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零三分,艾瑟拉大学美术工坊外的梧桐树还挂着露水,空气中却已弥漫着一股奇异的躁动。
凌晓叼着半个辣白菜包子,脸贴在二楼窗玻璃上,眼神呆滞地望着楼下那条蜿蜒如长蛇的队伍。
有人提着保温桶装的灵墨——据说用晨露调和过;有人捧着手抄本《基础共鸣口诀》,纸页边角都磨出了毛边;更离谱的是个戴老花镜的大爷,扛着一方祖传端砚,嘴里念念有词:“我孙女说,只要把心意研进墨里,就能画出她妈妈回来的样子。”
他嘴角一抽,差点把包子咽岔气。
“我什么时候成了精神领袖?”他喃喃自语,声音含糊不清,“我只是个连作业都拖到截稿前一小时才开始画的美术生啊!”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木地板吱呀响了一下。
苏沐瑶站在那儿,没穿对策局那身标志性的黑色作战服,只披了件米灰色风衣,衬得她冷白的脸愈发清冽。
她将一份文件夹轻轻放在凌晓旁边的桌上,封面上印着猩红的“绝密”印章。
“你不是领袖。”她说,语气依旧像冰面下流动的暗河,“你是第一个让规则‘呼吸’的人。”
凌晓转头看了她一眼,眉头微挑。
苏沐瑶很少夸人,更别说用这种近乎哲学的措辞。
他撕开文件夹,扫了一眼内容,瞳孔猛地一缩。
【全国异象简报·凌晨03:00更新】
昨夜24小时内,共记录微具现事件37起,分布于12个城市。
特征:无攻击性、持续时间短(平均8.6秒)、具现物与“情感表达”高度关联。
典型案例:
- 南城养老院,老人绘制“亡妻泡的茶”,茶香持续三分钟,护工集体落泪。
- 北市地铁站,孩童涂鸦“不怕黑的灯”,隧道壁浮现萤火光点,照明系统短暂失效。
- 本地东区小学,《我的替身机器人》二次具现,向同桌递出一张写有数学答案的纸条。
零伤害。
全部源于“善意表达”。
凌晓盯着那行字,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的沉重。
这不是巧合,也不是偶然爆发的灵气潮汐。
这是……连锁反应。
是某种集体意识的觉醒,正借由绘画这一最原始的方式,在现实世界扎下根来。
“他们开始自己画了。”他低声说,“不再需要我当媒介。”
苏沐瑶点头:“初绘碑吸收了‘扩展协议’的能量,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封印装置。它正在变成……一个节点。”
“一个连接所有人幻想的中继站。”
话音未落,手机震动。
是墨僧无相发来的加密影像。
画面里,初绘碑矗立在晨雾中央,碑体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
无相盘坐于前,指尖凝聚灵能,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勾勒古老封印符文——那是守契派失传已久的“镇界九篆”。
可就在最后一笔即将闭合时,整道符文骤然扭曲,像是被无形之手揉碎,化作点点金尘消散。
“不行。”无相睁开眼,声音沙哑,“织忆大阵已活化至临界。它不再需要主持者……它自己在‘学习’。”
他抬头望向镜头,目光穿透屏幕直刺人心:“过去是我们用血肉镇压虚界渗透,现在……是亿万普通人用‘想画点什么’的念头,在修补现实裂缝。”
凌晓沉默良久,缓缓放下手机。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的能力——【收录】与【具现】——本质是个体对幻想的掌控。
是他看见、理解、击败后,才能将其纳入画册,再以灵墨再现。
但现在,这股力量正在被倒逼进化。
不再是“我画什么就有什么”。
而是——“他们想画什么,我能帮他们实现多少”。
这才是初绘碑真正想要的。
这才是那句“交给你”的真正含义。
他抓起背包,复合灵笔插在侧袋,沉甸甸地坠着肩头。
苏沐瑶没问去哪,只是默默跟上。
初绘碑前,白露与陆九衡已在等候。
白露握剑的手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近乎信仰崩塌的震撼。
“若这份力量失控……谁来承担后果?”她低声问,像是在质问天地,又像是在质问他自己。
陆九衡拄着断刀,满脸风霜,却笑了一声:“二十年前我们斩杀叛道者,以为守住秩序就是守护人类。可现在看看——真正守住这个世界的,是那些连灵力都没有的老太太、小学生、囚犯。”
凌晓没再说话。
他一步踏上前,双手结印,祖传画册从怀中自动飞出,悬浮于胸前。
一页页图鉴在他眼前翻过:月牙天冲、鬼道三十三·苍火坠、高达NT-1的光束步枪……这些都是他曾经引以为傲的战斗力。
可此刻,画册深处传来剧烈震颤,仿佛内部有个心脏在猛烈跳动。
他尝试将意识探入初绘碑裂缝,触碰那颗悬浮的水晶心脏。
刹那间,万千思绪如洪流灌脑——
