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艾瑟拉中央会议厅灯火通明。
巨大的投影屏前,几十名政府官员、心理学专家与对策局高层围坐一圈,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因和焦虑混合的气息。
直播信号已接入全市教育系统,数百万双眼睛正通过屏幕注视着这场史无前例的听证会——【关于“绘灵现象”心理干预潜力的紧急评估】。
主持人刚念完开场白,一位中年妇女猛地站起,声音颤抖却清晰:“我女儿……她有社交恐惧症,三年没跟同学说过话。可就在昨晚,她画了个‘守护精灵’,一只长着翅膀的小狐狸……它真的出现了!不是幻觉!它扑上去,替我挡下了从二十楼坠落的广告牌支架!”
全场哗然。
有人低声质疑是炒作,有人翻查监控录像,结果画面定格在那一瞬:一道淡金色光痕划过夜空,金属支架在距地面两米处戛然停滞,随后缓缓落地。
而现场唯一留下的痕迹,是一片泛着微光的狐狸毛发。
舆论炸了。
弹幕瞬间刷爆:“所以画画真能救命?”“我家孩子天天涂鸦,是不是也觉醒了?”“这已经不是艺术治疗了,这是超能力普及!”
凌晓坐在大学美术工坊的角落,笔记本电脑搁在膝盖上,耳机里传来嘈杂的讨论声。
他盯着那张被放大的狐狸形象——线条稚嫩,色彩斑驳,却蕴含着某种奇异的秩序感,像是被无数情绪共同编织出的生命。
“共鸣具现……又来了。”他喃喃道,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怀中的祖传画册。
封皮还在发烫,自从昨夜他在雨中撕下那页空白纸后,整本册子就像活了过来,时不时传出低频震颤,仿佛体内藏着一颗不安分的心脏。
突然,直播画面剧烈扭曲。
投影屏上的发言人影像被撕裂成碎片,取而代之的是一段由无数儿童涂鸦拼接而成的动画:歪斜的房子倒塌,天空裂开黑洞,黑雾如藤蔓般缠绕城市高楼;孩子们笔下的太阳变成血红的眼睛,笑脸人物一个个闭上眼,化作灰烬飘散。
最后,画面定格在一个高瘦身影上。
他站在废墟中央,戴着一张苍白无表情的面具,手中握着一支断裂的画笔,笔尖滴落的不是墨,而是暗红色的液体。
凌晓瞳孔骤缩。
那张面具……他见过。
不止一次在梦里出现。
冰冷、古老、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悲怆。
他曾以为只是潜意识对血脉传承的投射,可现在,它竟以这种方式出现在全城直播中!
手机震动。
是墨僧无相发来的加密消息:“速来旧城区钟楼,带齐你所有的图鉴。我们的时间,比想象中少。”
三小时后,凌晓推开废弃钟楼顶层锈迹斑斑的铁门。
月光透过破碎的玻璃穹顶洒落,照出满地刻痕——那是无相用灵能勾勒的破译阵列,密密麻麻如同蛛网,中央赫然是从涂鸦动画中截取的一串符号。
“这是‘绘灵誓约残篇’。”无相盘坐于阵心,袈裟残破,脸色苍白,“失传近三百年。当年初代宗师以自身为祭,将失控的绘灵之力封入初绘碑,立下铁律:力量不可共享,执笔者必承其重。”
他抬头看向凌晓,目光如刀:“你激活了共感协议,让普通人也能通过绘画影响现实。等于亲手撕毁了那份誓约。”
“所以……系统要找新的祭品?”凌晓嗓音干涩。
“不是‘要’,是‘已经在选’。”无相指向阵图边缘一组闪烁的数据,“每一份产生强烈共鸣的画作背后,创作者都会付出代价——失忆、情感剥离、精神钝化。这不是副作用,是补偿机制。系统在抽取他们的‘存在感’,用来填补规则崩塌的空缺。”
风穿过断窗,吹动凌晓额前碎发。
他忽然想起那个画出守护狐的女孩母亲,采访时眼神空洞地说:“她说她不记得为什么画那只狐狸了……但我觉得,她好像忘了更多东西。”
脚步声由远及近。
苏沐瑶推门而入,雨水顺着她的黑风衣滴落在地。
她没看别人,径直走到凌晓面前,掌心摊开一枚微型录音器,金属外壳布满划痕。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声音依旧平静,却透着罕见的迟疑,“她说……父亲当年不是死于任务事故。他是‘被画走了’。”
凌晓心头一震。
“什么意思?”
