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歌响起时,没人能忍住不哭。
钟楼顶端的风铃忽然齐齐震颤,不是被风吹动,而是自内而外地发出低鸣,仿佛整座塔楼都活了过来。
金色的铃音在夜空中荡开一圈圈涟漪,现实空间随之轻微扭曲,像是玻璃蒙上了水雾,又像是记忆正在被缓缓抽离。
凌晓站在钟楼中央,双手捧着那本刚刚诞生的《艾瑟拉记忆簿》。
书脊上的灵纹微微发烫,像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他能感觉到,这本由【归忆图鉴】与共感墨融合而成的奇物,正与钟楼深处某种古老的存在产生共鸣。
“开始了。”他低声说。
沈晚站在他身侧,脸色苍白如纸。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指尖泛白,眼角渗出细小的血丝——那是记忆被强行抽离的征兆。
她咬紧牙关,却没喊疼,只是死死盯着钟楼顶端那枚摇晃的金铃,嘴唇微动,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住手!”苏沐瑶猛然上前一步,手中已凝聚出一柄由灵能凝成的短刃,寒光凛冽。
她向来冷静如冰的眼神此刻罕见地闪过一丝焦躁,“这已经超出可控范围!她在被吞噬!”
可就在她即将触碰到沈晚的瞬间,一层透明屏障凭空浮现,将她狠狠弹退数步。
她踉跄站稳,瞳孔骤缩。
【警告:规则判定——此为“契约履行场景”,外部武力干预视为违约。
后果:记忆崩解,目标永久消散。】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凌晓脑海中炸响,让他心头一沉。
“不能碰她……”他喃喃道,“这是她和‘她’之间的约定。”
苏沐瑶第一次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她握着武器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无力。
她习惯了用力量解决问题,可这一次,刀剑无处可斩,敌人并非妖魔,而是时间本身,是遗忘,是百年孤守换不来一句回应的绝望。
就在这死寂般的对峙中,一道小小的身影缓缓走上钟楼平台。
是小铃。
她穿着宽大的校服,脚步轻得像踩在梦里。
月光洒在她脸上,映出一双清澈却沉重的眼睛。
她没有说话——她从不会说话。
但她抬起双手,十指轻轻展开,然后缓缓合拢,再抬起,再落下。
她在用手语“唱”校歌。
刹那间,凌晓的世界变了。
在他眼中,那些原本无声的动作,竟化作万千流光,在虚空中织成一条条璀璨的光带。
每一段手势都像拨动了某根看不见的琴弦,激荡起层层叠叠的音浪。
那些光带缠绕上钟楼的每一寸砖石,顺着风铃的轨迹盘旋而上,最终汇聚于那枚即将熄灭的金铃。
风铃的震动频率突变了。
不再是单调、凄厉的哀鸣,而是一种奇异的和声共振,仿佛整座钟楼都在应和着一首早已失传的旋律。
凌晓瞳孔猛缩,脑海中灵光乍现:“不对……她不是在沟通……她是在还债!”
