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警报声划破城市腹地。
艾瑟拉B7区地下管网，原本只是供水系统的命脉，此刻却像一头被铁锈啃噬的巨兽，血管般交错的管道尽数裹上猩红斑驳的金属增生体——它们如活物般蠕动、延展，在幽暗潮湿的隧道壁上开出一朵朵扭曲的锈花。
水务局数据早已失控，压力骤降，数十万市民面临断水危机。
军方紧急封锁区域，超自然对策局代号“霜刃”的外勤小队率先突入，领队正是苏沐瑶。
她踩着半膝深的积水前行，战术头盔的夜视仪扫过隧道两侧。
画面中，那些锈蚀结构不再是无序生长，而是有规律地嵌合着齿轮、弹簧、断裂的铭牌，甚至还有泛黄的照片碎片——一张是毕业合影，一张是全家福，还有一张，是个小女孩抱着铁皮机器人笑得灿烂。
“这不是破坏。”苏沐瑶低声自语，“这是……记忆的具现化。”
前方检修井豁然开阔，一座由废弃机械残骸焊接而成的巨大空间横亘眼前。
整条隧道被改造成了一座诡异的熔炉祭坛：墙上钉满破碎的记忆残片，中央矗立着一尊三米高的孩童雕像，通体由报废零件拼接，胸口赫然刻着三个字——林小满。
陆九衡站在高台之上，背对众人，披风猎猎如战旗。
他身后，百名锈灵列队肃立。
它们形态各异，有的只剩半边脸仍戴着工牌，有的四肢皆为液压杆与链条构成，手中握着扳手、焊枪、切割刀——武器森然，却无人出手。
空气凝滞如铅。
“擅自构建虚实交界设施，违反《守契条例》第三章第九条。”清冷女声从天而降。
白露踏空而来，银丝如蛛网铺展，瞬间封锁全场能量波动。
她悬浮半空，眸光冷冽：“此物承载集体执念，情绪熵值超标，已达‘侵蚀级’临界。依法应即刻解构。”
陆九衡缓缓转身，面具下的双眼燃着暗火：“我们只是想留下名字。”他的声音低沉，却穿透整个空间，“你们毁掉云京旧城区时，给过我们立碑的机会吗？那些被系统判定为‘冗余数据’的生命，连骨灰都没留下，现在却要来审判我们的纪念？”
白露眉头微蹙。
规则不容挑战，但她无法否认——眼前的景象，并非攻击，而是哀悼。
就在此时，通风口栅栏猛地炸开！
一道身影翻滚落地，稳稳站定在苏沐瑶身前——凌晓一手撑地，另一手握着画册，额角渗汗，喘息未平。
“我说……能不能先别打？”他抬头环视四周，目光掠过那尊铁皮孩童雕像，心头狠狠一颤，“现在开战，震动传导到主水管，至少五千户家庭的供水管会爆裂。楼下大爷正在煮泡面呢，人生大事不能耽误。”
苏沐瑶冷冷看他一眼：“你来干什么？这里不是美术社采风现场。”
“我是来看图鉴响铃的。”凌晓苦笑，抬手指了指怀中发烫的画册，“这玩意儿今晚差点烧穿我衣服。庚七的记忆被触发了，而且……它在共鸣。”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
轰隆——！
整座熔炉空间剧烈摇晃，墙壁上的锈块簌簌剥落。
从最深处的主排污管道中，一团幽蓝色的光影缓缓升起——那是由无数残破电路板、机械臂、报废传感器聚合而成的人形轮廓，眼窝处跳动着杂乱的数据流。
焊炉幽影。
它的声音像是千百个工人的回声叠加：“我们记得……每一次锻造，都没有‘同意书’。”
所有锈灵都微微颤动，仿佛被唤醒了尘封的记忆。
焊炉幽影的目光转向陆九衡：“你也曾是‘单向熔铸’的执行者。你亲手拆解过不愿融合的同类，只为完成上级指标。”
陆九衡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起手，摘下左肩的装甲板。
内侧密密麻麻刻满了名字——有的清晰，有的模糊，有的已被锈迹覆盖。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被强行纳入“锈灵军团”体系的灵魂，从未被征询意愿，也从未被允许告别。
“我知道。”他声音沙哑，“所以我逃了。带着他们的名字一起逃。”
凌晓看着那一排排刻痕，忽然想起阿嚏递来的蜡笔本子，想起纸上那句歪歪扭扭的话：
她不该只有任务，她应该有个家。
他的心脏被狠狠揪住。
这些人不是怪物。
他们只是被时代碾过的残影，是系统冷酷运转下被抹去的“错误日志”。
而现在，他们只是想用最笨拙的方式——把自己拼回去。
可一旦动手，就是剿灭。
不动手，城市将陷入混乱。
规则与人性，秩序与记忆，在这一刻彻底撕裂。
白露指尖微动，银丝收紧：“情感共鸣不能成为违法借口。若任其发展，虚界渗透将不可控。”
苏沐瑶握紧战术短刃，目光锁定焊炉幽影的核心波动。
陆九衡缓缓举起手中巨锤，身后百名锈灵同时抬起了武器。
