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艾瑟拉的夜本该沉寂。
可东区天际骤然泛起赤金火光,像一头自地底苏醒的凶兽睁开了眼。
浓烟翻滚中,一座高达三十米的巨门拔地而起——通体由锈蚀铁板拼接而成,缝隙间流淌着熔岩般的烈焰纹路,门框两侧刻满古老律文,每一笔都如刀劈斧凿,燃烧不熄。
锻魂阁古律三十六条。
风卷着灰烬呼啸而过,那火焰不是普通烈火,而是被怨念浸透的“心焚之炎”,每烧掉一个字,空气中便回荡一声凄厉的呜咽,仿佛有千百亡魂在诵读刑罚。
门前,七道黑影伫立如碑。
他们身披兜帽长袍,面容隐于阴影之下,唯有手中握着的残破画笔泄露了身份——那是早已失传的初代绘灵师所用的骨管笔,笔尖断裂,墨囊干涸,却仍散发着微弱的灵性波动。
“以血还血!”为首者声音沙哑,带着压抑多年的恨意。
“以律重立!”其余六人齐声应和,声浪震得地面龟裂。
刹那间,七支残笔同时插入焦土,动作整齐得如同演练百年。
地面轰然塌陷,一道暗红色脉络自脚下蔓延,勾连四野——竟是当年锻魂阁镇压叛道者的“断灵大阵”残余阵基,竟被这七人用血脉与执念重新唤醒!
结界升腾,一圈猩红光幕冲天而起,将整片街区封锁其中。
通讯中断,空间扭曲,连苏沐瑶掷出的符刃都在半空化为飞灰。
远处高楼之上,白露踏风而来,银甲映火,手中古剑出鞘三寸,寒芒撕裂热浪。
她立于结界之外,冷声宣告:“锻魂阁已灭,旧律无效。尔等执迷不悟,不过是借父辈之名行私愤之事。”
话音未落,为首蒙面人缓缓抬手,摘下面具。
一张年轻却布满风霜的脸显露出来,眼角有一道细长疤痕,像是幼年时被什么利器划过。
她盯着凌晓的方向,目光如钉。
“我叫林昭。”她的声音很轻,却穿透火浪,“第八十三位被公开处决的绘灵师,是我父亲。他没有罪状公示,没有审判记录,甚至连坟都没有。只有一纸‘危害公共安全’的通告贴在城门口。”
她指向凌晓,指尖颤抖:“而你——现在人人都喊你救世主?你发布命题,万人共感,连天空都能写字!可我们的父亲呢?他们连被人记住的权利都没有!”
火焰随她情绪暴涨,律文燃烧更烈。
“若不重建审判,公平何在?!”
凌晓站在结界内侧,听着这一切,没有动。
他看着那扇燃烧的门,看着那些高举残笔的身影,看着白露紧绷的肩线,也看着墨僧无相悄然靠近阵眼、准备以身为引强行破阵的决绝姿态。
然后,他笑了。
不是嘲讽,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悲凉的冷笑。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想要宽恕。”他低声说,像是自言自语,“有些人,就爱看悲剧续集。”
话音落下,他忽然抬起右手,猛地撕下左臂衣袖。
月光与火光交错映照下,整条手臂裸露而出——皮肤上纵横交错着数十道陈年疤痕,深浅不一,有的已发白,有的仍泛着紫红。
那些不是战斗留下的伤痕,而是童年时一次次试图掩盖“看见”的代价:抓破的眼角、割裂的手腕、烫伤的指节……全是为了不让别人发现他能看到幻灵,能听见虚界的低语。
他曾以为这些疤会随着长大慢慢淡去。
可它们一直都在,像沉默的墓碑,埋葬着他不敢提起的过去。
他掏出复合灵笔,笔尖幽蓝微光流转。
但他没有注入灵墨,而是将笔尖抵住自己手腕旧伤,用力一划。
鲜血涌出,顺着手臂蜿蜒流下。
他在空中抬起手,蘸血为墨,落笔成画。
第一笔,是一团黑暗中的微光。
第二笔,勾勒出一个蜷缩在墙角的少年背影。
第三笔,画面展开——无数身影浮现:有披麻戴斗的老人在暴雨中对抗虚影,有少女挥动画笔却被锁链贯穿胸膛,有男子抱着染血的画册跪在雪地里,身后是焚烧作品的烈火……
