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计时进入最后24小时。
艾瑟拉市的每一寸反光表面,突然静止了一秒。
路灯、橱窗、手机屏幕、地铁闸机——所有能映出影像的地方,全都开始自动播放一段无声动画。
没有声音,没有署名,甚至没有加载过程。
它就像原本就藏在现实的夹层里,此刻只是被某种力量轻轻掀开一角,强行投影到了人间。
画面中,一个戴眼镜的少年背着巨大的画册,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狂奔。
他脚步沉重,呼吸急促,镜片后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身后是不断坍塌又重生的城市剪影:图书馆沉入云海,地铁站化作齿轮迷宫,教学楼翻转成倒悬的钟塔……每一次崩坏都伴随着一次重绘,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被重新定义。
最终,少年停下脚步,转身,执笔。
笔尖未落,天空已裂开一道彩虹色的缝隙,光芒倾泻而下,照亮了他脸上那抹近乎荒唐的笑。
【你的第一笔,想画什么?】
一行字缓缓浮现,紧接着,全市数百万台设备同时弹出下载提示:《绘梦纪》APP,已为你准备就绪。
无人推送,无法卸载。
凌晓站在美术工坊二楼,望着墙上那块老旧的白瓷砖——此刻正清晰地播放着这段动画,连少年跑动时背包带子的轻微晃动都分毫不差。
他扶额,低骂:“谁给我偷偷做了宣传片?还把我画得这么中二?我跑步明明没这么喘!”
话音刚落,墙上的投影忽然停顿了一帧。
就在那一瞬,凌晓瞳孔微缩——画面里的少年,似乎……眨了一下眼。
他猛地后退半步,手已摸向腰间的画册。
不是错觉。
刚才那一瞬,信息流有波动。
像是有人借用了他的认知模板,把一段“共感影像”塞进了现实信道。
“这不是技术攻击。”苏沐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穿着风纪委员的制服,黑发束得一丝不苟,手中握着一台改装过的数据终端,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波形图。
“我已经追踪了七条主干网络节点,结果一致:这段影像没有源头服务器,也没有信号发射源。”她走进来,将一枚小巧的录音笔放在桌上,“它是自发生成的——由最近72小时内,全市范围内所有高共鸣画作的意象残片,自动拼接、演化而成。”
凌晓挑眉:“你是说……这是集体潜意识的‘自组织表达’?”
“准确地说,是‘被引导的自组织’。”苏沐瑶目光锐利,“后台数据显示,已有超过一百万匿名用户,通过梦境、涂鸦、甚至是无意识的心理投射,间接参与了这段影像的创作。他们不知道自己在画,但他们的‘想’,已经被某种机制收集、整合、放大。”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录音笔外壳。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她曾是第一代‘意识桥梁’计划的测试员,也是最早发现虚界与人类幻想共振规律的人之一。”
凌晓沉默地看着那支笔。外表普通,内里却隐隐透出一丝灵力波动。
“她说过一句话。”苏沐瑶的声音罕见地低了几度,“真正的力量不在笔尖,而在笔落下之前的那一秒犹豫。”
她抬眼看向凌晓:“因为那一刻,你还没决定要画什么,但你已经‘想’了。那是最纯粹的意志,未被逻辑污染的初心。也许……这就是她留给我的钥匙。”
凌晓心头一震。
他还记得小时候,每次拿起画笔前,总会迟疑那么一下——怕被人看见自己眼中的异象,怕又被当成怪胎。
可正是那些犹豫的瞬间,反而让他的画有了某种诡异的真实感。
原来不是巧合。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他低声说,“有人或有什么东西,正在用百万普通人‘想画什么’的念头,编织一场全球性的预演。”
“不止是预演。”一道沙哑的声音从窗外飘来。
墨僧无相立于对面楼宇的边缘,袈裟破烂如旗,手中骨符微微发烫。
他跃下高楼,落地无声,眼神却如深渊般凝重:“我感应到了。虚界的锚点即将稳定,门户会在24小时后自然开启。但你们要明白——首波涌出的,绝不会是温柔的幻景。”
他抬起手,掌心浮现出一幅由灰烬构成的小型投影:无数扭曲的轮廓在黑暗中挣扎,有的是半成品的英雄,有的是夭折的童话主角,还有那些被遗忘的、只存在于草稿纸角落的失败设定。
“那是‘失落概念’。”无相低语,“被压抑千年的残念——未完成的故事、被否定的梦想、来不及告别的亲人……它们不是怪物,可当亿万这样的执念同时涌入现实,足以撕碎共识法则。”
工坊内一片死寂。
凌晓盯着墙上仍在循环播放的动画,少年背影越来越熟悉,仿佛那就是未来的他自己。
“所以不能等门开了再应对。”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要在它完全成型前,抢先注入一段‘引导性叙事’。”
苏沐瑶皱眉:“你想人为干预虚界的初始逻辑?这等于在洪流中修渠引水,稍有偏差就会被冲得粉身碎骨。”
