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风带着焦土与晨露混合的气息,拂过艾瑟拉东区那片尚未冷却的废墟。
美术工坊外,往日喧闹的学生社团、晨练的画社成员全都消失不见,仿佛整条街被无形之力清空。
几张残破的画纸在空地上打着旋儿,像迷途的灵魂找不到归处。
凌晓靠在门框上,左臂的伤口已用绷带草草包扎,血迹仍渗透出暗红斑痕。
他盯着手中悬浮的祖传画册——那本曾只记录幻想图鉴的空白古籍,此刻封面裂开一道缝隙,苍古光芒如呼吸般明灭不定。
意识深处,那行字依旧悬着,冰冷而执拗:
【是否开放虚界入口?】
“合着现在连系统都学会逼宫了?”他低声嘟囔,声音沙哑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
话音刚落,画册突然自主翻页,一页光幕投射而出,浮现在半空中:
全国匿名创作者情绪倾向统计
支持开启:48.6%
反对:39.2%
观望:12.2%
“好家伙,还没投票呢,就已经快撕成两派。”凌晓扯了扯嘴角,眼神却沉了下来。
这数据不是凭空生成的,意味着某种更高维度的“观测”正在发生——有人在看,有力量在等他做选择。
而这道问题本身,已经超越了个人意志,成了撬动世界规则的支点。
他忽然觉得可笑。
昨晚他还以为自己只是个被迫上岗的绘灵师,结果转头就被推上“编辑委员会主席”的宝座,手里握的不再是画笔,而是决定人类与虚界命运走向的表决权。
“你不是一直想躲吗?”一个声音从屋顶传来。
苏沐瑶站在檐角,晨光勾勒出她冷峻的轮廓。
她掌心摊开一枚青铜徽章,正面刻着“初代·守梦人”,背面是一串坐标,数字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摩挲过。
“这是我父亲最后执行任务的位置。”她语气平静,却罕见地停顿了一瞬,“他们对外宣称是去镇压暴走幻灵,但真实目标是一个正在成型的‘虚界锚点’。如果当年没强行封锁……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断灵大阵,也不会有那么多被抹除的名字。”
凌晓眯起眼:“你是说,我们现在面临的选择,五十年前就已经有人试过了?”
“区别在于,”苏沐瑶目光直视着他,“那时没人能问‘要不要’。命令就是律法,异议即是叛道。”
风掠过两人之间,卷起一片焦纸,上面残留着未完成的构图——一只伸向天空的手,指尖即将触碰到云层后的光门。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原初碑旧址的地脉节点上,墨僧无相盘膝而坐,周身环绕着由残骨符印构成的回溯阵列。
他的双眼紧闭,额头渗出血珠,记忆如潮水倒灌。
他看见五十年前的雪原,七位绘灵师跪于冰渊之上,手中画笔指向苍穹,身后是无数漂浮的幻景碎片。
而年轻的他,手持封印令,站在风雪中央,亲手将他们打入永寂深渊。
耳边响起一句被历史抹去的誓言:“若有一日万民执笔,当许人间一梦通天。”
那一刻,他执行的是秩序,背负的却是罪孽。
此刻,他的指尖蘸着自己的血,在地面缓缓画出一道逆向纹路——方向与断灵大阵完全相反,正是当年被禁止的“接引之印”。
白露踏风而来,银甲映晨辉,眸中却少见地浮现出一丝动摇:“你这是在破誓。”
墨僧无相没有睁眼,声音低哑如朽木断裂:“我不是在破誓……是在补签那份被血染黑的同意书。”
三处地点,三条线索,在这一刻悄然交汇。
一个关于“开启”或“封闭”的选择,背后竟是百年压抑、三代牺牲、无数沉默灵魂的集体呐喊。
