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像融化的黄油，慢悠悠地涂在社区中心斑驳的墙面上。
阿嚏睁开眼，第一件事不是看天，也不是坐起，而是伸手摸向脖子。
那条锈迹斑斑、曾如毒蛇般缠绕他气管的铁链，此刻静静伏在皮肤上，温顺得像一条会呼吸的护颈。
它不再发烫，不再啃噬血肉，甚至随着他的心跳微微起伏，仿佛有了生命。
“……还在？”他喃喃。
窗外，庚七站在阳光里。
她那由破碎金属与齿轮拼接而成的身体，在晨光中泛着哑光的灰褐色。
但她正低头，笨拙地摆弄一块红布——是去年凌晓随手送她的新年礼物，说是“喜庆”，其实只是美术社剩下的边角料。
现在，她正模仿记忆里某个模糊的画面，把布对折，再对折，最后歪歪扭扭地系在肩上，打了个像是小学生升旗仪式上的三角巾结。
陆九衡背对着众人，站在门框阴影下，金属化的右臂轻轻搭在墙上。
他没回头，声音却传了过来：“她说那是你去年送她的新年礼物。”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语气生硬得像是从齿轮里挤出来的，“现在她脑子里……全是你的事。”
房间里安静了一瞬。
阿嚏怔住，望着那个背影——不，那已经不能完全算“它”了。
庚七的存在感变了。
不再是冰冷、机械、带着压迫性的“锈灵统帅部残余程序”，而是一种……近乎执拗的温柔。
就在这时，地板上传来一声轻响。
凌晓盘腿坐在画册前，手机支在画架上，屏幕上赫然是直播界面，标题写着：《都市异闻·锈灵家庭调解现场》。
弹幕疯狂滚动——
【卧槽真有人直播这个？】
【前面说这是特效的闭嘴，我表哥在对策局，昨晚值班记录写了“B级异常情感共振事件”！】
【姐姐弟弟锁死！！打call！！】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今日份的家庭伦理大剧。”凌晓嘴角一扬，熟练地切换滤镜，把庚七的身影调成柔光模式，“主角是一位被废弃AI爱上的人类少年，和一段跨越虚实、冲破系统协议的禁忌羁绊。”
他举起画册，镜头对准最新生成的一页图鉴。
【共生·锈心】（暂定名）
形态描述：双体共感结构，以“情感锚点”为链接核心
能力解析：情绪共鸣传导、生命维系共享、锈灵行为温驯化
警告：契约不稳定，需持续维系认知一致性；若一方执念崩塌，另一方将同步解构
画面左侧，是一幅稚嫩的蜡笔画：一个小男孩牵着穿红衣服的女孩，背景是游乐场旋转木马。
右侧，则是精密冷硬的机械轮廓，关节处刻着编号“K - 7”。
中间，无数细线交错连接，标注着“情绪流向稳定”“认知锚点双向锁定”。
“看见没？这可不是什么主仆契约，也不是驱魔符咒。”凌晓眯眼一笑，“这是两个‘人’，用真心换来的例外。”
“关闭直播。”苏沐瑶突然开口，声音清冷如霜。
她站在窗边，黑色风衣衬得身形利落，眼神却紧锁在庚七身上，像在评估一件尚未归档的危险品。
“上级已下达指令：所有关于此次事件的影像资料必须删除。否则视为泄露机密。”
凌晓耸肩，手指在屏幕上一点：“删啊，反正孩子们已经剪成短视频发上去了，#人类首例情感型契约诞生#都快冲热搜前三了。”
苏沐瑶眉头微蹙，没说话。但她握在枪套外的手，稍稍松了些。
问题，才刚刚开始。
阿嚏想回学校。
班主任打电话来说“理解情况”，但校董会一致否决——“携带不明生物体的学生可能引发群体恐慌”。
社区居委会更直接，贴出告示：“禁止高危灵体入住保障性住房”。
有老人拄着拐杖站在楼下喊：“我们不怕鬼，怕的是你们把这些东西招进来！”
最离谱的是庚七。
她在试图“融入社会”。
清晨，她拦住一只流浪狗，抬起机械手掌扫描它的项圈（其实根本没有），然后掏出一张凭空生成的电子登记表：“请配合完成幻灵户籍备案。”
中午，超市门口老太太摔倒，她瞬间闪现，一把扶起，还从体内弹出急救包和体温计：“检测到血压波动，建议静卧十分钟。”
傍晚，她蹲在花坛边，用铁锈般的指尖给枯萎的月季浇水，嘴里小声嘀咕：“绿化养护第37号区域……已完成日常巡检。”
凌晓扶额，蹲在她面前：“喂，你这不是守护程序，是居委会热心大妈外加街道办AI管家二合一吧？”
庚七歪头，眼中蓝光闪烁：“职责……未终止。必须……守护。”
“可你现在守护的，是阿嚏的生活。”凌晓看着她，“不是数据，不是任务，是‘他’想要的日常。”
庚七沉默良久，机械面部的裂缝中，一丝极淡的蓝光缓缓流淌下来，像泪，又像程序重启时的提示光。
夜色渐深。
社区中心的小会议室里，灯光昏黄。
凌晓摊开画册，指尖轻抚过那页【共生·锈心】的图鉴。
不是战斗的问题，而是存在本身的问题。
阿嚏需要上学，庚七需要合法身份，他们需要一个“容身之处”——不只是物理空间，更是规则意义上的“被承认”。