“我知道。”凌晓嘴角扬起一丝笑意,眼中却燃起火光,“但既然大家都想看‘片头曲’,那我们就放个响亮点的。”
他翻开画册,空白页自动展开,笔尖凝聚灵墨,悬于纸上。
“我们可以画一个开场——不是宣告终结,而是邀请开始。不是神谕降临,而是……人人皆可执笔。”
墨僧无相沉默片刻,缓缓点头:“若真能如此,或许这场交融,未必是灾难。”
白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窗边,银发如霜,手中阵印微闪。
陆九衡则依旧隐在暗处,短刃上的赤焰微微跳动,像是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风暴。
四道气息,在这一刻悄然交汇。
凌晓深吸一口气,笔尖尚未落下,但空气中已弥漫开一股无形的张力——仿佛整个城市都在屏息等待,等那一笔,划破寂静。
第100章 这届观众,真的不好惹
风停了。
艾瑟拉市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连时间的流动都在那一笔落下的瞬间迟滞了一瞬。
凌晓的手指还悬在半空,指尖残留着触碰巨册时传来的温热脉动——那不是纸页的质感,更像是抚摸一只沉睡巨兽的眼睑,柔软、湿润,却又蕴藏着足以撕裂现实的意志。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死死盯着那本悬浮于光环舞台中央的“空白巨册”。
它比他的画册大上十倍,封面如活物般微微起伏,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等待。
“完成了。”苏沐瑶低声说,声音里罕见地透出一丝疲惫后的释然。
她额角渗着细汗,刚才的情感频率校准几乎抽空了她的精神力。
她将百万普通人潜意识中的“希望”提炼成一道纯粹的情绪波束,精准注入凌晓的构图核心——那是整幅先导篇章的灵魂锚点。
白露收起阵印,银发微乱,指尖尚有残余的灵纹闪烁。
“守契阵已固化框架,虚界初始逻辑不会被失序执念率先污染。”她语气依旧冷淡,却难得没有指责谁越界。
陆九衡冷笑一声,锻魂残刃归鞘,刀锋上的赤焰悄然熄灭。
“杂念割得差不多了。不过……”他眯起眼,盯着那本巨册,“我可不信,就这么安静地结束了。”
没人回应他。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才刚开始。
就在四人短暂喘息之际,天空骤然亮起。
以市中心为圆心,一道横跨百里的巨幅投影轰然展开,如同神明在云层之上铺开画卷。
那是一幅动态长卷,栩栩如生地演绎着他们刚刚合力绘制的“先导篇章”:
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蹲在街角,用粉笔画出一道彩虹桥;
一位白发老人颤抖着双手,在病房墙上勾勒年轻时未完成的机甲设计图;
流浪汉用炭条在纸箱上涂鸦出飞翔的翅膀;
程序员在代码间隙悄悄画下一句“我想去看海”……
无数平凡人执笔的画面接连闪现,他们的线条或许歪斜,色彩或许混乱,但每一道笔触都迸发出璀璨光芒。
这些光从城市的各个角落升起,如星河倒流,最终汇聚成一座横跨天际的桥梁——一端扎根现实,一端探入翻涌的虚界云海。
整整十分钟,投影不散。
全城寂静。
数百万双眼睛仰望着天空,有人流泪,有人颤抖,更多人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笔、手机、甚至只是手指,在空气中无意识地划动。
地脉的躁动平息了。
原本狂暴的能量潮汐如退潮般回归稳定,仿佛某种更高层次的秩序正在重新建立。
倒计时归零。
没有爆炸,没有撕裂,只有地面无声升起一圈由古老光纹构成的环形舞台,中央,那本巨大的画册缓缓浮现,封面如瞳孔般开合,仿佛在注视这个世界的第一眼。
凌晓走上前,脚步很轻,却踏出了回响。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封面的刹那,脑海中响起一道低沉而宏大的提示音:
【首轮连载完毕,新章节命名权移交】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不是苦笑,也不是嘲讽式的调侃,而是真正从心底涌上来的、带着点痞气和骄傲的笑容。
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三人——苏沐瑶面无表情,却微微点头;白露冷眼旁观,却没有阻止;陆九衡哼了一声,算是默许。
他又望向远处。
广场边缘,一个小孩正拉着母亲的手,指着天空问:“妈妈,我们也能画画吗?”
高楼窗边,一名少女拿起素描本,小心翼翼地画下第一笔。
地铁站里,流浪歌手掏出破旧笔记本,写下一串歌词标题:《给世界的信》。
凌晓咧嘴一笑,声音不大,却通过尚未消散的共鸣场传遍全场:
“那就叫……《这届观众,真的不好惹》。”
话音落下,巨册猛然翻开,扉页空白如雪。
下一秒——
一滴墨迹,自行流淌而出。
稚嫩、歪斜,像是孩童第一次握笔,一笔一划地写着:
【我们要回家】
那行字没有消失。
反而像有了生命,缓缓爬行起来,在纸面上扭曲、延伸,勾勒出一座歪斜的小屋轮廓。