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地照进病房，落在阿嚏的脖颈上。
那条曾如毒蛇般缠绕、不断侵蚀他生命的锈链，此刻安静地贴在皮肤上，泛着温润的暗红色光泽，像一条被驯服的活物，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他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的是微暖的金属质感，没有刺痛，没有压迫——只有一种奇异的依恋感，仿佛它本就该长在那里。
“我……还活着？”阿嚏嗓音沙哑，坐起身时动作迟缓得像个刚学会控制身体的婴儿。
窗边，庚七正低头摆弄一块褪色的红布。
她金属的手指笨拙地翻折、打结，试图将布料叠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巾。
动作生硬，却异常专注。
“她说那是……你去年送她的新年礼物。”陆九衡站在门口，背对着所有人，声音冷得像冻过的铁片，“现在她脑子里全是你的事。”
阿嚏一怔，目光缓缓转向庚七。
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什么——是无数个深夜里，那个总在街角默默守候的身影；是暴雨天撑在他头顶的一块破瓦；是每次他发烧说胡话时，机械手指轻轻按在他额头的温度检测……
可这些记忆，原本不该属于一个“编号第七”的幻灵。
凌晓盘腿坐在地板上，手机支架支在床头柜上，屏幕上正跳动着直播界面。
弹幕飞快滚动：
【卧槽，主播真敢播！国家超自然对策局还没来抓你？】
【前面的不懂，这可是历史性一刻！
人类和幻灵缔结共生契约首例实录！】
【姐姐弟弟锁死！钥匙我吞了！】
他咧嘴一笑，把画册举到镜头前，开启投影模式。
一页全新的图鉴缓缓浮现，标题如燃烧的火焰般跳动：【共生·锈心】。
左侧是一幅稚嫩的蜡笔画——两个小人手牵手走在彩虹桥上，字迹歪歪扭扭写着“姐姐带我回家”；右侧则是由碎铁片拼出的笑脸，在阳光下闪着钝光；中间无数细密墨线交织，标注着“情绪流向稳定”“认知锚点双向锁定”“灵核共振频率匹配97.3%”。
“各位观众，欢迎收看《都市异闻·锈灵家庭调解现场》。”凌晓语气轻佻，眼神却透着疲惫后的松弛，“今日特供：咸鱼绘灵师兼职灵魂婚介所红娘，成功促成跨维度姐弟认亲，包售后，不退换。”
“关闭直播。”苏沐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一身黑色战术风衣未脱，眸子冷得能结出霜来，“上级已经下达封口令，所有影像资料必须立即删除。”
“删啊。”凌晓耸肩，顺手点了“上传至云端备份”，“反正孩子们已经传到短视频平台了，热搜第三，词条叫‘会哭的机器人姐姐’。”
苏沐瑶眉头微蹙，没再说话。
但她的眼神扫过庚七时，闪过一丝极淡的动摇。
麻烦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阿嚏带着庚七去复学报到。
校方接待人员看着系统里跳出的红色警告框，脸色发白：“携带不明生物体，禁止入校。这是教育局联合对策局下发的最新条例。”
“她不是生物体！”阿嚏急了，“她是……是我姐姐！”
“编号庚七，初始数据来源为废弃工业区幻景碎片，具现等级具现级，危险评估B+。”工作人员念完档案，语气毫无波澜，“抱歉，不符合‘非敌意存在’备案标准。”
他们又去了社区服务中心。
结果更糟。
楼下张阿姨举着喇叭站在单元门口：“我们联名抗议！鬼怪不得入住保障性住房！谁知道晚上会不会突然暴走杀人？”
有人附和：“昨天我家狗都被吓得三天不敢出门！”
庚七站在楼道阴影里，低着头，金属面颊反射着昏黄灯光，看不出表情。
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像是想藏起自己。
最让凌晓头疼的，是庚七残留的底层指令仍在运行。
她在街上看到一只流浪狗，立刻掏出一张虚拟登记表要给它办“户籍”；看见老人摔倒，二话不说冲上去扶，差点把人家吓出心脏病；甚至路过小学门口时，自动开始清点学生人数，嘴里嘟囔着“缺勤率超标，启动关怀程序”。
凌晓扶额，一把将她拽回来：“你这不是AI管家，是热心过度的居委会大妈！再这样下去，不用别人赶你，你自己先把全市居民管成精神病！”
庚七转头看他，金属瞳孔微微收缩：“我的核心职责是‘守护’。可现在……我不知道该守护什么。”
空气沉默了一瞬。
凌晓望着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他们解决了生死危机，却没解决身份问题。
