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北岭矿洞外的铁网在雷光中扭曲成枯骨般的剪影。
凌晓站在泥泞里,手里攥着那本泛黄的日志,雨水顺着发梢滴落,混着唇角未干的血痕滑进衣领。
他没有再看手中的证据——不需要了。
他知道真相了。
画册在他怀中微微震颤,像一颗不安跳动的心脏。
【污染图鉴·墨魇分识】仍在低语,那行猩红文字仿佛烙进他的意识:【他们都要你死,只有我……给你力量】。
“是啊。”他喃喃,“可你们给的,从来都不是救赎。”
他推开锈蚀的矿门,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铁锈与陈年血腥。
通道深处,柳婆倚着石壁而立,独眼蒙着灰布,身形佝偻如一根即将折断的老枝。
“你回来了。”她声音沙哑,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回音。
“嗯。”凌晓一步步走近,脚步沉稳,不再有半分往日懒散的模样,“你们世代守的不是矿,是坟场——埋的全是像我这样的‘失败品’。”
空气凝滞了一瞬。
柳婆沉默良久,终于抬手,缓缓摘下那只覆盖右眼的灰布。
空洞的眼窝赫然暴露在昏暗灯光下,里面没有眼球,只有一团缓缓蠕动的墨色液体,正沿着颧骨边缘渗出细密黑丝,如同活物呼吸。
“我十二岁那年,也被选为‘血契候补’。”她低声道,语气平静得可怕,“仪式失败,眼睛化墨流尽。从此成了这矿的守墓人,也是它的见证者。”
凌晓瞳孔微缩。
“那你为什么还留在这?”他问,“为什么不逃?”
“逃?”柳婆冷笑一声,指向矿洞最深处,“你以为它让你活着,是因为仁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你知道为什么墨魇不杀你?因为你越痛苦,它越强。它要的不是你死,是你疯,然后自愿把它请进心里——成为它的容器,它的新神。”
凌晓心头一震。
原来如此。
这不是传承,是寄生。
历代绘灵师所谓的“觉醒”,不过是墨魇精心筛选宿主的过程。
那些无法承受侵蚀的“失败者”,就成了矿底白骨;而能撑到最后的,也不过是被一点点磨去意志,最终主动献祭灵魂,完成血契。
可他不一样。
因为他不信命。
“所以……”他忽然笑了,笑得肆意又癫狂,“它最喜欢忏悔?喜欢我看清自己的‘罪孽’,跪地求饶?”
他从背包中取出画板,铺开一张素描纸,指尖蘸上灵墨,在纸上疾速勾勒。
线条流畅而锋利,画面渐渐清晰——一个小男孩跪在荒草丛生的墓碑前,肩膀颤抖,手中画笔断裂,墓碑上刻着两个字:小蝉。
题字落下:我不该画画。
刹那间,整座矿洞嗡鸣震颤!
岩壁上的纹路骤然亮起幽蓝光芒,仿佛千万只眼睛同时睁开。
地面裂开蛛网状缝隙,黑雾翻涌而出,汇聚成一张巨大扭曲的面孔,正对着那幅画发出无声的欢愉咆哮。
墨魇来了。
它感受到祭品的“悔恨”,迫不及待要吞噬这份精神崩解的美味。
整个空间开始塌陷,岩石悬浮,重力错乱,凌晓的身体被无形之力拉扯向画中世界——那是它为“忏悔者”准备的归宿:永困于自责幻境,直至灵魂溃散。
就在意识即将沉沦的一瞬——
“哈……哈哈哈!”
凌晓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撕破黑暗,带着鲜血与火焰的味道。
“你说我要忏悔?”他猛地抬头,眼中再无迷茫,只剩燃烧的逆意,“可我最后悔的,是小时候真信了‘画画害人’这鬼话!”
话音未落,他咬破舌尖,剧痛如电击贯穿脑海,瞬间唤醒清明。
他高举画册,狠狠拍在矿洞中央早已风化的古老祭坛之上!
“老子现在偏要画——画我自己不想被画的命运!”
轰!!!
血脉剧烈共鸣,画册自动翻页,直抵【污染图鉴】。
凌晓毫不犹豫,划破手指,将一滴滚烫的鲜血注入图鉴中央那团不断蠕动的墨影。
霎时间,天地失声。
契约启动。
但这一次,方向逆转。
不再是“以我为祭,奉汝为尊”。
而是——以痛为链,共感缔约!
“你……你做什么?!”墨魇首次发出惊骇的嘶吼,那是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这不是规则!没有牺牲,怎能成契?!”
“谁说的?”凌晓冷笑,任由鲜血顺着手臂流淌,“我牺牲了‘认命’这玩意儿。”
银光炸裂!