凌晓低头看着手中的画册,那句提问仍在闪烁,如同审判之门前燃烧的律文。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疲惫,也有点释然。
“你们都想让我做个决定?”他喃喃道,“可谁又问过,那些没能拿起笔的人,到底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他没有回答系统。
反而缓缓抬起右手,从画具包中取出那支复合灵笔。
笔尖幽蓝微光流转,一如昨夜蘸血为墨时的模样。
然后,他打开随身携带的小型密封罐——里面静静躺着两样东西:一小滴凝结成晶的透明液体,名为“初心之泪”;还有一撮暗红色如铁锈般的粉末,是昨夜从审判之门崩解时收集的“悔意锈屑”。
凌晓的笔尖在墙上划过最后一道弧线,空白投票箱的轮廓缓缓成型,边缘泛起淡淡的灵光涟漪。
那不是具现幻灵的光芒,而是一种更原始、更贴近“意志”的共鸣——仿佛这面墙不再是砖石,而是整个城市潜意识的皮肤。
他后退两步,喘了口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动用“初心之泪”与“悔意锈屑”远比想象中消耗精神力。
这两种物质并非普通灵材,一滴是昨夜审判之门前,无数被抹除绘灵师残念中最纯净的愿望凝结;一撮则是断灵大阵崩解时,秩序本身流下的“悔恨”。
它们不该共存,却在他的笔下交融,化作一场无声的召唤。
【你想让世界多真实?用你的画来答】
十个字悬浮于投票箱上方,墨迹未干,已隐隐有风声低语,像是千万人同时开口,又瞬间闭嘴。
苏沐瑶落在他身旁,目光扫过那行字,罕见地没有质疑,只是低声问:“如果他们画错了呢?”
“那就说明,这才是对的。”凌晓咧了咧嘴,笑容有些涩,“我们总以为拯救世界得靠最强的刀、最快的反应、最正确的选择……可谁规定,‘正确’不能是一群普通人一边哭一边画出来的?”
话音落下,整座艾瑟拉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轻轻推了一把。
东区地铁站的广告墙,一夜之间多了层稚嫩涂鸦:一个戴兔耳帽子的小女孩,正拉着一只三只眼的怪兽坐上彩虹列车,背景写着“去梦里上学”。
西城大学图书馆的玻璃幕墙上,有人用荧光颜料勾出一座倒悬的钟楼,指针逆向旋转。
老城区巷口,流浪汉在破墙上画了一扇木门,门缝透出暖黄灯光,底下歪歪扭扭写着:“我老婆还在等我回家。”
每一幅画浮现的瞬间,凌晓手中的画册都会轻颤一次,封面裂缝中溢出微光,一页页自动翻动,像是在收录,又像是在学习。
他没再阻止。
深夜,万籁俱寂。
所有曾参与涂鸦的画面突然同步闪烁,色彩如潮水般流动、汇聚,最终在凌晓眼前凝成一道模糊影像——
虚空之中,浮岛静悬。
岛上建筑林立,风格错乱却和谐共存:日式神社的檐角挑着全息投影,中式飞檐下停着机械鸟,欧式高塔顶端插着一面画满涂鸦的旗帜。
街道由漫画格子拼接而成,行人皆为半透明轮廓,脚步无声。
影像中央,站着一道背影。
那人手持一支断裂的笔,笔尖垂地,拖出长长的光痕。
他没有回头,却让凌晓胸口猛然一痛,仿佛灵魂被什么古老的东西认了出来。
“呃——!”凌晓踉跄跪地,画册“砰”地砸在地面,封面裂缝骤然扩大,苍古文字再次浮现,但这一次,内容已变:
【答案已收,倒计时启动:72:00:00】
冰冷,不容置疑。
凌晓撑着地面,咳出一口带着灵光的血沫,抬头望向窗外。
城市灯火渐次亮起,像无数双未眠的眼睛。
他忽然笑了,笑得有点疯,也有点燃。
“行吧,既然你们都想看结局……那这连载,我接着编。”
夜风穿窗而入,吹动窗帘的一瞬,他瞥见对面写字楼的玻璃幕墙——
倒映的城市,似乎……慢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