇分识】
来源:初代绘灵师执念残响
核心认知:恐惧即通道,执念为门扉
当前状态:寄生潜伏(同步率3%)
远处矿井深处,柳婆伫立在倒塌的石碑前,枯手轻抚其上模糊刻痕,声音低得几乎融进风里:
“血契未断……它终于等到了新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