一幅横贯百年的画卷,在他手中徐徐铺开。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
这是揭露。
是他从未讲出口的历史,是被刻意抹去的记忆,是所有“不该存在”的绘灵师,在黑暗中独自燃烧的一生。
“你们要审判?”凌晓的声音沙哑而响亮,盖过火焰咆哮,“好啊!那就让所有人看看——这根笔,到底是用来杀人的,还是用来照亮的!”长卷在空中铺展,如星河倒悬,横贯结界内壁。
那不是墨迹绘就的画卷,而是由凌晓心头滚烫的血与记忆熔铸而成的真实——每一笔都带着灵魂震颤的余温,每一道线条都在低语着被湮灭的历史。
那些曾高举残笔、怒吼审判的蒙面人,在看到画卷的一瞬,动作尽数凝固。
他们看见了父亲。
不是史书里冷冰冰的“叛道者”三字,也不是家族口耳相传中模糊的悲壮身影,而是真实到令人窒息的画面:林昭的父亲,在行刑前夜,坐在囚室角落,用指尖蘸水,在石板上画了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轻声说:“女儿最爱这个。”
另一位执笔者的父亲,临终前被剥夺画笔,却仍用断指在牢墙刻下一段未完成的咒文图腾,最后一划,是朝着天空的方向。
还有一位,在烈火焚身之际,没有嘶吼,没有求饶,只是望着远方呢喃:“愿后来者……不必藏笔。”
火焰律文开始颤抖,仿佛也承受不住这沉甸甸的真相之重。
猩红结界剧烈波动,裂纹自顶部蔓延而下,如同天幕崩塌前的预兆。
七支残破骨管笔一根接一根断裂,发出清脆却凄厉的哀鸣,像是旧时代最后的丧钟。
凌晓站在长卷之下,手臂仍在滴血,呼吸粗重,眼神却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一步步走向林昭,脚步踏在龟裂的地面上,回响如鼓。
风卷着灰烬扑打在他脸上,他恍若未觉,只是将手中那张染血的画纸递出。
“你要的公平?”他声音沙哑,却字字如钉,“不是烧掉新的世界去祭奠旧的。是你父亲用命护住的那一笔,不该就此断绝。”
林昭怔怔地看着那张纸——上面正是她父亲最后的身影,嘴角竟带着一丝笑。
“我给你一个名额。”凌晓看着她,目光灼灼,“下一任‘绘梦工坊’历史组组长。敢接吗?”
风停了一瞬。
林昭缓缓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画纸的刹那,仿佛有某种沉寂百年的血脉在苏醒。
她没说话,只是重重点头,将画纸紧紧攥入怀中。
轰——!
审判之门终于彻底崩解,锈铁化作飞灰,烈焰熄灭于晨光之前。
天边泛起微白,第一缕阳光刺破烟云,洒在废墟之上,像一场迟来百年的赦免。
与此同时,美术工坊深处,凌晓倚在椅背,浑身脱力。
他闭着眼,意识几乎要沉入黑暗,却忽感胸口一热。
那本祖传画册竟自行翻动,停在【主编权限·试用版】那一页。
墨迹流转,文字悄然更替:
【试用结束,权限升级】
下一瞬,整本书悬浮而起,封面裂开一道缝隙,一道与初绘碑同源的苍古光芒喷薄而出。
低沉的声音直接响彻脑海:
【你不再是继承者。】
【你是编辑委员会第一任主席。】
【下一个议题:是否开放虚界入口?】
窗外,苏沐瑶静立晨风中,掌心握着一枚青铜徽章——那是她母亲遗物,背面刻着一行小字:“以心为笔,绘世不堕。”
她抬头望向渐亮的天际,唇角微动,似有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轻语:
“轮到我们,画一个新的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