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脉的震颤越来越剧烈,仿佛整座城市都被某种沉睡万年的存在攥在掌心,缓缓捏紧。
广场中央那道裂缝已经蔓延至百米长,深不见底,幽黑如渊。
裂缝边缘锈迹斑驳,像是大地溃烂的伤口,不断渗出暗红色的铁浆,蒸腾起刺鼻的腥气。
空气里弥漫着远古的气息——那是时间无法冲刷的记忆残响。
凌晓站在裂缝边缘,胸口起伏,嘴角仍挂着未干的血痕。
他的墨晶画册悬浮于胸前,封面上的星辰与齿轮纹路疯狂旋转,发出低沉嗡鸣。
突然,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至最后一页——一张从未出现过的空白页赫然展开。
这一页,没有标题,没有图样,甚至连边框都未勾勒。
但它却在剧烈共鸣,如同心脏搏动般一胀一缩,牵引着凌晓的精神力向其中倾泻。
“这是……什么?”
他皱眉,立刻启动【记忆溯源】Lv.4,试图追溯这一页的来源。
然而下一秒,一股不属于他的意识洪流猛然倒灌!
画面浮现——
一片荒芜的焦土之上,狂风卷着灰烬呼啸而过。
篝火摇曳,映照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古人身影。
他们瘦骨嶙峋,眼中布满恐惧与绝望。
远处传来野兽般的嘶吼,地面微微震颤,敌影逼近。
一名少年颤抖着手,抓起一根烧焦的炭条,在岩壁上快速涂鸦——一头巨兽,四蹄如柱,獠牙似刀,双目燃火。
他画得并不精美,甚至歪斜粗糙,线条断续。
但就在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火焰骤然暴涨!
那幅画中的猛兽竟踏着烈焰,从岩壁中一步跨出,仰天咆哮!
敌人被震退,火光冲天,生还者跪地痛哭。
凌晓瞳孔剧震:“等等……最早的绘灵师,居然是靠‘乱画’救命的?”
没有仪式,没有血脉觉醒,没有系统提示,更没有所谓的“正统传承”——仅仅是因为这群人相信,那幅画能保护他们。
所以它就真的……成了。
“荒唐……太荒唐了。”凌晓喃喃自语,可心头却掀起滔天巨浪。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拼命理解、归纳、优化的“绘灵体系”,或许从根子上就被扭曲了。
这不是术法,不是异能,也不是超能力体系——这是集体信念的具现化。
而所谓“正统”,不过是后来强者为了掌控这份力量,将它规则化、等级化、垄断化的产物。
他们删去了起源,抹去了群像,只留下一个孤高的“师”字,让后人以为,唯有血脉纯正、仪式完备、符文精准者,才配执笔。
可最初的那一笔,根本没人管这些。
那一笔,画的是活命的希望。
“呃啊……”一声压抑的闷哼打断了他的思绪。
小鹿仍跪在五步之外,十指深深抠进泥土,额头几乎贴地。
她双眼流淌着漆黑如墨的泪水,嘴唇微颤,口中呢喃出一段古老音节——那不是现代语言,也不是任何已知文字,却带着奇异的韵律,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回响。
凌晓猛地抬头:“她在……吟唱?”
几乎是同时,宁青桑的声音通过耳麦炸响:“凌晓!快听!这是《绘灵谣》的完整初版手稿残篇!我刚破译了一段——里面说,最初的绘灵之力,并非源于血脉或契约,而是源于‘众人同心,共信一画’!”
“共识……具现?”凌晓呼吸一滞。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锈灵·庚七能在濒临消散时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因为它不想让主人输,而这份执念,被无数见证者所感知、所共鸣。
为什么李星遥会亲手毁掉家族灵印——因为他心中已有新的信念,不再依附旧秩序。
为什么墨僧无相甘愿承受天罚也要睁眼——因为他想看见真正的“道”。
这一切,从来就不该被封锁,不该被定义,不该被“净化”。
绘灵之术,本就是属于所有愿意相信的人。
“哈……”凌晓忽然笑了,笑得有些涩,又有些释然,“原来我们一直搞反了。不是人配得上画,是画,配得上人心。”
他低头看向那本悬浮的画册,目光落在那张空白页上。
它依旧空无一物,可凌晓知道,它正在等待——等待第一笔落下,等待一个新的开始。
就在这时,墨僧无相拄着断裂的禅杖,一步步走向地缝。
他脚步沉重,每一步落下,脚下砖石便化为齑粉。
那只有墨瞳的左眼凝视深渊,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
“我师祖曾言:‘第一笔,画的是希望;最后一笔,画的是恐惧。’”
他顿了顿,缓缓抬起手,从怀中取出一尺青铜——那便是守契派千年传承的戒尺,象征秩序与裁决的至高信物。
“我们守了千年规矩,斩了万千‘妄执’,却忘了这门技艺,本是自由之火。”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扬,竟将那戒尺狠狠掷入裂缝!
