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斜切过美术社的窗棂,灰尘在光柱中缓缓浮动。
画室门虚掩着,凌晓推门时带起一阵轻响,惊飞了栖在窗台的一只麻雀。
沈晚伏在桌面上,睡得极沉,脸颊压着纸页,呼吸均匀而微弱。
她右手紧攥着一支铅笔,笔尖早已磨秃,指节泛白,仿佛握着某种不肯放手的执念。
左手边摊开的素描本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同一句话,字迹重叠、涂改、又重新写下:
“如果你能听见……请留下来。”
一遍,十遍,上百遍。
凌晓眉头一跳,蹲下身来,目光落在她脚边——七枚青铜风铃散落成环,锈迹斑驳,却每一枚都与昨晚监控画面中梦游时悬挂的位置分毫不差。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灵笔,笔尖轻点其中一枚风铃。
嗡——
怀中那本祖传的空白画册猛然一震,一页新提示浮现而出,金纹流转,字迹模糊如雾:
【检测到“记忆锚点”】
【来源:未收录残灵·聆音子(状态:弥散)】
▶ 残留意识依附于声波共鸣载体
▶ 具现条件:连续七夜完整风铃阵列 + 宿主自愿开放感知
▶ 警告:认知污染风险等级——侵蚀级
“聆音子?”凌晓眯起眼,“听声音的鬼?还挺文艺。”
话音未落,苏沐瑶已无声出现在门口,黑风衣衬得她像一柄收鞘的刀。
她扫了一眼沈晚的状态,指尖迅速在腕表上调出数据流,冷声道:“校内安防记录显示,过去六天,沈晚每晚三点零七分准时离寝,行动轨迹固定,瞳孔无聚焦反应,脑电波呈现深度冥想态——这是典型的精神侵蚀征兆。”
“意思是,她的脑子正在被人慢慢擦除?”凌晓收回灵笔,语气懒散,心里却已绷紧。
“不是‘人’。”苏沐瑶纠正,“是‘存在’在借用她的身体完成某种仪式。若第七夜仍未中断,宿主自我认知将彻底崩解,成为纯粹的记忆容器。”
凌晓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所以你是建议我拿把刀冲进女生宿舍把她绑回来?还是说直接给她唱首《孤勇者》唤醒灵魂?”
苏沐瑶面无表情:“我建议你别再浪费时间吐槽。”
就在这时——
一声轻响,自校园深处的钟楼传来。
不高,不急,却像一根针扎进耳膜。
整栋教学楼的灯光猛地一暗,随即恢复。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杂乱,隔壁班班主任推开教室门,探出头来,眼神茫然地望向走廊尽头的电子钟,喃喃道:“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凌晓瞳孔微缩。他知道,这不是巧合。
“钟楼有问题。”他说。
苏沐瑶盯着他:“你打算去查?”
“不然呢?”凌晓瞥了眼仍在昏睡的沈晚,“她写这句话的时候,脑子里想的可不是‘美术社招新’这种事。而且……”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昨晚做了个梦。”
梦里有风,有铃,还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断续如电波干扰:
“……记得我……别让风停下来……”
他没说出口的是,那声音,竟和他童年记忆中妹妹的嗓音,有几分相似。
为查真相,他找到了唯一可能知晓内情的人——老校工吴伯。
吴伯住在钟楼底层的小屋里,常年不见日光,屋内陈设简陋,唯有一口生锈铁箱摆在角落,被擦拭得锃亮。
凌晓刚提“风铃”二字,老人动作便一顿,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异样。
良久,他从箱底抽出一张泛黄照片,递了过来。
照片上是一群百年前的学生站在钟楼下合影,黑白影像边缘已卷曲褪色。
中央站着一名少女,背影清瘦,颈间挂着一串青铜风铃制成的项圈,微微侧头,看不清面容。
“她是第一届绘灵社社长。”吴伯声音沙哑,“叫婉儿。”
凌晓心头猛然一震。
婉儿。
那是他妹妹的名字。
血脉里的某种东西,在这一刻悄然共振。
“她说……”吴伯望着照片,眼神恍惚,“‘我要替所有人记住’,然后就再没下来过。”