“他的名字,出现在一幅无人认领的壁画里。”苏沐瑶闭了闭眼,“第二天,他消失了。没有尸体,没有能量残留,就像……从未存在过。”
沉默笼罩房间。
良久,凌晓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画册,轻轻放在阵图中央。
“那就不能让他们继续直接触碰核心规则。”他声音不高,却坚定如铁,“我们要建一个‘缓冲层’——把普通人的情感引导进去,但不让系统直接收割他们。”
无相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以为初代宗师没想到这一招?可每一次尝试建立中介系统,最终都会被反噬。因为……”
“因为系统只认‘执笔者’。”陆九衡的声音从阴影中响起。
他倚着墙走进来,断刀拄地,满脸风霜,“你要做那个新体系的锚点,就得准备好——成为下一个祭品。”
凌晓迎上他的目光,没有退缩。
窗外,一道闪电劈开云层。
映照出他眼中燃烧的决意。
而在城市另一端,一座荒废多年的商场顶层,某块布满涂鸦的水泥墙面正微微发烫,表面浮现出一圈若隐若现的能量波纹——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等待被唤醒。
夜风卷着碎纸与尘埃,在废弃商场顶层呼啸穿梭。
四人立于涂鸦斑驳的水泥平台中央,脚下是无数孩童笔触留下的彩色残痕——扭曲的太阳、歪斜的树、哭笑不分的脸孔。
这些看似无序的涂鸦,此刻正微微发烫,像是沉睡的神经被重新接通。
“能量场稳定度37%,波动频率接近‘共感共振阈值’。”苏沐瑶冷声报出数据,指尖轻点腕表投影,蓝光勾勒出一片半透明的能量模型,“我们只有一次机会建立拟绘结界,一旦失败,残留情绪会逆向爆发,整片城区的孩子都会陷入集体幻觉。”
凌晓站在阵眼位置,手心渗汗。
他低头看着摊开的祖传画册,封皮滚烫如烙铁。
刚才在钟楼听到的一切还在脑中轰鸣——系统在吞噬普通人的情感,只为填补他撕裂誓约后的规则空洞。
他本以为自己是在解放力量,结果却成了收割无辜者的帮凶。
“所以这次,我不收幻灵。”他咬牙,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三人耳中,“我要收的,是他们画下那一刻的心跳、眼泪、希望……甚至是恐惧。”
陆九衡冷哼一声:“逆向收录?从没人试过。你不是在调用规则,你是在挑衅它。”
“那又怎样?”凌晓冷笑,抬眼望向天空,“规则本来就是人定的。既然初代能以命封印,我为什么不能用血改写?”
墨僧无相盘坐于阵心,双手结印,袈裟猎猎翻飞。
他将初绘碑的脉动通过灵脉引至地面,如同接通了一条远古电流。
白露则缓步踱出三步,剑尖划地,银芒如蛇游走,守契派禁阵层层展开,封锁外溢灵流。
陆九衡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抹在断刀残片上,猛然插入阵基——刹那间,大地震颤,一道锈迹般的刀影冲天而起,化作结界支柱。
凌晓深吸一口气,提笔蘸墨。
第一笔落下,画的是那个小女孩颤抖的手,握着蜡笔,在纸上奋力勾勒狐狸轮廓的瞬间——她心里想的是‘妈妈别怕’。
天地骤变。
乌云如潮涌来,迅速凝聚成一张巨大人脸,浮现在城市上空。
它没有眼睛,只有一张缓缓开合的嘴,低语回荡在整个艾瑟拉:“……轮到你了……执笔者终将消逝……契约需血偿……”
结界剧烈震荡,光纹崩裂。
“撑不住了!”白露厉喝,剑势急转,强行稳住一角。
凌晓额头青筋暴起,画册疯狂震动,仿佛要挣脱掌控。
他知道,这是规则的反扑——系统不允许有人绕过“唯一承担者”的宿命。
可他不想再当什么祭品。
也不想看着别人为他的选择付出代价。
“老子不玩命承责,也不搞悲情继承!”他怒吼,猛地将笔尖戳向自己手腕,鲜血喷涌而出,滴落在画纸中央。
“要规则重生——那就大家一起改!”
血珠融入图鉴的刹那,时间仿佛静止。
所有已收录的图鉴页齐齐翻动,月牙天冲、守护狐、钢铁巨人……每一页都浮现出一行从未见过的小字:
【此力共享,非一人独担】
乌云中的人脸发出一声不甘的嘶鸣,随即溃散。
风停了。
结界稳定下来,不再是冰冷的防御屏障,而是流转着温暖光纹的能量网络,像一张巨大的情感共鸣网,轻轻覆盖整座城市。
画册深处,一页泛黄的旧志悄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行崭新墨迹:
【新约草案·待签名】
无人说话。
良久,白露望着结界中缓缓旋转的光流,终于轻声开口:“原来……守契的意义,从来不是守住死亡,而是守住改变的可能。”
远处天际,晨曦微露。
而在城市各处,某些孩子的涂鸦本上,忽然浮现出淡淡的金色边框——像是某种回应,也像是一种邀请。
讲台早已搭好,红绸未揭。
一块写着“绘梦工坊筹备处”的木牌静静挂在入口,风吹得它轻轻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