每一个聋哑的孩子,都曾被世界“遗忘”过。
他们的话语无人倾听,他们的声音不被承认。
而此刻,小铃以自己的方式,把这份沉默的痛苦转化成了最纯粹的记忆共鸣——她不是旁观者,她是参与者,是传承链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原来如此……”凌晓苦笑,“我们都在遗忘别人,也被别人遗忘。可总有人记得。”
仿佛响应他的顿悟,钟楼四周的空气骤然波动。
一道道半透明的身影从地面升起,手持虚幻的扫帚、抹布、水桶——是那些常年出没于校园角落的“幻影值日生”。
他们不是恶灵,不是残念,而是百年来默默守护这片土地的集体执念化身。
他们列队而立,整齐划一地低头行礼。
人群最前方,老校工吴伯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抬头望着钟楼,浑浊的眼中泛起泪光。
“那年我老婆走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我没敢在人前哭,就对着这钟楼说了三天话。我说她做的红烧肉太咸,我说她总爱把袜子乱丢,我说……我想她了。”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纸。
“她说她听见了。”他轻声道,“现在,我也记得你。”
他将信投入《艾瑟拉记忆簿》。
纸页触书即燃,幽蓝火焰无声升腾,化作一道纯净的光流,融入书脊灵纹之中。
紧接着,更多光芒从四面八方涌来——学生们留在信箱里的日记、录音笔中的独白、老照片背后的批注……所有承载记忆的物件都在自发共鸣,能量如江河归海,涌入那本薄薄的册子。
钟楼剧烈震颤,风铃齐鸣,金铃的光芒由忽明忽暗转为稳定燃烧,宛如一颗重生的星辰。
凌晓低头看着怀中的记忆簿,封面上的文字悄然变化:
【觉醒条件进度:89%】
但他没有急着翻开下一页。
他只是轻轻抚摸着书脊,感受着那一道道来自百年的温度,低声说道:
“那天美术教室的阳光,真他妈暖和。”晨光刺破云层,第一缕阳光如利剑般斩落,直直照进钟楼顶端的窗棂。
就在那束光触及书页的瞬间,凌晓手中的《艾瑟拉记忆簿》轰然爆发出刺目金芒。
整本册子仿佛被点燃,一页页翻飞自燃,却又在半空中凝成光纹,盘旋而上,缠绕住那枚悬于穹顶的金铃。
笔尖落下最后一字——“那天美术教室的阳光,真他妈暖和”——墨迹未干,整座钟楼竟开始共鸣震颤,如同一颗沉睡百年的巨兽缓缓睁眼。
冰冷的系统提示在脑海中炸响,但凌晓却感觉胸口滚烫得像要烧起来。
他抬头,看见聆音子——那个百年来独自守着钟楼、以残灵之躯维系校歌回响的少女,正低头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手掌。
她笑了。
不是虚影扭曲的错觉,也不是执念强撑的假象。
那是百年来第一个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原来……”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蛛丝,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被人记住,是这种感觉啊。”
话音落下的刹那,金铃骤然碎裂。
不是崩塌,不是毁灭,而是绽放。
无数金色风铃同时解体,化作漫天蝶形光点,如星河倒灌,洒向整个校园。
每一片尘埃掠过之处,师生们猛然惊醒——那些早已遗忘的旧事如潮水回涌:小学时藏在课桌里的纸条、毕业典礼上没说出口的告白、母亲在校门口等雨停的背影……记忆的锁链一根根被重新焊接,灵魂深处最柔软的部分被温柔叩击。
沈晚睁开眼,冷汗浸透衣衫,指尖却死死攥着一枚碎裂的铃铛残片。
她嘴唇颤抖,泪水无声滑落:“哥哥……婉儿……回来了。”
她终于记起了那个为救她而死在施工事故中的少年,记起了他最后推她一把时喊的名字——不是“沈晚”,而是“婉儿”。
那是他们小时候的约定:若有一天走散了,就用这个名字相认。
此刻,她回来了。
而凌晓怀中的画册仍在剧烈震动,仿佛有生命般渴望苏醒。
他低头一看,只见原本空白的扉页上浮现出一道新图鉴轮廓——模糊的人形,抱着一把生锈的小提琴,背景是月下的钟楼。
图鉴下方写着一行小字:【残响·聆音子(羁绊态)|能力:记忆回响共鸣|收服方式:共感唤醒】
他怔住了。
这不是击杀后的收录,也不是观察理解的解析。
这是被允许的存在,是对方主动将自身概念托付于他。
“所以……绘灵师真正的力量,从来不是画出多强的刀。”凌晓喃喃,“而是让那些‘不该被遗忘’的东西,重新被人看见。”
远处教学楼天台,苏沐瑶静静伫立,手中通讯器屏幕闪烁红光:【指令更新:目标残灵确认为高危记忆聚合体,建议立即清除。】
她盯着那行字良久,最终轻轻按下关闭键。
朝阳铺满钟楼尖顶,金色尘埃还在飘落,像是整座城市都在无声哭泣后迎来了新生。
她望着那抹沐浴在光中的身影,第一次低声自语:
“也许……有些存在,不该被清除。”
风起,校歌余音袅袅,这一次,不再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