钟楼顶层的门,从此再未开启。
凌晓攥紧照片,指节发白。
他忽然明白,沈晚写的那句话,从来不是求救信号。
而是回应。
是某种跨越时间的应答仪式,正在被重复。
而今晚,就是第七夜。
窗外,暮色渐沉,风开始轻轻摇动教学楼檐角的铜铃。
叮——
一声,又一声。
像是谁在低语。
像是谁,在等待被听见。
夜色如墨,钟楼的轮廓在月光下宛如一柄插入天穹的锈剑。
风,比先前更冷了。
凌晓伏在钟楼顶层破旧的木梁之上,呼吸压得极低。
他掌心微烫,灵墨勾勒出的【感知之眼】图鉴正缓缓旋转——那是一枚仅有指甲盖大小、泛着幽蓝光泽的瞳形纹路,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这是他从“虚界·幻想录”中最早收录的辅助类图鉴之一,虽无法伤敌,却能窥破常人不可见之物。
此刻,视野骤然扭曲。
空气里浮现出无数半透明的风铃,晶莹剔透,仿佛由凝固的声音雕琢而成。
每一枚都悬于无形丝线之上,随风轻摆,发出无声的震颤。
而每当一声“叮铃”掠过耳际,现实世界便像被轻轻撕去一页纸——一段记忆,悄然剥离,化作淡金色的光尘,流向钟楼中央那道纤细的人影。
聆音子。
她赤足立于虚空,一身百年前的学生制服早已褪成灰白,长发如雾般飘散,颈间挂着那串青铜风铃项圈。
她的动作轻柔得近乎虔诚,指尖拂过飘来的记忆碎片,便将其封入一枚枚悬浮的“音匣”,整整齐齐排列在身后,像是图书馆中永不关闭的档案架。
她没有攻击任何人。
甚至不曾靠近谁。
可正是这种沉默的“收集”,让凌晓脊背发寒。
这不是侵蚀,是剥离。
不是杀戮,是遗忘。
就在这时,楼梯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沈晚来了。
她穿着睡衣,脚步虚浮,双眼无神,却准确无误地走向中央。
当她靠近时,聆音子缓缓抬手,指尖轻抚她的发丝,声音轻得像风吹过枯叶:
“你也姓沈……你也会忘记吗?”
那一瞬,凌晓心头猛地一震。
沈……晚?
他忽然想起吴伯说过的那个名字——婉儿,第一届绘灵社社长,死于百年前一场未载入校史的记忆崩塌事件。
而沈晚,正是她家族后裔。
血脉共鸣,唤醒了沉睡的仪式回响。
难怪她每夜自动前来。
难怪她反复书写那句话。
她是容器,也是钥匙。
凌晓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灵笔,指节收紧。
只要一瞬,他就能具现“斩月”的残影,一刀斩断这诡异仪式。
可就在笔尖触到画册封面时,一股刺骨寒意猛然窜上脊椎——
【警告:目标受《守契条例》保护】
▶ 自愿媒介 · 无主动伤害 · 认知守护性质
▶ 强行干预将触发反噬,施术者承受双倍记忆剥离!
系统提示冰冷浮现。
他僵住了。
不能打?不能抓?甚至连靠近都可能被“遗忘”反噬?
这哪是鬼怪作乱,这根本是一场披着灾难以外衣的……百年守望。
正当他陷入僵局之际,眼角余光瞥见钟楼外石阶上的一抹身影。
小铃坐在那里,双手搭在膝盖上,仰头望着钟楼顶端。
她听不见风铃声,可她的瞳孔中,却倒映着奇异的色彩——七彩涟漪般的波纹在空中交织,勾勒出一道道流动的轨迹,宛如音符织成的星河。
她在“看”声音。
凌晓悄无声息滑下木梁,翻窗而出,落地轻如落叶。
他蹲在小铃身旁,压低声音:“你能看到它们在说什么吗?”
小铃转过头,静静注视他片刻,然后抬起手,用缓慢而清晰的手语比划:
“她在等一个人。”
“一个……会记得她的人。”
“她说——‘如果没人记得,我就把所有人的记忆都存下来’。”
凌晓怔住。
风停了一瞬。
然后,他缓缓抬头,望向夜空深处。
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洒落钟楼,照在那道孤独的身影上。
她依旧在整理记忆,像一位被时间遗弃的图书管理员,在无人阅读的世界里,执着地归档着即将消逝的一切。
“所以……”他喃喃开口,嗓音沙哑,“这场所谓的‘精神侵蚀’,其实是一封写了百年的求救信?”
没有人回答。
只有风铃轻响,如泣如诉。
而在他胸口,那本祖传画册忽然微微发烫,一页空白纸张竟自行翻动——仿佛有什么,正等待被真正“收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