这个世界容不下“异常”，哪怕这份异常带着最温柔的初心。
夜幕降临，医院顶楼天台。
风有些凉。
凌晓靠在栏杆边，翻开画册，指尖划过【共生·锈心】那一页。
墨线还在微微颤动，像是有生命的心跳。
他低声自语：“如果力量注定被恐惧，那就换个方式……让人先学会‘看见’。”
远处城市灯火如星海铺展。
而在某处阴影中，一道模糊的身影静静伫立，注视着天台上的少年，唇角缓缓扬起。
“有意思……绘灵师，终于开始画规则之外的东西了。”第66章 画出来的身份，写不下的名字
会议室里灯光惨白，桌角堆着几份刚打印出来的文件，墨迹未干。
凌晓把那本古旧的画册往中央一放，像是在法庭上呈交关键证据。
“我有个方案。”他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陆九衡靠在墙边，双臂环胸，冷笑一声：“又来？上次你画个阵法说是驱邪符，结果引来了半条街的野猫集体跳大神。这次又要拿画笔当公章？”
铁牙叼着根没点燃的烟，咧嘴：“但你得承认，那群猫后来真把老鼠清了。”
小满奶奶拄着拐杖，眯眼盯着画册封面那道蜿蜒如龙形的裂纹：“孩子，你说的‘契约烙印备案制’，是要用这本祖传破本子，给幻灵发身份证？”
“不是身份证。”凌晓翻开画册，指尖轻点【共生·锈心】那一页。
墨线流转，投影升起，一段段数据与图像交织浮现——情绪同步率、灵核共振波形、记忆锚点坐标……最后定格在那幅蜡笔画上：两个小人手牵手，彩虹桥下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姐姐带我回家”。
“是情感共担证明。”他说，“不是我们求世界接受他们，是我们先让世界‘看见’他们。”
苏沐瑶一直沉默地站在窗边，此刻终于转身，目光落在投影上。
“没有法律效力。”她语气冰冷，“对策局不会承认私人系统生成的认证文件。”
“那就让它变成公器。”凌晓抬头，每一次具现、每一次共鸣，都留下不可篡改的痕迹。
就像区块链——只不过链上跑的不是代码，是人心。”
会议室陷入短暂寂静。
陆九衡嗤笑：“你以为人类会相信一段‘鬼画符’能代表一个人的存在？”
凌晓不答，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
画面晃动，夜色中虹桥底下雨水潺潺。
一群身形残破、锈迹斑驳的锈灵列队穿行于巷口，肩并肩走着。
它们没有攻击性动作，反而小心翼翼扶起摔倒的老人，帮迷路的小孩联系家人，甚至自发清理堵塞的排水口。
镜头最后推向一张皱巴巴的信纸，上面是颤抖却工整的字迹：
“谢谢铁皮姑娘。她记得我姓王，说我是她守护名单上的第317号居民。”
视频结束，没人说话。
铁牙低声吹了声口哨。
小满奶奶摸出老花镜，喃喃：“原来它们也会记人……”
陆九衡脸色变了变，终究没再反驳。
散会后，夜已深。
凌晓独自坐在宿舍书桌前，台灯晕出一圈昏黄光晕。
他正修改图鉴模板，试图加入社会行为评估模块和公众反馈接口。
可就在他勾勒完最后一道符文时，画册忽然微微发烫。
他一愣。
低头看去，只见【共生·锈心】页面边缘，竟浮现出细密如蛛网的裂纹。
墨色翻涌，仿佛内部有某种力量正在挣扎着溢出。
放大查看，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是记忆碎片，逆向渗透！
画面中，庚七跪在一座燃烧着幽蓝火焰的巨大火炉前，四周高墙刻满扭曲符文。
她的机械脊柱裸露在外，正被一道猩红铭文缓缓烙印。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整个空间：
“汝无名，唯职为存。编号庚七，职责：区域巡查与秩序维护。不得拥有人格，不得产生羁绊，违者即刻回收。”
她低着头，金属手指深深抠进地面，却没有反抗。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阿嚏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本边角卷曲、泛黄破损的作业本，眼神有些恍惚。
“晓哥……”他声音很轻，“我昨晚梦见姐姐以前的事了。那些地方，那些话……我都画下来了。能放进你的画册吗？”
凌晓接过本子，翻开第一页。
标题赫然是：《庚七姐姐的故事》
下方一行稚嫩字体，像小学生写作文般认真：
“她不该只有任务，她该有个家。”
窗外风起，云层遮月。
而在城市深处某段废弃地下管道内，一根锈蚀的阀门悄然转动，发出沉闷的咔哒声。
紧接着，无数细小的金属丝从混凝土裂缝中钻出，如同藤蔓般缓慢攀爬，缠绕住主供水管外壁。
一层暗红色的锈壳，正悄然增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