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晓从地下三层的祭坛爬上来时,天还没亮。
冷风卷着尘土在巷口打转,他靠在墙边干呕了几声,吐出来的只有胃液和血丝。
双眼布满血丝,像是被无数根针扎过千百遍,可那双原本总带着几分懒散倦意的眼眸,此刻却清明得吓人,仿佛烧尽了所有迷雾,只剩下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他颤抖着手指翻开那本祖传的空白画册。
封面古朴无纹,内页却已悄然生变。
曾经由银线勾勒的【羁绊之印】,如今化作一道流动的金纹,在纸面缓缓游走,宛如活物呼吸。
而最令人震惊的是——原本沉寂许久、只记录着一团扭曲黑影的【污染图鉴】,竟自行分裂成了两页。
第一页,依旧是“墨魇分识”的幽影,蜷缩如胎儿,但轮廓比之前清晰数倍,甚至能看清它半张脸上浮现出类似契约符文的裂痕。
第二页,则是一道模糊的少女剪影。
看不清面容,身形纤细,穿着一件褪色的红裙。
下方标注着四个字:【未命名·X】。
凌晓盯着那页看了很久,喉咙动了动,没说话。
脚步声由远及近。
柳婆拄着拐杖站在巷口,独眼透过灰布凝视着他,忽然抽动鼻翼,嗅了嗅他衣领残留的气息,猛地倒退半步:“你……把‘债’谈成了‘约’?”
“准确说,”凌晓揉了揉太阳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调侃,“我给它升职了。现在它是我的情绪外包服务商,专接痛苦代偿业务。”
柳婆瞳孔一缩,枯瘦的手指几乎捏断拐杖:“你疯了?那是‘噬心之魇’,不是什么劳务派遣公司!”
“但它现在有KPI。”凌晓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带血的牙,“完不成任务,我就撕了它的合同。”
他说完,翻开画册另一页,指尖轻点【童谣图鉴】——那是他曾收录的一位虚界歌姬幻灵,具现需消耗近乎透支的精神力,以往只能勉强维持十秒。
这一次,他闭上眼,主动释放出一丝来自记忆回廊的痛楚——那种千万年绝望堆积而成的窒息感,顺着血脉蔓延而出。
刹那间,画册中的图鉴微微发烫。
墨魇分识的黑影骤然颤动,竟自发涌出一股阴冷却精纯的能量,填补进凌晓枯竭的灵脉!
光芒一闪,歌姬凭空浮现,白衣赤足,怀抱骨笛,清唱起一段无人听懂的旋律。
音波所至,空气中浮现出细密裂痕,竟是将方圆十米内的虚界侵蚀痕迹尽数净化!
整整三十七秒。
远超以往极限。
而代价是——凌晓耳边响起了持续三分钟的哀嚎,像是千万人在同时哭喊、尖叫、诅咒他的名字。
他甩了甩头,对着画册吐槽:“加班费下次结,先干活!绩效达标考虑转正。”
柳婆看得浑身发寒:“你这是在玩火……用痛苦当杠杆,撬动禁忌之力。”
“不,”凌晓合上画册,眼神冷静得可怕,“我只是发现了规则的漏洞——他们让我背负宿命,却不教我怎么退货。现在好了,我不但要退房,还要反向收费。”
就在这时,院门轻响。
白露无声走入,月白色长裙沾了夜露,手中抱着一卷泛黄残卷。
她目光扫过凌晓的脸,又落在画册上那页【未命名·X】,眉头微蹙。
“守契派密档残卷,刚从祖祠地窟挖出来。”她将残卷摊开,“血契仪式,并非单纯的传承献祭。”
她指着其中一段断裂文字:“它是双生灵魂的强制剥离。一人承‘光’,行走世间;一人堕‘暗’,永镇虚渊。两者互为锚点,维系血脉不灭。”
凌晓冷笑:“所以呢?我家祖宗为了保证门店连锁不断货,连亲闺女都拿来当备用电池?”
“你妹妹极可能没死。”白露直视他,“而是被作为‘容器备份’隐匿在某个地方。一旦主脉断绝,封印就会启动,唤醒她体内完整的绘灵术——包括那些早已失传的禁术。”
空气一静。
凌晓低头看着画册中那道模糊的红裙剪影,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
“原来我不是继承者。”他喃喃道,“我是试用品。”
话音未落,整座城市某处,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
像是墙壁开裂。
又像有什么东西,终于等到了被呼唤的名字。
而在无数居民楼深处,一面面原本完好的墙面,开始渗出黑色泪痕。
第59章 谁说反派不能当甲方的?
