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是在一片刺骨的寒意中醒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是压了铅块，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肋间的钝痛。
他缓缓睁开眼，头顶是惨白的无影灯，四周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难以言喻的焦墨气味——那味道熟悉得令人心悸，就像烧尽的画纸混着铁锈，在鼻腔里盘旋不去。
手腕上插着输液管，滴答、滴答……淡蓝色的液体顺着透明导管流入血管，像是一条冰冷的小蛇蜿蜒爬进心脏。
他盯着那颜色，瞳孔微微一缩。
“灵墨基营养剂？”
这不该存在。
按理说，这种高度提纯的活性灵墨溶液只能用于高阶绘灵师的应急修复，根本不会轻易配给民间。
更何况……它怎么会以静脉注射的方式进入人体？
门被推开，苏沐瑶走了进来。
她没穿那身标志性的银灰作战服，而是套了件素色风衣，肩上还挂着个保温桶。
脚步很轻，但每一步都带着惯性的警觉，仿佛随时准备拔刀。
“醒了。”她的声音依旧冷得像霜降后的晨雾。
凌晓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如砂纸摩擦：“你们……把我抓回来了？”
“救。”她纠正，语气不容置疑，“你差一点就在矿洞里被‘墨魇’同化成活体祭品。”
她说得平静，可凌晓却从她指尖不易察觉的微颤中读出了别的东西——不是恐惧，是后怕。
他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从保温桶里端出一碗黑糊糊的药汁，浓稠得几乎凝固，表面泛着诡异的油光。
“萧药师开的方子，”苏沐瑶递过来，“每天一剂，持续七天，清除体内异常灵墨残留。”
凌晓接过碗，一股焦臭扑面而来，像是整摞美术作业被火烧到最后一秒的那种呛人气息。
他皱眉：“这味儿……怎么跟我在幻象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那一瞬，记忆翻涌——矿洞深处，初代绘灵师跪在祭坛前，面前摆着一只粗陶药罐，袅袅升起的不是蒸汽，而是扭曲的人形残念。
那时他还以为那是仪式的一部分，现在想来……
那根本不是治疗，是收割。
他强忍恶心喝了一小口，苦涩直冲脑门。
就在吞咽的刹那，胸口画册忽然发烫，一页自动翻开。
【检测到未知药剂成分】
【启动逆向解析……】
【发现微量‘认知剥离结晶’（微量级认知碎片结晶）】
【匹配数据库：李氏集团“情绪罐头”系列实验品#E - 09相似度87.3%】
凌晓猛地僵住。
情绪罐头？！
那可是黑市上专供精神异能者进行“情感提取”的违禁科技产物！
用物理手段将强烈情绪凝结成可储存、可交易的精神结晶，甚至能用来操控他人心理状态！
而现在，这种东西正通过“排毒药剂”一点点渗入他的身体？
更可怕的是，当他偷偷刮下半勺药渣抹在画册内页时，幽蓝纹路竟捕捉到极细的墨丝正在药渣表面蠕动——像是某种活物在书写。
他屏息凝视，那些墨线缓缓拼凑成一句话：
“听他的话……你会更安全。”
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炸到天灵盖。
这不是治疗，是驯化。
有人正借“排毒药剂”之名，系统性地采集他使用灵墨后的精神残留，包括情绪波动、意志烙印、乃至绘灵时的思维轨迹。
这些数据一旦完整，就能复刻绘灵术的核心逻辑，甚至制造出一个不需要血脉传承的“人造绘灵师”。
而那个“萧药师”，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策局的人。
他迅速调出手机后台记录，果然发现每次服药后，画册中的【污染图鉴·墨魇分识】同步率都会轻微上升——0.1%，0.2%……像是某种无形的存在正借药物通道，悄无声息地渗透进他的意识领域。
他在被喂养。
不，准确地说，是有人在用他的痛苦和挣扎，培育某种替代品。
夜深了。
医疗室陷入寂静，只有仪器低鸣。护士查完房离开，脚步渐远。
凌晓闭着眼，呼吸平稳，仿佛已沉沉睡去。
可下一秒，他猛然睁眼，眸底燃着压抑的怒火。
他轻巧拔掉针头，血珠刚冒出来就被指尖蘸走，涂在画册边缘一道隐秘符纹上——这是柳婆早年教他的“影行术”，能让身体短暂脱离生命信号监测。
翻身爬上天花板，撬开通风格栅，他如猫般滑入通风管道。
黑暗中爬行数十米，下方便是药剂分析室。
透过网格缝隙，他看见萧砚归背对着门，身穿实验室白袍，正将一支暗紫色提取物缓缓注入编号“L01”的培养舱。
