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美术社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盏应急灯在墙角投下昏黄的光圈。
空气中弥漫着松节油与灵墨混合的独特气味,像是某种古老仪式即将开启的前兆。
凌晓蹲在地上,指尖沾着银灰色的混合灵墨,在地板上勾勒最后一道镜面折射纹路。
他的眉头紧锁,额角渗出细汗——这不是普通的绘制,而是在复现“镜渊画廊”那种扭曲认知、割裂自我的诡异场域。
“再确认一遍。”他头也不抬,“小铃负责感知情绪波动,沈晚记录具现体行为模式,志愿者一旦出现异常立刻终止实验。这玩意儿不是玩具,搞不好会把人的心神撕成两半。”
小铃坐在角落,双眼泛着淡淡的虹彩,双手轻轻交叠在膝上。
她没说话,只是缓缓点头。
她能看到声音的颜色,也能听见沉默的哭声——而现在,整个房间的声音都像被蒙了一层湿布,沉闷、扭曲,仿佛有谁在暗处低语。
沈晚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计时器,脸色有些发白:“你说……我们真的能控制住那个‘影我’吗?画廊里那些案例,可都不是闹着玩的。”
“控制?”凌晓冷笑一声,笔尖顿了顿,“我们连它是什么都没搞清楚。但正因为未知,才更得试。否则等宁青桑把全城人的阴影都逼出来,咱们就得集体进精神病院了。”
话音落下,最后一笔完成。
刹那间,地面的镜面阵列微微震颤,空气仿佛被无形之手拧转,光线开始弯曲、错位。
一道模糊的轮廓从志愿者背后缓缓升起——那是一个与他完全相同的剪影,却比影子更凝实,更……鲜活。
“开始了!”沈晚低声惊呼。
影我睁开眼,瞳孔是一片虚无的黑。
它没有攻击,只是静静站着,望着自己的“本体”。
然后,它开口了,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你每天加班到凌晨,就为了讨好上司?你明明恨透了这份实习,为什么不说?”
志愿者浑身一僵,脸色瞬间惨白。
“闭嘴……你不是我!”
“我是你藏起来的那部分。”影我缓缓抬起手,指向他的胸口,“是你不敢承认的愤怒,是你咽下去的眼泪。你说我没资格存在?可你才是假的——装乖、装顺从、装快乐,像个提线木偶!”
话音未落,它的形态骤然暴涨,漆黑的躯体如同墨汁蔓延,竟开始吸收周围人散发出的恐惧与动摇!
“糟了!”小铃猛地睁眼,双手急促比划:【它在进化!
每一次被否定,力量就增强一分!】
凌晓瞳孔一缩,立刻翻出画册,灵墨蘸指,疾书一笔——
“具现:月牙天冲!”
刀光乍现,黑色斩魄刀横空出世,凌晓纵身跃起,一刀斩向影我!
气浪掀翻桌椅,影我被劈退数步,身形扭曲,却并未消散。
反而发出一声近乎愉悦的笑声:“你也在否定我?呵……那就让我变得更强吧!”
它的身体猛然膨胀,皮肤裂开,露出内里由无数低语面孔拼凑而成的胸膛,每一张嘴都在呐喊:“我不该存在!”“杀了我!”“救救我!”
凌晓落地踉跄,呼吸一滞。
常规战斗无效。
这东西不怕打,不怕杀,甚至——欢迎否定。
它越被排斥,就越强大。
冷汗顺着脊背滑下。
他忽然想起画册中一闪而过的数据流:【情感共振频率异常:核心诉求非破坏,而是‘命名’与‘回应’】。
“等等……”他喃喃道,“它要的不是毁灭……是被看见?”
小铃闭上眼,指尖轻触太阳穴,片刻后猛然睁眼,双手飞速打出一串手语:
【每个影我在具现前,都会在画布上停留七秒。
那一刻,它们还不是怪物,只是……未命名的情感碎片。】
凌晓心头巨震。
七秒。
短短七秒。
那是人格被剥离的瞬间,是灵魂被切割的一刹那。
宁青桑根本不是制造幻灵,他是用某种技法,借由肖像画为媒介,将人内心最深处压抑的情绪——那些羞于启齿的委屈、不甘、愤怒、自卑——强行抽离,并赋予其独立形态。
这些影我,从来就不是敌人。
它们是被放逐的次人格,是被主人亲手驱逐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画廊不是陷阱。”凌晓眼神渐冷,“是手术台。他在替人做精神解剖,把他们不敢面对的东西,一刀剜出来,摆在面前。”
沈晚声音发抖:“可这样不会疯掉吗?谁受得了看见另一个自己指着鼻子骂自己?”
“疯?”凌晓冷笑,“他已经不在乎了。对他来说,沉默的腐烂,比爆发更可怕。”
他合上画册,站起身,拍掉手上的墨迹。
“我要见宁青桑。”
“你疯了吗?”沈晚惊呼,“他可是高危名单人物!对策局都盯了他五年!”