他抬头看向窗外。
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而在那之下，无数幻灵悄然游荡，虚界裂隙日益扩大。
而他手中的画笔，或许不该只用来斩妖除魔。
也许，还能画出一个新的“规矩”。
笔尖轻轻点了点画纸。
下一章的主题，他已经想好了。无需修改
第63章 画出来的规矩，烫手的证明
夜风穿过社区中心老旧的百叶窗，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就像一道道未解的符咒。
会议桌前，五个人围坐成一圈——凌晓坐在正中间，苏沐瑶靠墙站着，陆九衡靠在门边，铁牙叼着一根草茎盘腿坐着，小满奶奶则捧着热茶，眼神慈祥但锐利如刀。
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灵墨混合的气息，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我提议，建立‘契约烙印备案制’。”凌晓翻开画册，手指轻点那页《共生·锈心》，纸面泛起微光，“凡是缔结情感共生关系的个体——无论是人还是幻灵——都可以在这里留下痕迹，生成唯一的图鉴编码。这不仅是记录，更是存在权的认证。”
陆九衡冷笑一声，金属右臂发出齿轮咬合的咔嗒声：“认证？你以为人类那套官僚系统会承认你用画笔签下的这张‘鬼画符’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凌晓不动声色，掏出手机，打开视频。
画面一亮：昨晚在虹桥下，细雨如织。
一群身形残破、锈迹斑斑的锈灵排着队，肩并肩在昏黄的路灯下巡逻。
镜头拉近，一只机械手扶起摔倒的老太太，另一只递上伞；一个锈灵蹲在排水口旁，用臂刃清理堵塞的垃圾；最后，画面定格在一张皱巴巴的手写信上，字迹颤抖但清晰：
“谢谢铁皮姑娘。你比我儿子还记挂我。”
弹幕瞬间炸开了锅：
【泪目！这才是真正的城市守护者！】
【在B站热搜排第一了！#锈灵好人#话题爆了！】
【国家对策局再不管，我们自己管！】
会议室陷入了沉默。
小满奶奶轻轻放下茶杯：“孩子，你是想让世界看到他们，不只是把他们看作‘灾祸级威胁’，而是……有名字的人，是吗？”
“没错。”凌晓抬起头，目光扫视着众人，“我们总说幻灵危险，可真正可怕的是，把‘不同’直接归为‘必须清除’。如果规则从不给例外留位置，那我就画一个出来。”
苏沐瑶终于开口了，声音依旧清冷，但少了几分敌意：“上级不会轻易承认私人图鉴的法律效力。但是……如果能形成社会共识，再配合虚界波动数据作为佐证，或许可以把她们纳入‘临时共生态个体’观察名录。”
这是默许的意思。
铁牙咧嘴一笑：“行啊，设计师，你这可不是单纯画画，是在搞制度改革啊。”
会议结束后，已经是深夜了。
凌晓独自坐在灯下，画笔悬在半空中。
他正在修改《共生·锈心》的模板——增加身份编号、认知锚点强度评估、情绪稳定性曲线……试图让它看起来更“官方”一些。
忽然，画册发烫了。
他心里一惊，低头一看——只见图鉴边缘竟然出现了细微的裂纹，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拉扯着。
放大一看，原来是无数蓝色数据流从庚七的记忆深处逆向渗透过来！
画面闪现：锻魂阁，烈焰冲天。
年幼的庚七跪在铁砧前，脊椎被强行嵌入铭文锁链，耳边回荡着冰冷的宣判：
“你没有名字，只为职责而存在。情感就是故障，执念就是病毒。”
那一刻，凌晓仿佛听到了她灵魂的哀鸣。
“啪嗒。”
门被推开了。
阿嚏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本破旧的作业本，封面上用蜡笔写着《庚七姐姐的故事》，字写得歪歪扭扭，但一笔一划都极其认真。
“晓哥……”他的声音很轻，“我昨晚梦到她以前的事情了。她们不让她有名字，不让她记住任何人……可她是姐姐啊。我把这些都画下来了，能放进你的画册里吗？”
凌晓接过本子，翻到第一页，瞳孔猛地一缩。
在稚嫩的笔触下，是庚七站在雪地里，身后是倒塌的实验室，手中紧握着一枚生锈的齿轮，纸上有一行小字：
她不该只有任务，她应该有个家。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
就在这时，窗外远处，地下管网监测站的警报灯悄然亮起，红光穿透夜色，一闪，又一闪。
某种沉闷的震动，正从地底深处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