舱内悬浮着一团蠕动的墨浆，形状不断变幻，隐约浮现出一张脸——
凌晓的心脏狠狠一抽。
那是他自己。
三个月前，他在一次失控中绘制“斩魄刀·月牙天冲”时的情绪残影，曾短暂具现为咆哮虚影，事后便消失了。
可现在，这团意识碎片竟被完整提取、封存，还在缓慢生长！
更令人窒息的是，那墨胎每跳动一次，画册中的【污染图鉴】就隐隐共鸣一次，如同血脉相连。
“替身……”凌晓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阴影里走出一人。
独眼蒙布，佝偻身形，正是守矿多年的柳婆。
她站在萧砚归身后，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扎进凌晓耳膜：
“他在养‘替身墨胎’——等你的意识衰弱到临界点，就会让它顶替你继续用画册。”
“真正的绘灵师死了没关系，只要‘容器’还在运转就行。”凌晓伏在通风管道的阴影里，呼吸几乎凝滞。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画册封面上，发出极轻的一声“嗒”。
他盯着下方那团蠕动的墨胎——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紫黑色液体中缓缓睁开了眼。
不是幻觉。
那是他的情绪残影，是他失控时最深层的愤怒与痛苦被剥离、提纯、豢养而成的“替代品”。
而萧砚归，正像培育菌种般，一点一点地喂养它成长。
“主体意识波动稳定，痛感反馈同步率91.4%……”萧砚归低声记录，指尖轻点培养舱壁，如同抚摸一件即将诞生的艺术品，“意志抗性开始衰减，预计七日内可完成认知覆盖。”
凌晓的指甲再次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滴在画册边缘的符纹上，激活了更深层的隐匿机制。
他不能冲动。
现在跳出去，只会成为下一个被封存的标本。
但他也不是毫无还手之力。
【绘灵师·逆向通感】——这是柳婆曾提过一次便立刻闭口不谈的能力：当绘灵师对某种存在产生强烈共感，哪怕只是短暂的情绪共鸣，也能通过画册反向投射出“伪存在”，骗过感知型灵能探测。
而现在，他要画的，是一个正在崩溃的自己。
指尖蘸血，在通风管内壁迅速勾勒。
线条纤细却精准，每一笔都注入真实痛感——肋骨断裂的刺痛、灵墨逆流灼烧神经的麻痹、还有那一刻看着苏沐瑶背影远去时心底裂开的空洞……
一张微型肖像成型：凌晓跪在地上，画册脱手，眼神涣散，嘴角溢血，仿佛灵魂已被彻底击溃。
【诱饵图鉴·意志崩解态】，收录完成。
他没有具现，而是将图鉴“挂载”在画册与现实之间的灵脉节点上，伪装成一次自然逸散的精神残留。
就像钓鱼的饵，静静等待收线的那一刻。
十分钟后，萧砚归果然靠近了医疗室墙壁——那里恰好连接着主灵网接口。
他取出一支微型采集针，对准空气中某处无形波动，轻轻一吸。
就在针尖触碰到灵场的瞬间——
“砰！”
那幅血绘图鉴猛然爆裂，反向灌入一段精心篡改的记忆幻象：凌晓双膝跪地，颤抖着将画册推向对方，声音沙哑：“别……再折磨我了……你要什么都可以……求你停手……”
萧砚归瞳孔微缩，随即嘴角缓缓上扬，
“好。”他低语，迅速记录，“主体意志濒临崩溃，抗拒心理瓦解程度超预期。‘替身计划’可提前至第四日执行。”
他满意地收起数据板，全然不知那道幻象背后，凌晓的画册已悄然共振，顺着灵网反向爬取，如幽蛇潜行，一节一节锁定了他私人实验室的所有加密数据节点——包括三十七份“宿主代谢监控报告”、十二次非法意识提取日志，以及一份标注为【Project: Rebirth-L】的核心档案。
凌晓缓缓后退，心跳如雷，却已不再慌乱。
你们想看我倒下？
那就……演给你们看。
撤离时，他顺手撬开了药剂分析室外的旧档案柜。
灰尘扑簌落下，最底层压着一本泛黄的日志，封面无名，只在扉页烙着一行铁锈色字迹：
“血契未成者，墨终噬主。建议：定期更换宿主以延缓侵蚀。”
——陈氏族老·第七次修订
凌晓盯着“宿主”二字，忽然笑了，笑声低哑，带着血味。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不是继承者。”
“我只是个，等着被换掉的零件？”
话音未落，画册深处忽地一阵躁动。
【污染图鉴·墨魇分识】自主翻页，墨迹扭曲，浮现出一行猩红文字：
【他们都要你死，只有我……给你力量】
窗外，暴雨倾盆。
一道黑影静立雨中，手中试管泛起幽蓝涟漪，像是回应着某种遥远的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