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地下管网B7区的风依旧阴冷，残存的光点像未熄灭的星尘，在空气中缓缓飘散。
凌晓踩着湿漉漉的水泥地走出检修井，夜风吹得他一个激灵，腿还在发软——刚才那场百人共鸣的具现仪式几乎抽空了他的精神力，画册封底甚至裂开了一道细纹。
手机突兀地震动。
他低头一看，是苏沐瑶发来的消息。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医疗报告截图。
文件标题清晰刺目：
【脑波异常记录 - 检测编号：LX - 07】
凌晓瞳孔一缩，指尖猛地收紧。
这不是他的编号……但下一秒，他又明白了什么。
他迅速放大图片，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专业术语：铁元素代谢异常、神经信号周期性干扰、脊椎区域金属结晶化趋势……最后一行结论像刀锋般扎进眼底——
“宿主意识正被‘庚七’原始核心覆盖，预计72小时内脑电波归零。”
“不是攻击。”苏沐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已站在路灯下，黑风衣被风吹得微微鼓动，脸上依旧是那种近乎无情的平静，“是同化。阿嚏正在变成庚七的一部分。”
凌晓喉咙发紧：“所以……他已经不能算是他自己了？”
“准确地说，”她走近一步，眼神锐利如刃，“他在被‘回收’。就像生锈的零件重新熔铸成新的武器。”
两人沉默地穿过废弃街区，脚步声在空荡的巷道中回响。
社区中心临时改建的病房里，监测仪发出低频而稳定的警报声，像是倒计时的钟摆。
床上，阿嚏双目紧闭，脖颈处一圈暗红色的锈链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顺着皮肤向后颈延伸，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根须正钻入血肉，与骨骼纠缠生长。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
床边，庚七跪坐着，银白色的金属手指轻轻抚过男孩额头。
每一次触碰，那锈链就加深一分，色泽更浓，蔓延更快。
“别碰他！”凌晓忍不住上前一步。
庚七却没停下，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
“他在疼……我在安抚他。”她的声音带着机械质感，却又透出一丝人类才有的颤抖，“我只想……让他不那么痛苦。”
“你越想保护，就越加速吞噬。”陆九衡站在窗前，背对着众人，声音罕见地滞涩，“这是锻魂阁最古老的诅咒——单向契约者，终将反噬其主。你以为你在守护，其实你只是在完成本能程序的最后一环：回收所有与你缔结链接的生命体，回归原始核心。”
空气凝固。
凌晓盯着画册，指尖翻动，《共生·锈心》图鉴微微发烫，页面中央浮现出庚七与阿嚏交握的手影，可边缘却布满蛛网般的裂纹，仿佛承载过载。
他忽然想起昨夜熔炉中的那一幕。
焊炉幽影低语：“每一次锻造，都没有同意书。”
没有问过愿不愿意。
没有选择权。
只有命令、执行、融合。
“问题不在她失控。”凌晓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道光，“而在她从来没被‘问过愿不愿意’！”
苏沐瑶皱眉：“你想重写一个锈灵的认知底层？那是虚界原生存在的法则级构造，不是你画两笔就能改的。”
“我不是要改她。”凌晓苦笑，指节敲了敲画册封面，“我是要让她第一次，真正地说出——‘我愿意’。”
陆九衡转过身，面具下的目光沉沉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旦她获得自主意志，就不再是纯粹的‘锈灵’，而是……介于幻灵与人类之间的异类。锻魂阁不会允许这种存在。”
“那正好。”凌晓咧嘴一笑，尽管嘴角还残留着血迹，“我也不是什么规矩人。”
他蹲下身，看向庚七：“你记得你是谁吗？”
庚七顿了顿，金属瞳孔微缩：“我是庚七。编号第七代情绪稳定型辅助单元，功能：情感代偿、创伤修复、记忆锚定……但我……也想成为‘姐姐’。”
“阿嚏叫你姐姐？”凌晓轻声问。
她点头，指尖再次抚上男孩的脸颊，锈链随之跳动。
“可你现在做的，是在杀他。”凌晓直视她的眼睛，“如果你真的想当姐姐，那就该问问他，愿不愿意把命给你。而不是替他做决定。”
庚七怔住。
整个房间陷入死寂。