“正因为他危险,我才必须去。”凌晓望向窗外漆黑的夜,“他看得太透,也走得太远。但他忘了——人心不是画布,割裂之后,未必能愈合。”
他拿起背包,将一瓶混着银粉与泪痕的灵墨小心收起。
那是昨夜守夜猫离去后,画册自动凝结出的新材料——名为“共忆之墨”,据系统提示,唯有承载双重情感共鸣者方可使用。
“我不信非得靠撕裂才能治愈。”他低声说,“如果他说的是‘真相’,那我就给他一个‘答案’。”
三天后,城西老街深处,一家不起眼的心理咨询室悄然挂牌营业。
招牌上写着:“倾听工作室——专治说不出口的事。”
推门进来的人不会注意到,接待区的挂画里,有一双眼睛始终安静地看着他们。
而在镜渊画廊顶层,宁青桑停下画笔,指尖轻抚那幅未完成的《未完成的我》。
面具下的嘴角,极轻地扬了一下。
“终于来了啊……”
当晚,凌晓回到宿舍,打开电脑,调出警方公开的失踪人口档案。
一条记录跳了出来:
【灰陈,男,17岁,艾瑟拉第三高中学生。
最后一次出现时间为五天前,监控显示其独自走进城西艺术中心,此后再未走出。】
照片上的少年低着头,神情拘谨。
但真正让凌晓手指停住的,是附录的一段匿名留言,来自一名清洁工:
“那天夜里,我看见两个一模一样的学生从画廊出来。其中一个……影子是反的。”夜色沉如铁水,浇灌着艾瑟拉城西的旧巷。
凌晓站在一栋废弃教学楼的天台边缘,风卷起他校服的下摆,手中紧握的《艾瑟拉记忆簿》正微微发烫——那是画册与“共忆之墨”融合后觉醒的新能力,能回溯情感残留最强烈的瞬间。
前方十米,灰陈僵立在月光下,眼神空洞。
而他的影子……早已不再是影子。
那是一个通体漆黑、轮廓却清晰如雕刻的少年,赤足踏地,连呼吸都带着压抑多年的怨恨。
他叫“灰”,自称是被主人抛弃的软弱本身。
“从来没人听我说话。”影我缓缓抬头,声音像是从井底爬出来的回音,“只有她,在画里给我名字。”
凌晓没有拔笔,也没有翻开画册召唤武器。
他知道,这一战若以“斩”开始,便注定以“裂”结束。
他蹲下身,指尖蘸出那瓶混着银粉与泪痕的灵墨,轻轻在地面勾勒双圆交叠的纹路——【双生镜阵】,以共鸣为引,共感为锁。
这是他昨夜翻遍古籍、结合小铃提供的色彩频率推演出的非对抗性阵法,尚未验证,但值得一试。
“你想打?”凌晓轻声问,“可你真想被消灭吗?”
影我猛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作狂怒:“你说什么?!我存在就是为了被否定!被驱逐!被杀掉才合理!”
他咆哮着冲来,一拳砸向虚空——
可就在拳头挥出的刹那,凌晓启动了【记忆溯源】。
《记忆簿》骤然展开,蓝光如涟漪扩散,将两人对峙的画面冻结、倒带、剖解。
数据流疯狂滚动:
宿主·灰陈 —— 情绪峰值:怜悯(87%),恐惧(12%),愧疚(100%)
影我·灰 —— 核心冲动:保护(93%),诉求:命名(未满足)
凌晓瞳孔一缩。
不是复仇,不是破坏。
它是想替他承受责骂,替他哭出委屈,替他在母亲歇斯底里的那一夜,抱住颤抖的身体。
“所以……你不是怪物。”凌晓低声道,笔尖微颤,“你是他没说出口的那一声‘我撑不住了’。”
全场寂静。
影我的动作僵住了,拳头悬在半空,指节发白。
然后,它忽然笑了,笑得眼泪直流:“……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他要逃?为什么每次我想靠近,他就尖叫着说我恶心?说我懦弱?说我害他被人看不起?!”
“因为我……我也怕你。”灰陈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你是我藏起来的部分……可你比我更真实。你敢哭,敢恨,敢说我不想说的话。我讨厌你……是因为我嫉妒你。”
风停了。
凌晓站起身,将灵笔浸入混合了两人指纹痕迹的墨池——宿主的黑墨,影我的灰墨,交融成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润色泽。
他在空中挥笔,补完最后一道弧线。
“那就别分开。”他说。
光芒炸裂。
影我仰头,发出一声不似痛苦、更像释然的长吟。
身躯化作无数光点,逆着月光流淌,重新汇入灰陈的影中。
那一刻,少年猛地跪地,双手抱头,仿佛灵魂正在缝合。
画册在凌晓怀中剧烈震颤,一页新图鉴自行展开:
【新图鉴收录成功】
名称:心影·和解
类型:人格共生体
能力:情绪代偿、创伤缓冲、意志强化
备注:唯有承认“我即我所惧”,方可驾驭此力
凌晓喘着气,嘴角却扬起一丝笑意。
原来治愈,不一定需要撕裂。
可在城市另一端,镜渊画廊顶层。
宁青桑静静伫立在落地镜前,面具下的脸第一次完全暴露在灯光下——那是一张与凌晓有七分相似的年轻面容。
他望着虚空中自动浮现的画面,喃喃道:“原来……还有第三种路。”
与此同时,一道加密信号穿透夜幕,接入国家超自然灾害对策局最高会议室。
红灯闪烁,警报无声启动。
而在宿舍楼下,苏沐瑶默默收起通讯器,指尖久久停留在“执行指令”的确认键上。
她闭上眼,昨夜梦境再度浮现——
一片雪白的空间里,她站在一面巨大的镜子前。
镜中的她,第一次,开口说了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