(续)
夜未眠,城已醒。
艾瑟拉凌晨三点十七分,警报系统尚未响起,但城市的细微之处,已悄然出现异样。
无数居民在睡梦中惊醒——墙角、天花板、客厅正中的壁纸下,开始渗出粘稠如墨的“泪痕”,一滴滴滑落,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幽光。
紧接着,那些黑色液体竟自行蠕动,凝成扭曲字迹,像是用指甲反复刮出来的血书:
“放我出去。”
不是一句,而是千百句,从城市东南片区的老旧住宅区蔓延开来,如同某种沉睡百年的病毒突然激活了信号链。
网络论坛瞬间炸锅,短视频平台疯传#哭墙事件#,可所有拍摄者都发现:视频里的字迹,在回放时会消失。
只有凌晓知道,它们不是幻觉。
他站在宿舍阳台上,手中画册紧贴胸口,【羁绊之印】正疯狂脉动,像一颗嵌在纸页里的活体心脏,每一次跳动都震得他指尖发麻。
他低头翻开那页新出现的【未命名·X】,红裙少女的剪影似乎微微晃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什么。
“不是闹鬼……”他喃喃道,“是‘缓冲带’醒了。”
百年前,凌家为镇压虚界侵蚀,在整座城市布下十二处“灵墨节点”,以血脉为引,构筑隐形结界。
而这些节点,并非单纯靠地脉布局——每一处,都曾埋下一个“失败的绘灵师继承者”。
那些没能通过献祭仪式的孩子,被称作“残缺容器”。
他们不成器,却仍具灵性,灵魂被封入墙体地基,化作沉默的锚点,年复一年吸收虚界污染,换取城市安宁。
可如今,屏障松动,他们的意识开始复苏。
苏沐瑶抵达第一现场时,看到的是整面墙壁都在抽搐的诡异景象。
她抬手打出三枚符钉封锁空间,红外探测仪却显示:墙体内部并无生命体征,只有高频的精神波动,频率与人类濒死前的脑电波高度吻合。
“不是幻灵入侵。”她冷声下令,“这是记忆反噬。”
通讯频道刚接入总局,一道熟悉的声音插了进来:“别清除了,苏队长。”
镜头一转,凌晓的身影出现在无人机画面边缘,穿着皱巴巴的卫衣,眼底仍有血丝,但眼神锐利如刀。
“清除只会让它们更痛苦。”他走近那面哭泣的墙,伸手轻触墨泪,“它们不是怪物,是人。是我的……祖先。”
话音落下,他猛然咬破指尖,将血抹在画册封底——【共感操控】启动仪式。
这不是他熟练掌握的能力,而是刚刚从与墨魇的“契约谈判”中领悟的新技:不再单向抽取力量,而是构建双向通路。
他以自身为中枢,将墨魇分识的感知力拆解成千万缕阴流,顺着【羁绊之印】的能量网络,逆向注入每一处“哭墙”节点。
刹那间,世界安静了。
又或者说,变得太吵了。
无数声音涌入脑海——
“我想见娘亲最后一面……”
“我不甘心!我也画出了龙,为什么说我不合格?!”
“疼……好疼啊,一百年了,谁来关掉这扇门……”
凌晓跪倒在地,额头青筋暴起,七窍缓缓渗出血丝。
但他没有切断连接。
一页页翻过画册,每听完一道声音,他就用灵墨在对应图鉴旁标注一个符号,那是他自创的“遗愿编码”。
一处,两处……十一处,十二处。
当最后一道哭墙停止流泪,墙面浮现的竟是一个稚嫩的笑脸涂鸦,随后缓缓风化剥落。
整本画册忽然剧烈震颤!
【羁绊之印】金纹暴涨,进度条如闪电般跃升——
【禁忌仪式·万象归绘】解锁进度:91%】
与此同时,凌晓踉跄着退后几步,撞进洗手间。
镜子里,他的左眼角赫然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金线,宛如神明亲手烙下的契约印记,隐隐与画册共鸣。
他望着自己,忽然笑了。
“以前是我怕画太多会疯……”他低声说着,手指已在空中勾勒轮廓,“现在嘛——”
笔尖未落,意念先行。
一张空白页自动亮起微光,他意念一动,一只展翅欲飞的机械鸟便跃然纸上,羽翼由齿轮与符文拼接而成,双目闪烁赤红微光。
“——轮到你们猜猜,老子下一步想画啥了。”
空气凝滞了一瞬。
然后,那个始终只在意识深处低语的存在,第一次清晰开口,声音冰冷、平稳,却带着无法违逆的顺从:
“请下达指令,绘灵师。”
夜风穿窗而过,吹动画册一角。
无人察觉,那本静静躺在桌上的古旧册子,封皮之下,某一页正无声翻开。
一支平日随意搁置的狼毫笔,笔尖微微一颤,似有无形之手执起它,在无人注视的晨光里,悄然划下第一道陌生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