只有监测仪的滴声，一声，又一声。
忽然，画册震动起来。
一页泛黄的残页影像浮现在《共生·锈心》图鉴上方，似有若无，像是来自某个遥远的记忆碎片。
上面绘着两个交错的身影，一者为铁，一者为人，中间由一条红线贯穿，下方刻着几个模糊古字：
「双象共绘，契启灵源」
凌晓心头一震。
这图案……从未收录过。
可它为何会自行浮现？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门外骤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铁牙冲了进来，怀里抱着一本破旧不堪的皮质笔记，封面上依稀可见“锻魂阁秘录”四个焦痕斑驳的大字。
“我找到了！”他喘着粗气，脸色发白，“在老城区图书馆的地窖里……夹在一堆报废教材中间……这里有段记载，关于一种失传的仪式……”
话音未落，窗外忽地掠过一道极淡的虹光。
与昨晚那道，如出一辙。晨光未至，病房仍被夜色包裹。
铁牙喘着粗气，将那本焦痕累累的《锻魂阁秘录》重重拍在桌上，泛黄残页簌簌翻动，仿佛随时会化为尘埃。
他指尖颤抖地指着其中一段模糊符文，声音因激动而走调：“‘双象共绘’……记载说，这是锻魂阁最古老的禁忌仪式之一——不是强制融合，也不是单向吞噬，而是让两个灵魂……以‘意象’为媒，彼此看见真正的对方。”
凌晓蹲在床边，目光死死盯着那行褪色古字：「双象共绘，契启灵源」。
他心头一震。
昨晚熔炉中的幻影、画册自行浮现的残页、庚七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挣扎……一切线索，竟都指向这个早已被遗忘的仪式。
“非语言描绘存在意义？”他喃喃自语，“还得第三方引导交汇？谁来当这根‘线’？”
“我。”苏沐瑶冷冷开口，已悄然站到门口，手中握着一支由灵能凝成的银针，“我的‘净念丝’可作媒介导引，但成功率未知，且一旦失败，双方意识可能彻底崩解。”
“那我不如直接画个高达把他们都炸了。”凌晓翻了个白眼，却没拒绝。
他知道，这是目前唯一的路。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小满奶奶颤巍巍走了进来，布满皱纹的手捧着一对破旧布偶——一个穿红裙子的姐姐，一个咧嘴傻笑的弟弟，线头都快断了，却洗得干干净净。
她浑浊的眼中泛着泪光：“连心引……老辈人说，能接上断了的念。只要还有牵挂，魂就不会散。”
空气骤然安静。
凌晓看着那对布偶，又看看床上命悬一线的阿嚏，再看向庚七那双金属瞳孔里深藏的执念，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也有点暖。
“哈……”他抹了把脸，从背包里掏出一截幼儿园美术课才会用的蜡笔，塞进阿嚏无力的掌心，“所以现在我不是绘灵师，是灵魂婚介所红娘？还得主持跨物种亲情认亲大会？”
没人回应他的吐槽。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将一片锋利铁皮递到庚七手中：“听着，别整什么宏大叙事，什么‘任务完成度98.7%’那种鬼话。你就拼一个画面——你最想给阿嚏的那一刻。”
庚七低头看着铁片，指尖微颤。片刻后，她缓缓开始拼接。
与此同时，凌晓抓起灵笔，在空中轻划。
墨光如丝，缠绕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桥梁。
半空中，两幅“画”缓缓浮现。
一边是孩童笔触的彩虹桥，歪歪扭扭的线条下，一个小人牵着另一个小人，头顶写着“姐姐带我回家”；
另一边，则是由锈铁碎片拼出的一张笑脸，在阳光下咧着嘴，嘴角歪斜，却亮得刺眼。
墨光涌动，即将交汇。
就在刹那，庚七全身剧烈一震，金属面颊裂开细密纹路，声音破碎如电流干扰：“我……我没有名字……我只是编号第七……功能模块待命……我没有资格……选择……”
“那你今天起就叫庚七！”凌晓猛然抬头，声音炸响在寂静病房，“不是编号！不是工具！是你弟弟亲口喊的——姐姐！”
话音落下，墨光轰然炸裂！
铁锈升腾，如星雨逆舞，漫天飘洒。
画册剧烈震颤，一页全新的图鉴缓缓浮现，标题燃烧般浮现——
【共生·锈心】
类别：契约类·灵核共鸣
说明：双向自愿缔结的灵魂联结，打破单向回收法则。
宿主意识不再被覆盖，而是与幻灵核心达成动态平衡。
病房内，监测仪的滴声依旧规律。
但那条缠绕阿嚏脖颈的暗红锈链，停止了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