大战一触即发。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
凌晓突然抽出腰间的灵笔，笔尖蘸取袖中暗藏的灵墨，在空中疾书！
笔走龙蛇，墨光如电！
一道半透明的契约阵图凭空浮现，符文流转，竟是以【共生·锈心】为基础模板，重构而成的全新图鉴——
【契约烙印·公共版】
阵图尚未完成，但已有微光投射而出，隐约映出一个孩子牵着机械姐姐的手走在雪地里的虚影……
“你们想要纪念，可以。”凌晓喘着气，眼神灼热，“但不是靠毁掉现实来证明存在。让我……换个方式。”无需修改
凌晓的灵笔在空中划出最后一道符文，墨痕未干，整座地下熔炉空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凝滞，时间仿佛被拉长。
那半透明的契约阵图悬浮于锈迹斑驳的穹顶之下，流转着温润却不容忽视的光。
无数细密的纹路由【共生·锈心】演化而来，却更加宏大、复杂——它不再局限于个体羁绊，而是将“承认”与“存在”的权衡，编织成一场群体性的精神共振。
“你们想要纪念，可以！”凌晓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死寂，“但不是靠毁掉现实来证明存在！我要的是双向承诺——每个加入这个记忆空间的‘锈灵’，必须有一名活人亲笔写下：‘我承认你存在’。”
他目光扫过白露：“你若强行清除，只会再制造一百个‘焊炉幽影’。执念不会消失，只会更痛地归来。”
他又看向陆九衡，眼神锐利如刀：“而你若继续封闭他们，把所有人锁在这座地下坟场里供奉，他们永远只是你的‘遗民’，不是公民。他们要的不是墓碑，是活着被人记住的方式。”
话音落下，全场无声。
白露指尖微颤，银丝悄然松了一寸。
她从不曾思考过——规则之外，是否还有一种可能，能让“违法的存在”获得合法的意义？
苏沐瑶盯着凌晓的背影，战术目镜中映出契约阵图的能量波谱：稳定、温和，且……正向增幅。
这不是幻术，也不是镇压，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共存协议”。
就在这时——
一张泛黄的纸片，轻轻飘落。
它打着旋儿，像一片秋叶，落在熔炉中央的铁雕脚下。
上面字迹歪歪扭扭，铅笔写的，还画了个笑脸：
“我叫阿嚏，我同意庚七住在我心里，因为她是我姐姐。”
静默三秒。
轰——！
仿佛某种无形的闸门被冲开，第二张纸来了，第三张也来了！
一张来自社区直播间的观众，写着：“那天你帮我修好了热水器，谢谢你。”
一张是养老院老人颤抖的手书：“老李头走前说，别忘了替他还图书馆那本书。”
甚至还有军方外勤队员的作战记录背面潦草一句：“代号‘扳手’的家伙，救过我们小队，我记得你。”
纸片如雪，纷纷扬扬，从通风口、从裂缝、从人们衣兜里飞出，每一张都承载着真实的情感重量。
当第一百张“承认书”落入熔炉核心，整座由废铁拼接的林小满雕像猛然一震！
嗡——！
金光自胸口炸开，顺着锈蚀的脉络蔓延至每一寸金属躯壳。
那些曾僵硬冷硬的零件开始发光，齿轮轻转，仿佛终于听见了世界的回应。
紧接着，雕像崩解，化作万千光点升腾而起，如同星河倒流，涌入上方城市的方向。
陆九衡仰望着那片璀璨，面具下的眼角滑下一滴泪。
他缓缓转身，步伐沉重却坚定，一步步走向隧道深处。
临走前，他将一把生锈的钥匙插进检修井盖边缘，没说话，只留下一个背影。
风穿管道，余音不散。
凌晓喘息着收笔，腿一软差点跪地，被苏沐瑶眼疾手快扶住。
“你疯了？”她低声问，语气罕见地带上一丝波动，“这种规模的具现，会反噬精神力。”
“可总得有人试试新的答案。”他咧嘴一笑，嘴角溢出血丝，却仍握紧画册，“不然我们跟那些删除记忆的系统，有什么区别？”
怀中画册忽然一震，封面浮现新提示：
【检测到“群体性契约共鸣”】
【“契约烙印”功能升级】
可批量缔结灵魂契约 · 预警范围扩展至全市 · 解锁“城市级情绪熵监测”雏形
与此同时，远处天际，一道极淡的虹桥微光悄然闪烁，仿佛在回应这场无人见证的胜利。
凌晓抬头望去，心头莫名一悸。
还没来得及细想，手机突兀震动。
他低头一看，是苏沐瑶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医疗报告截图。
文件标题清晰刺目：
【脑波异常记录 - 检测编号：LX -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