无数陌生的画面闪过:孩子在纸上画会飞的自行车,老人描摹年轻时的婚礼现场,少女一笔一划勾勒从未谋面的父亲……
每一个签名光点,都是一个匿名创作者的灵魂印记。
而当他试图以画册收录这些“集体意志”的瞬间——
【警告:个体权限不足,无法承载集体意志投射】
冰冷的系统提示首次浮现在他脑海,带着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凌晓猛然睁眼,额头冷汗涔涔。
绘灵师不再是唯一执笔之人。
笔,已经交到了所有人手上。
而他,必须学会如何成为那个——承载众人之梦的容器。
风掠过碑顶,卷起一片落叶。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美术工坊外墙一块斑驳水泥面上,昨夜被人随手涂鸦的笑脸,眼角处悄然延伸出一道细微裂痕。
像是……笑出了眼泪。
夜幕如墨,悄然浸染艾瑟拉老城区的斑驳街巷。
霓虹未亮,路灯却已一盏接一盏诡异地熄灭。
不是电路故障,而是那些光,在靠近某一面墙时,仿佛被吞噬了。
那是一面原本布满岁月裂痕的旧砖墙,如今却被层层叠叠的彩色涂鸦覆盖——一幅横跨十七格、仍在不断延伸的壁画,正无声地呼吸着。
画中是一位母亲,站在老旧公寓门口,手里攥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儿童外套。
第一格里她望向街角,第二格她在煮面,第三格她点亮台灯……每一夜,都会多出新的一格:她叠好小袜子、她擦拭相框、她梦见孩子归来。
细腻到令人窒息的笔触,像是从某个真实记忆中流淌而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有人放下一碗热汤,有人点燃蜡烛,甚至有个穿校服的女孩跪在雨水中,轻声说:“妈,我明天就回家。”
苏沐瑶站在封锁线内侧,黑风衣猎猎翻动,耳机里传来对策局的紧急指令:“确认无灵能波动,无幻灵活性反应,但画面具备低阶现实锚定效应——情绪越强,固化程度越高。这不是侵蚀……”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自己和身旁的凌晓能听见,“这是某种集体疗愈。”
凌晓蹲在地上,指尖轻轻抚过壁画边缘。
他能感觉到,这不只是“画出来的东西”。
这里有温度,有思念,有千万个普通人藏在心底却从未诉说的情感,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
“所以……你们也开始自己讲故事了?”他喃喃道,忽然笑了,笑得有点涩,又有点释然。
他站起身,从怀中抽出那本祖传画册——封皮龟裂,页边泛黄,曾是他唯一倚仗的武器库。
可现在,它像一块烧红的铁,烫得掌心发麻。
他没打开它。
而是撕下了最后一页空白纸。
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溅起细小水花。
他蹲下身,用纸蘸着积水,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线条幼稚,比例失调,眼角还拖着一道像泪痕的水渍。
“喂。”他抬头望着整面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挑衅,“如果你们真有意识,那就别光让我扛着。想画?那就一起画。”
话音落下的一瞬——
整条街的涂鸦,静止了。
连风都停了。
然后,所有画面中的人物,无论是奔跑的孩子、守门的老人、仰望天空的少女……全都缓缓转头,目光穿越颜料与时间,齐刷刷落在地面上那个潦草的笑脸之上。
凌晓呼吸一滞。
下一秒,手中的画册猛然震颤,如同被雷霆贯穿!
书脊崩开一道细缝,一页全新的图鉴凭空生成,纸面泛着幽蓝微光:
【群像·未命名共感体】
类型:群体意志聚合体(初生)
能力栏:■■■(闪烁不定,无法解析)
收录方式:共鸣接纳(非强制)
备注:你不是唯一的执笔者。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中心的初绘碑,碑心水晶骤然亮起一道贯穿天际的光柱。
那一声低鸣,并非声响,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震颤——唯有绘灵师能感知,那是古老契约松动的声音,是系统本身,在回应一场自下而上的反向觉醒。
凌晓盯着那页新图鉴,久久未语。
雨越下越大。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而在数百公里外的中央会议厅,灯光通明。
教育局联合对策局的技术团队正紧急调试直播设备,屏幕上滚动着一行尚未公开的标题:
【关于“绘灵现象”心理干预潜力的听证会预告】
镜头前,一位眼眶泛红的母亲正在整理发言稿,手指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