轰——!
火焰腾起,竟是幽蓝色的冷焰,顺着裂缝迅速蔓延。
岩壁之上,一幅幅被岁月掩埋的壁画逐一浮现:孩童用泥巴画飞鸟,老人以树枝画桥,女子在沙地上描摹归人的背影……每一幅都催生现实异变——鸟真的飞起,桥横跨断谷,远方的脚步声由虚转实。
可画者无一人自称“师”。
无一人持笔称尊。
他们只是……画了自己想画的。
凌晓望着这一幕,心口仿佛被什么重重撞了一下。
风停了,裂缝也不再扩张。天地间一片寂静,仿佛连时间都在等待。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触画册空白页的边缘。
因为这一笔,不属于某个天才,也不属于某个传人。
它属于所有曾被抹去的名字,所有曾在黑暗中执笔的人。
属于——群光。
凌晓取出复合灵笔,笔尖幽光流转,那是由陨星砂、龙鳞粉与虚界结晶熔炼而成的至宝,唯有绘灵师血脉共鸣时才能唤醒其真正形态。
他没有犹豫,咬破指尖,鲜血滴落于笔端,随即伸向小鹿、李星遥与墨僧无相。
“借你们一滴血。”他说得随意,语气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
小鹿颤抖着划开掌心,黑泪未干,却已露出一丝近乎虔诚的微笑;李星遥沉默片刻,割腕洒血,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在斩断过往枷锁;墨僧无相则将断禅杖插入地面,以残臂引血,口中低诵:“此血不归律令,只献真道。”
四人之血在笔尖交融,泛起奇异的虹光,如同晨曦撕裂夜幕前那一瞬的天际。
凌晓深吸一口气,抬手,在那空白页前的虚空中——
落笔。
没有繁复符文,没有古老咒言,只有一道简单到极致的弧线,像是孩童第一次尝试描绘太阳的轨迹。
可就在这一笔划出的刹那,整座城市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嗡——!
墨晶画册轰然炸开千道金光,书页逆向飞旋,一页页图鉴自行点亮:从最初的“月牙天冲”到“灰陈·影我”,从锈灵庚七到高达试作型,无数被收录的存在齐齐共鸣!
光芒汇聚成柱,直冲云霄,又骤然铺展,化作一面横贯天穹的巨大光幕,覆盖整个艾瑟拉!
光幕之上,画面徐徐展开——
千年前,焦土中的少年用炭条画下猛兽,火兽踏壁而出;
百年前,少女林婉儿在禁典院外用发簪蘸血绘蝶,蝶翼掀起风暴,焚毁了镇压她的刑架;
昨日街头,流浪汉灰陈在墙角涂鸦笑脸,影我从中走出,替他挡下致命一击……
他们衣衫褴褛、面目模糊,甚至不曾留下姓名。
但他们都被同一个名字抹杀过——异端。
此刻,他们的身影在光幕中缓缓站起,彼此相连,汇成一片无声的海洋。
千万个声音叠加在一起,低语如潮:
“我们,也是绘灵。”
不是祈求认可,不是控诉不公,而是一句迟来万年的宣告。
风止,地鸣消散,裂缝边缘的铁浆渐渐冷却,化作暗红岩石,如同大地结痂。
晨曦穿透云层,洒落在钟楼遗址之上,映照出一块静静浮现的石板——通体黝黑,布满原始刻痕,纹路与凌晓画册封底的星辰齿轮隐隐呼应。
【初绘碑】。
传说中记载第一道“绘灵契约”的圣物,实则根本不是契约——而是名录。
上面没有规则,没有禁令,只有密密麻麻的名字,和一句最朴素的铭文:“信者执笔,光自随行。”
凌晓走上前,双手托起石碑,将其嵌入钟楼基座。
尘埃落定,整座废墟竟泛起淡淡辉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沉睡的记忆。
他笑了笑,拍了拍石碑,轻声道:“以后谁再说画画没用……让他们来看看这儿。”
话音刚落,苏沐瑶缓步而来,制服笔挺,神情依旧清冷,可眼神深处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度。
她递上一份文件,封面标题赫然写着——《关于设立“都市幻想共振管理委员会”的建议》。
署名栏,三个字清晰有力:苏沐瑶。
远处山巅,一道披着残破斗篷的身影伫立良久。
狂风吹动兜帽,露出半张布满伤疤的脸。
他手中画卷徐徐展开一角,内里纹路竟与凌晓的墨晶画册如出一辙,只是那星辰之间,缠绕着一条猩红锁链。
他望着城市上空尚未完全消散的光幕,低声喃喃:“群光……终于亮了。”
晨光未散,【初绘碑】嵌入钟楼遗址后悄然渗出细密水珠,如泪痕蜿蜒。
凌晓伸手触碰,指尖竟传来低频震颤——不是文字在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