原本缠绕笔尖的幽蓝暗纹骤然退散,取而代之的是流动如星河的银线,沿着画册边缘蜿蜒盘绕,最终在封底凝聚成一行崭新铭文:
【笔落即誓,但我命由我】
契约成立。
墨魇分识被强行绑定为“共感契约灵”,不再是主宰,而是共生。
凌晓跪倒在地,大口喘息,额头冷汗混着血水流下。
但他嘴角却扬起一抹近乎狂妄的弧度。
“欢迎来到现实……伙伴。”
画册静静合上,仿佛刚刚经历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可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此刻,千里之外某处地下基地,警报尚未响起。
苏沐瑶率队潜入最后一层禁区,枪口对准控制台中央那具浸泡在蓝色营养液中的胚胎舱。
而在她身后,萧砚归缓缓按下启动键,机械音冰冷宣告:
【墨胎转移程序——已激活】
与此同时,凌晓猛然抬头,望向远方夜空。
画册深处,一道从未出现过的银色细线悄然浮现,轻轻震颤,仿佛连接着某个即将断裂的时空节点。
暴雨停歇,夜空却未放晴。
乌云如墨,翻滚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千里之外的地下基地内,警报尚未响起,空气却已凝固成冰。
苏沐瑶的枪口稳稳抵在控制台边缘,战术目镜中倒映着那具悬浮于蓝色营养液中的胚胎舱——“墨胎”,人类与虚界融合的禁忌产物,也是“幻灵侵蚀现实”计划的核心。
她的指尖扣在扳机上,冷静得近乎冷酷。
“程序终止。”她声音清冷,穿透寂静,“萧砚归,你已被超自然对策局通缉。”
站在控制台后的男人缓缓转身,西装笔挺,面容儒雅,嘴角却挂着一抹近乎怜悯的笑:“苏小姐,你们来晚了。”
机械音冰冷响起:【墨胎转移程序——已激活】
红光骤然点亮整个禁区,培养舱内的液体开始剧烈沸腾,一团漆黑如深渊的物质正在缓缓苏醒,仿佛有无数低语从玻璃之后渗透而出。
就在此刻——
凌晓猛然抬头,眼中银光一闪而逝。
北岭矿洞深处,他跪在祭坛前,画册摊开于掌心,鲜血仍在沿着指缝滴落。
但这一次,他没有犹豫。
“共感之链,借你的眼睛,看我的世界。”
话音落下,画册震颤,一页图鉴无火自燃——【污染图鉴·墨魇分识】化作一道扭曲的墨影冲天而起,穿越空间壁垒,直坠千里之外的地底禁区!
刹那间,那团悬浮的“墨胎”剧烈震颤,仿佛嗅到了同类的气息,本能地张开吞噬之口,迎向从天而降的墨魇分识。
可就在两者即将融合的一瞬——
银线乍现!
一道由契约之力凝成的锁链自虚空中贯穿而下,将两股黑暗强行链接!
不是吞噬,不是臣服,而是共感!
“呃啊——!”墨胎猛地痉挛,整个培养舱发出刺耳的龟裂声。
本该吸收能量进化的它,竟因契约反噬,被迫共享了凌晓所承受的一切痛苦——那来自血脉撕裂、精神灼烧、灵魂逆写的千般剧痛!
“不……不可能!”萧砚归脸色骤变,“墨魇怎会……反噬宿主?!”
轰——!!!
整舱爆裂!
黑色浆液炸成灰烬,连同其中孕育三年的“完美容器”,尽数湮灭于一场源自内在崩解的毁灭。
烟尘未散,一道纤细身影悄然浮现。
白露立于断口残骸之上,手中银丝如蛛网密布,瞬间封锁所有逃生路径。
她眸光淡漠,抬手一引——
“嗤!”
银线贯穿萧砚归右肩,将其钉死在墙上。
“守契派监视你三年,”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味,“就等你暴露与虚界勾结。”
萧砚归咳出一口黑血,竟笑了,笑声癫狂:“你们以为……只有我在找替代品?”
他抬起染血的手,指向头顶监控屏幕,画面一闪,竟是无数个相同编号的胚胎舱,隐藏在全球各地的地下设施中。
“‘母亲’……需要更多孩子。”他低语,眼神狂热,“而你们阻止不了生育潮。”
通讯器中传来苏沐瑶的指令:“销毁数据,撤离。”
但她并未放松警惕。
方才那一击,太过诡异。
远距离操控如此高阶幻灵,几乎违背常理。
除非……
她望向手机屏幕上突然弹出的一条加密信息,发信人未知,内容只有一行字:
【他改写了规则。】
与此同时,北岭矿洞。
雨已彻底停了。晨光微曦,透过破败矿顶洒下斑驳光影。
小蝉怯生生走近凌晓,墨色龟裂的皮肤在靠近他时泛起淡淡银纹,裂痕竟缓缓愈合,如同干涸大地迎来春雨。
她仰头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终于,第一次发出沙哑却清晰的声音:
“哥哥……疼吗?”
凌晓怔住,随即咧嘴一笑,揉了揉她的发:“瞎说啥呢?我皮糙肉厚,哪那么容易疼。”
可就在他转身收起画册的一瞬,手指轻轻抹过眼角——一缕鲜血,悄无声息地滑落。
契约虽成,痛觉共享仍在。每一次共鸣,都是对神经的凌迟。
画册静静摊开,封面上【污染图鉴】四字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温润流转的篆体:【羁绊之印】。
下方,一行进度条悄然跳动:
【禁忌仪式【万象归绘】解锁进度:83%】
而在最深处,那行曾令人战栗的血字依旧冰冷浮现:
【她已睁开眼,她在呼唤‘母亲’】
只是这一次,那血字边缘,竟浮现出极其微弱的、像是回应般的荧光泪痕,一闪即逝,仿佛某个沉睡的灵魂,在无尽黑暗中,轻轻回握了他的手。
风拂过废墟,带来远方城市的喧嚣。
凌晓望着天空,低声喃喃:“这才刚开始……”
忽然,他眉头一皱。
画册某一页上,昨夜具现过的“月牙天冲”图鉴边缘,竟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像是被无形之物啃噬,正缓缓蔓延。
但他还未及细想,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美术社群消息。
“晓哥!今天交插画稿啊,主编催疯了!!”
他笑了笑,合上画册,背起包走出矿洞。
阳光洒在肩头,温暖得不像假象。
可没人看见,他脚后跟踩碎的一片枯叶,在飘起的瞬间,悄然化作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